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其实本来不叫张三,就像这个故事其实本来不应该是一个人的故事。但它却在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为了不侵犯此人的姓名权,我就暂时给他改名儿叫张三。
和张三相识在高中。他不是我们当地人,至于为什么背井离乡来到我们当地那所乡村中学来求学,我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张三一直以来在我心中都是个牛人,而且一直以来都在不停刷新我对极限二字的看法。高三那年,所谓暗无天日,无数学子夜以继日,焚膏继咎地学习,实在有些以片概全。到了那个节骨眼上,还会为了学习甘之如饴的人毕竟只有那么一小部分,而像我这类坏学生则完全是一夜之间坏到了骨子里去。
坏学生自然只有吹着口哨怡然自得的份儿,永远也无法理解学霸们看着漂亮的成绩单唉声叹气的人生。那年,张三有幸跻身进了学霸们的队伍。
我说过,张三一再地刷新了我对极限二字的理解。这次也不例外。一般的学霸们都是每晚打着台灯看书,看着看着就那么睡着了,精神可嘉,但好像那一年来他们的感冒从来都没有好过。而张三则是直接看书到第二天早上,隔三差五地熬通宵,导致内分泌失调,满脸青春痘也毫不在乎。
记得三模考试的时候,张三第四十五次熬了通宵,第二天早早洗漱完毕就到考室去继续看书。我到考室的时候教室里依稀有人在看书,我没注意到张三。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我正在考室里啃着窝头,教室里的课桌便开始跳舞,接着感觉大地也跟着跳了起来,毫无疑问,地震了。
一瞬间的工夫,几个反应快的人已经跑出了教学楼,而我还挤在人群中朝教学楼大门龟行。我当时就感觉哪儿不对劲,后来到了操场上,大地恢复了平静,没发生什么大的情况,教学楼还完好无缺地屹立在我们面前,虚惊一场,但每个人都惊魂未定,不敢再靠近教学楼。
这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哪儿不对劲了,由于是早上,学校的人并不多,但我怎么也没找到张三猥琐的身影,好像刚刚下楼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张三。难道他还在教室看书?我操,我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为了学习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超级学霸。我打电话给他,问到:你在哪儿呢?
“在教室呢。怎么…”张三用有气无力的语调说到。
“你妈的在教室干嘛呢?”我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睡觉啊,不知咋滴,才熬一个通宵现在就困得不得了,看来真是老了啊。”他说得漫不经心,好像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也许真的很困了吧。
“我操。”我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不等他反应便挂掉了电话。
后来,张三成了学校里耳熟能详的淡定哥,如果不是他一脸青春痘作怪,我想早已桃花朵朵开了。地震啊,可惜只是一次不成气候的小地震。张三淡定的冒着被天花板砸得粉身碎骨的危险,毅然选择在教室你学(除了我,没人知道他是在睡觉)。当然,这样一个激励人心的励志故事怎么可能不被校领导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学生大学上提及以勉励其他人好好学习呢?
但张三对此事却并不以为意。而且还极尽幽默的在考完了试之后拉着我一起去买了张彩票。
他说:“你妈,我还没死,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当然,他这辈子的运气都在那一天用完了。以至于后来买彩票一次都没中过,连安慰奖都没中过一次。一起打麻将更是输得裤儿无底底。
张三就是这样一个学霸,但是除了在学习上的认识有些出入以外,我跟他还真是臭味相投,第一次接触便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触。那次,忘了是什么事儿,我和他一起在街边烧烤摊喝夜啤酒,相见恨晚,于是各自喝得都慷慨激昂没有半点犹豫。
喝到半夜然后回学校,在笨拙地翻过校门之后,我们同时注意到了学校门口的一块写着“严禁携熟食进校”的牌子。瞬间,我俩的气都不打一处来,想着不知多少个早晨,我们让同学带的香喷喷的早餐被这块牌子无情地挡在了校外,最后不得不被饿得上吐下泻。可能是由于酒精作用,张三暴走了,一个飞腿便要朝那块牌子踢去,还好我还有几分清醒,抱着了他。
我指了指一只摆在门卫室前的马克笔,笑了笑。他立刻心领神会,拿着马克笔就在那块牌子上胡乱涂鸦,我也不甘示弱,抢过笔涂上一番,各种恶心的话充斥着整块牌子,连学校的祖宗也难逃一死。
最后,我俩还各自吐了一口泡沫才东倒西歪地扬长而去。
那晚,我难得的睡得很香,还做梦了。
梦到了学校门口其实是装了摄像头的,我操,我敢肯定我是梦到的。
于是,“哐当”一声从床上爬起来,看看表,凌晨3点半。还好还好,还有救。我抄起寝室的一块抹布就往校门口跑去,昨晚的醉意早已吓得烟消云散。要知道,在那所乡村中学里,虽然学生逃夜,喝酒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但要是被学校抓了个正着,还做出如此诋毁学校的事儿,被记一个大过是免不了的。
到了校门口,我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即动手擦起那些涂鸦来,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忙完了。当时正是寒冬腊月,我穿着睡衣跑出来,冷得我直哆嗦。但总算放心了些,回到寝室继续蒙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张三粗暴地摇醒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便被他从床上拽了起来,然后朝校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遭了遭了,学校门口有摄像头!!!”
