小婉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她总是每分每秒的对自己未知的下一秒做任何假设和担心。
小婉会在清晨睁开眼睛时会担心那家她最爱吃早餐店会不会没开门,她会在吃早餐的时候担心自己的单车会不会在途中坏掉,她会担心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会不会出现严重堵车,她还有夜盲症,她甚至还担心有一天会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家。她总是这样担心着,因为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没有一件事能够让她感到安全。她在行走时总是习惯将外衣披在自己的身上用一只手牵着自己外衣的袖子行走。小婉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阿晨是个酷酷的男生,他是一个乐队的鼓手,他很爱小婉,他对小婉很了解。小婉也很爱他,但小婉只知道他是个有着淡蓝色的忧伤男孩,那是小婉对他唯一的了解。
小婉和阿晨的相遇就像一场命中注定的游戏。小婉在一次散步时听到阿晨在一间旧的歌房唱歌,小婉很喜欢他的歌声,于是自己蹲在门口听直到这首歌唱完。日复一日,小婉和阿晨便认识了。
自从有了阿晨,小婉再也不用担心了早餐店会不会关门,因为阿晨每天会帮她买好热乎乎的早餐,她也不用去担心单车会不会坏掉,因为阿晨每天会用摩托车载着小婉去他想去的地方,小婉对阿晨说的一字一句,阿晨总是记得很清楚,小婉说她喜欢用香奈儿的香水,就因为小婉喜欢香奈儿这三个字。她说喜欢吃抹茶口味的奶油蛋糕,小婉说抹茶的味道味总是有种夏末秋初清新的味道,小婉喜欢蓝调酒吧里的威士忌,蓝调酒吧调的威士忌不是很浓烈的,但是那是让人一度麻痹的酒精的气味。阿晨总是全部都记下来,总是不经意的把小婉的话都刻录到脑海中,只是因为他是爱着她的。
小婉很喜欢坐阿晨摩托车,因为他喜欢抱着阿晨贴在他的身上闻他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阿晨也喜欢小婉靠在自己的背上,更喜欢风吹起她直直的长发时柔软毛茸茸的感觉。阿晨总是载着小婉地穿越大半个城市,小婉喜欢那飞速穿越时的流光溢彩。
一天晚上阿晨约小婉出来吃晚餐。小婉说不想骑摩托车,想和阿晨沿街步行。阿晨很愿意因为他是爱着小婉的。小婉依旧是拉着自己外衣的袖子沿街散步。其实在第一遇见小婉时阿晨就很奇怪小婉为什么要牵着自己的袖子,小婉告诉他自己有轻度的孤独症。很没有安全感。阿晨 只是笑了笑把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十指交叉的握住小婉的手,说以后就牵我的手吧,这样你就不会担心了。小婉和高兴的牵着只鼓手的手,小婉在阿晨的手背上轻轻的吻了一下。阿晨和小婉吃完晚餐,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小婉看着他的侧脸,小婉说,晨你的脸是忧伤的,是一种天蓝色的忧伤,阿晨你和我一样都是很落寞的孩子。阿晨心疼地朝小婉笑着。真的吗?真的。阿晨告诉小婉其实自己一岁时父母就已经去世了,自己从小就寄养在舅母家。因为性格孤僻,从小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孤独的他爱上了音乐,因为有时他发现音乐就像一道清澈的伤疤一样能愈合掉他那道蓝色的伤口。小婉靠在阿晨的肩上,阿晨抚着小婉的肩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靠在我身上,是因为喜欢我吗?小婉微笑着说,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身上干净的洗衣粉的香味。阿晨为了让小婉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戒掉酒和烟,每天晚上他都很认真的用洗衣粉洗一件件衣服,洗好后再把他们晾干,之后熨得平整整的穿在身上。小婉越来越喜欢阿晨身上的味道,小婉知道阿晨戒掉了酒和烟,小婉知道阿晨是很痛苦的,知道阿晨对于乙醇与烟草过分的依赖。小婉靠在阿晨身上说“晨,我喜欢你身上洗衣粉的香味,但是我更喜欢酒精和烟草的淡淡味道。”阿晨不说话只是很感动的抱着小婉,吻着小婉的额头。
“晨你有没有想过死这件事情?”“我曾经想过,”“晨你知道是个有夜盲症的孩子,可我还是个喜欢流浪的孩子。也许某一天夜里我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一直朝着远方走,最后我会跌入轨道,随即我的耳边只剩下千万个呼啸而过猛烈的气流震动的声音和我身体崩碎的声音。我想轨道是我最后的宿命,那我会开心的,因为我总想去远方,现在终于能让我模糊的血肉粘着车轨行走到天涯海角。阿晨你呢?”阿晨说“我想如果可以我想我可以为你陪葬。”阿晨没有说出那些很心痛的话只是很勉强的遮掩过去,阿晨总是很小心的保护着小婉,他害怕真的有一天会失去小婉,因为他是爱着她的。