到了校门口,他完全绝望了,几个同学正在校门口那儿做清洁,德育处主任正在耀武扬威指手画脚。应该又是哪个领导要下来视察工作了吧。但张三毫无心思关心这些,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牌子。当然,他什么也没看到,牌子干净如新。
他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肯定完了。”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淡定点,孩子,我们吉人自有天相,不怕不怕。
他怒了:“淡定个屁,这次肯定死定了。”看来真是怕得要命了。
我说:“都这样了。你担心有个屁用啊,淡定淡定。”
我当然不担心了,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但我想张三当时肯定是被吓得连蛋都没了,又怎会淡定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三一直处于焦虑状态,每次从领导旁边经过都吓得发抖,每次学校的广播响起,他的脸立马变得惨白。而我总是时不时地安慰他几句”没事儿”,“淡定”,“吉人自有天相”什么的。他总是白我几眼。然后我就乐了。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张三也终于放心了,还时不时在我面前乐道:“我还真他妈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当然,我只会在那时想到他当初害怕的模样,然后偷笑。
其实,除了学习,我几乎从来没有服过他什么。但是,我却不知道,冥冥中,我已被他改变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而我,只是一个自尊心空前绝后强大,以至于连耍无赖这种事儿都不肯认输的痞子。所以,和他玩在一起,我渐渐的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以前我虽然愤青,偶尔看不惯学校的作风,但从来都只是埋在心里,最多对着空气瞎骂几句。但认识他之后,我们一起从学校门卫室闹到德育处最后到校长办公室,为的仅仅是学校不让我们带矿泉水进学校。
以前我从来不会穿着睡衣上街,他做到了,于是我也跟着做到了;以前我绝对不会在女生面前不雅,但他做到了,我也跟着做到了。
他会因为觉得体育课上老师教的第八套广播体操姿势太丑而拒绝学习。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而我也逼着自己当众反驳体育老师救他与水生火热之中,以证明我不比他差。
他的所有的无赖恶习我都学会了,我真的变了很多。但当我发现这些时我也发现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学到他为了不妨碍学习,不惜把手机电池扔了的决心与坚持不懈通宵看书的执着。对于他对学习的甘之如饴,我除了嗤之以鼻还是嗤之以鼻。
所以尽管每次成绩单发下来,他的分数都差不多是我的两倍,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服过他。但他毕竟算是我半个师父,所以呢?不服也不行啊。
然而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对他心服口服是在高三开学那天晚上。好久不见,于是又在街边吃烧烤喝夜啤酒。他酒量还是那么逊,三瓶下肚已经烂醉如泥,我却还是很清醒。所以我不得不扶他回宿舍。一个暑假,这小子又胖了不少,所以我的工作量也大了不少。
扶他回寝室的途中,我一肚子的不满,走到了一家银行旁边突然灵机一动。摇了摇张三说道:“嘿,你还行吗?”
他说:“我还清醒这呢?别以为我醉了…就凭你想喝倒我,还早着呢…”其实她已经口齿含糊了。
“那是什么?”我指着旁边的银行,试探性地问道。
“中…国…农…业…很(heng)…行(xing)…”他揉了揉眼睛,一字一句地读到。
“你小子还不错啊。”我笑笑,确定他已经喝得不行了。
“那是当然。”他指着我说到。
“嗯,我知道你厉害,但我也还没喝醉啊。”我说。
“你没醉?你还是认输吧,你不行…”他含糊不清地说到。
“要我认输?行啊。”我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件事没做过,就是在那个机器前面去撒尿,你今晚帮我做了,我就认输。”我指着银行旁边的自动提款机说到。
“好啊,你说的哦。”他说着,挣开了我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朝那提款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裤腰带。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次,我真服他了。不能不服。
第二天,他酒醒了,我本来想拿昨晚的事儿来大肆嘲笑他一番,但他好像对那事儿没有了半点印象。
高考临近时,我每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张三熬夜也越来越频繁。于是我看起来越来越红光满面,他则越来越憔悴。但是我们却还是非常默契地反对了老师建议同学们服用兴奋剂来提神的建议。我对老师这样的建议觉得很荒唐可笑,他则义愤填膺,大有冲到办公室大肆批判老师一番的冲动,还好被我及时拦住。都快毕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整个高中,我毋庸置疑地成为了老师们恨之入骨的对象,他则成了老师们又爱又恨的无赖。
直到高考期间,张三不再熬夜,生活规律终于跟上了正常的轨道。但由于一年来,养成的熬夜习惯,张三还是在晚上难以入眠。
于是他开始琢磨着在晚上和我对当天考试的答案。我问他为什么找我。他说,因为只有我会和他对答案,因为我们都是不肯听老师话的孩子,还有因为和我对答案,对得上可以高兴一番,就算对不上,也只有可能是我错了。
我白了他一眼,拒绝和他对答案。但最后我还是和他对了,因为我说过,他是一个执着得可怕的人。
记得当时,我们在吃饭时对答案对得笑逐颜开,唾沫横飞,周围的同学却是一个个咬牙切齿,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俩早已死了一万次。但我俩全当没看见。后来,一个同学找来了老师,我俩终于被勒令闭嘴安静吃饭。我顿时明白,也许这才是我们这次坚持对答案的意义所在。我们都是无赖。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俩再次坐在街边某烧烤摊前喝夜啤酒。记得我说过,他这辈子的运气都在那次地震中消耗殆尽了,所以他仅仅只是靠实力拿到了一个让他还满意的成绩,而我,则拿到了一个足以让我大笑三天,烧香拜佛感谢祖宗十八代的破天荒超高成绩。
我们坐在街边,举杯相庆,几杯下肚,他已经眼神迷离。这个高中,他教会了我太多,而他在我身在学到的,可能就仅仅是这逃课嗜酒了。而且他都还没学精通我们就不得不各奔前程。但两个大男人一起,当然不会矫情地分享离别情绪。我们也没有畅谈对未来地憧憬,我们都学会了现实。在这三年联手和老师对抗的漫漫时光中,我们变得了比同龄孩子都要现实。
当时我想,一入大学深似海,从此知己如星辰。也许在大学里我俩都不再能找到如此臭味相投的知音。
对我而言,事实真是如此,在大学里,怀着满腔悲愤只能对着空气发泄,不再敢反抗,渐渐的,我发现就连我当初教会张三的嗜酒与逃课也忘了。但张三的处境却并非如此。
那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空有自尊心的痞子,我的所有另类行为都如寄生虫一般不得不依附另外一个强大的个体而存在。而张三才是一个地地道道,名副其实且空前绝后的强大无赖,一个这样的人在他们的生活中总是起着主导作用,就算无知音,他们也能感染接触他们的每一个人,让生活中充满了知音。但那些知音都会如我一般,永远也学不会张三的执着。
记得在一次通话中,张三侃侃而谈他在大学中所做的牛逼事儿。其中一件让我再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寝室住了一个游戏狂,常常玩游戏到凌晨。玩的什么游戏我忘了,反正很吵,吵得整个寝室没办法睡觉,却又都是初来乍到,那他没有半点法子。
张三作为寝室的领导分子,调解这件事儿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张三肩上。可是那玩游戏的小子,偏偏软硬不吃。所以就算张三软硬兼施,却毫无成效。最后,张三一气之下摔门离去,整个寝室一连一周都不见张三的身影,就在寝室的人都觉得张三已经绝望地离他们而去的时候,张三再次回来了。而且夸下海口说那小子最多还能得意3天。寝室的人都在质疑张三时,张三再次失踪。寝室的人对张三失望了。但张三却没有让他们失望。
就在第三天晚上,那小子气急败坏地玩着游戏,时不时破口大骂。这几天那小子情绪一直不稳定,吵得全寝室更是无法入睡。终于,那小子气急败坏到了极致,只听得"哐当"一声,整个寝室都愣住了。原来那小子气急败坏地摔了他的电脑,摔得粉身碎骨。
那小子就像中了魔咒一般。看得寝室的人目瞪口呆。而那小子在摔了电脑之后魔咒瞬间解除,后悔莫及地看着他那粉身碎骨的电脑。
第二天,张三回来了,从此他成了寝室里神秘的人物,一个会古老巫术的惹不起的魔法师。
我当时很是质疑故事的真实性,问他:你啥时候学的巫术?怎么不叫上我啊。
他哈哈大笑。
后来他向我道来了事情的原委。
我说过,张三是个执着的人。原来他拿出了高三那会儿熬夜的功夫,整夜地在网吧打游戏,练级,还拿出生活费买了很好的装备。一个星期之后,他的游戏角色就变得无敌了。至少对付那小子绝对无敌。于是他在游戏中开启了暴走模式,只要一见到那小子上线,便追着那小子打,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两天之内,杀死那小子三百二十五次,那小子的装备掉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最后,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第三百五十次杀死那小子之后,那小子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脑。
"你他妈的真神啊。"我不由赞叹到。
"神个屁啊。"他没好气地骂到,"我现在饿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咋滴?"我问到。
"我他妈不是说了吗,我的生活费都拿来买游戏装备了。"他无奈地回答,"哦,对了,我这次打电话就是要问你借钱的,明儿给我打一千块钱过来。"
"哈哈哈哈…"我大笑,"好的好的,英雄怎么能就这么被饿死呢?"
这样无耻的办法,我想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了。
而我呢?怎么会一直活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阴影之中呢?该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