小婉还告诉他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小婉告诉阿晨她很喜欢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风衣行走在街道上仰望秋季的天空。
小婉记得上次她去她喜欢的那座城市看到了如棉絮般的云朵浮动在湛蓝的天空上,像一块块又大又厚的伤疤敷在辽阔的淡蓝色的忧伤上面,那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天空,小婉几乎每次仰望天空都是为了找这种蓝色的忧伤,因为她会寻到阿晨的气息。小婉在这座城市想起了阿晨的侧脸,一个细碎恍惚的阳光背后的蓝色忧伤,这是天空和他共同的伤疤。那种淡蓝色的忧伤只有孤独的人才懂,那是一种明媚的忧伤,像是冬日里在温和的阳光下清脆地断裂的冰雪一般,但冰雪又会很快的融成一条溪流,那疼痛与伤痕很快隐没在瞬间的荡漾中。
这年初秋,小婉说想和阿晨去散步,阿晨依旧是十指相叉的牵着她的手。小婉抬起头找寻蓝色的伤疤,天空却是一朵云也没有。阿晨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小婉告诉他想找寻一种寂寞的天空,是大多大多的棉絮的云朵敷在着辽阔的天空中,小婉没有告诉阿晨当她看到那种天空她就很高兴,因为阿晨的悲伤可以飘满整片天空,她希望阿晨会快乐的。因为她是爱着阿晨的。
阿晨也开始学会了仰望天空,阿晨仰望的更多的是星空,他知道小婉总是很想见北极星的。阿晨发现仰望天空是很寂寞的,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涂在一种悲伤上面,阿晨知道小婉不仅是孤独他也是寂寞的,而小婉说自己只是寂寞,她永远也学不会孤独。小婉告诉阿晨,孤独和寂寞的区别。孤独是一个人由外到内所感染的,像寒冷冬天里的落雪,冷酷冷酷的,但在来年初春太阳的照耀下还是会露出满山的青翠。孤独是可以通过外界治愈。而寂寞,是无法治愈的。它是世纪末永远也落不完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层一层重叠覆盖的寂寞,永远也融不掉,只能一点点吞噬着一颗脆弱惨白的心跳。
周末,小婉很高兴的邀请阿晨到她家来做客。阿晨来到小婉的家,是凌乱的,是单调的。墙壁上涂着米色的墙漆,墙壁上贴着整齐的便利贴,有些都已经变得残损了。阿晨一条条的看着,“八月二十二号。今天我遇见了一个男孩,他是个鼓手,我们都喜欢听BJ的歌,他很阳光其实我知道他有着淡蓝色的忧伤。”“八月二十三号夜。我喜欢他带我去“蓝调”喝威士忌,喜欢看他忧伤的侧脸。”
“八月二十四号。今天我和他第一次拥抱着接吻,他是个温柔的孩子,我很高兴被他抱着,他是从小到大第一个拥抱我的人。”
“八月二十五号他总是记得我很多很多的喜好,可是我对他只知道他有着淡蓝色的忧伤。那是个无法忘却的伤口,我希望有一天他的伤口能结疤,因为我想让他快乐。”
“八月二十七号。窗外下雨了,我忽然很想他。”
“八月三十号。还有一天八月份就结束了,昨晚下了一场雨,我喜欢听夜雨,那声音让我觉得世界很安静。”
“九月一号,我现在心里塞满了孤独,容不下任何事情,除了他那个男孩。”
“九月二号。晨,你要快乐。”
阿晨走进小婉的房间。小婉的房间里铺满了各种白衬衣和风衣。小婉赤着脚跪在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闻着它的香气,左边的耳朵上带着耳机,长长的线延伸到她那颗落寞的惨白色的心跳里。她说,她是很孤独的,每次孤独时她都会从衣橱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嗅上面的味道,每一件小婉都用不同香味的洗衣粉洗的。
“晨”,小婉拿着一件有些裙摆的衬衣说,“这件白衬衣是栀子香,我闻到这气味想起他夏日里灿烂的笑容,还有那林荫间跳跃着的细碎阳光。这一件是百合香的,它的香气比我的香水更郁郁。”“还有这件我最喜欢的,”她拿起一件杏色的风衣说,“阿晨,这是玉兰香。我很喜欢兰香,因为他们总是生长在黑暗的幽谷中,和我一样都是寂寞的。阿晨其实你身上的味道就是一种兰香的味道。淡淡的,有些张扬的忧伤。阿晨所以我喜欢靠在你背上。阿晨走过去把那件衣服凑在鼻子上,他闻到的是一种清冽的香气,顿时眼角出现了有些晶莹液体。他看着小婉说,我喜欢这香味。小婉微笑着继续摆弄着她的衣服。
午后小婉,坐在沙发上喝着冰柠檬汁,凝冻的水汽顺着小婉手心温度一滴滴地流下来,流成模糊的纹路。阿晨坐在她对面,看一份杂志。小婉看着对面她心爱的男孩说,“晨,我们分手吧。阿晨吃惊的抬起头问为什么。小婉说,因为我怕失去你。我不想让你死。我是个孤独的孩子,我的孤独每分每秒的侵蚀着我,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会死,生命对我来说只是一场空白,我身体里孤独的一无所有。阿晨,原谅我,我们分手好么?”小婉黯然神伤的说。“小婉,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阿晨原谅我,我知道你爱我。”小婉放下柠檬汁,赤脚走向阿晨,俯下身去和阿晨接吻,长长的头发顺着倾泻了下来,长发大片大片的覆盖在他和阿晨脸上,阿晨倾斜的倒在沙发上。这个吻对阿晨来说是粘腻地,混着冰柠檬的酸涩和小婉身上香奈儿的味道。这是阿晨第一次在接吻时没有伸手拥抱小婉。之后阿晨再也没和小婉见面。
小婉和阿晨分手后,小婉再也没有出去散步,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小婉的孤独成了一种病痛。是越来越深的痛,因为小婉失去了最心爱的男生。
一周后,小婉突然想打开门出去走走。于是她披上米色的栀子香的风衣,她还是像没遇到阿晨之前那样牵着风衣的一只袖子走在街上。街巷还是一成不变的热闹,行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小婉低着头看着灿烂的阳光剖析着的马路,马路被阳光打成一片混沌的金色,像一些旧时光穿行过岁月时留下的泛黄的痕迹。她又可笑的想到了晨。她踩着一寸明亮又踩着一寸阴暗,可笑的一寸一寸地前行着。她忽然想去马路对面那家和晨去的那家蛋糕店。
她站在马路中央,看着左右两边的车从她身边迅疾地驶过。她看着阳光强烈的白光,像是时光从另一端开启的出口。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在梧桐树缝隙间忽然看到了她找寻的天空,真的是棉絮状的大块大块移动的云朵,真的是清亮清亮的湛蓝的天空。小婉又想到了那个淡蓝色忧伤的侧脸,想起她爱着的男孩。在车辆疾驰的马路上她过着马路,左边射来阳光强烈的冲击着她的目光,她看这个时光的出口,一瞬间她失明了。周围是一片强烈的白色,强烈地如北极看不到尽头的极昼。周围车辆刺耳的鸣笛使她感到惶恐不安,在一片恐惧中小婉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清冽的香味,她突然下意识地在无尽的明亮恐惧中握住一双手,喊出他心爱的男孩的名字。之后她头脑像是被时光的车轮撞击一般。一声猛烈地锐利撞击里她听到了来自身边的汽车疾驰呼啸而过的声音,听到自己血肉崩析的声音。一瞬间她想起那一列列冲往下一站的火车,想起那些延伸到未知地的坚硬的铁轨,想到了自己惨白的心跳。
小婉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鲜红鲜红的血,她疯狂而无力的推着柏油路上血肉模糊的晨。大片大片的殷红在周围的血泊中盛开着,张扬成暗红的巨大的裂痕,这是她和晨最后的伤口。
晨躺在停尸房里。小婉来不及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看到一道耀眼的白光,强烈的白色,像是时光的另一端为小婉开启的一道入口。小婉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晨呼喊着将自己推出时与自己迅速擦肩的淡蓝色的侧脸。之后小婉的记忆被这张脸清空。等到小婉醒过来时,是喧闹的大街,是从晨体内不断涌出的暗红色的鲜血,是米色风衣上血腥的栀子味,是晨握住自己的手说的那句我是爱你的。是头顶上方小婉最喜欢的寂寞的天空。
小婉想也许那真的真的是一扇门,是从另一个时空另个世界为我们打开的一扇门,把我与你隔开。你迎着无边的明亮走了进去,你变成了白色的天使。留下我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晨,我不会怪你,因为我希望你快乐。
晨离开小婉后,小婉开始学会了孤独,是一种由外到内的所感染的痛苦。小婉每次孤独了,就抱起陈的衣服用力搜寻晨的味道。他的味道像一管注射器,很生疼的蔓延到自己的肉体,小婉在孤独时,总是用这种生疼来抑制那恐惧的孤独。小婉渐渐把这中生疼和孤独变成了体内的一部分。他开始习惯没有他的生活,她还是牵着自己的袖子散步,现在小婉更喜欢牵着袖子在轨道边,听着夜晚轰鸣的火车仰望着星空沿着轨道散步。她还是一个人担心这一切,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她想也许某天她会沿着一条通往未知地的轨道,走到晨所在的遥远的世界。
2013年八月三十一 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