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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

  天青七岁就死了。

  天青不会说话,或者说他只会说人听不懂的话。两岁的时候一场热病将天青他娘带走了,只留下他和他嗜赌如命的爹。他娘死后更是如此,很快就将家产给糟践光,就撇下天青一个人跑了。

  一群人冲进来把一切能拿的拿走,把一切能砸的都砸光。天青站在院子里兀自站着,小小的人也不害怕,不哭不闹,只是看着。最后来人把点着的火把熄了,总算留下个能遮风挡雨的地儿和一个硬床板。

  天青是靠邻居的接济活下来的。在这个四面环山,封闭无比的山村里,古风依旧,妇女们仍然使用着发簪,汉子从河边挑来水,仁义是每一代村民都必须遵守的道德准则。每到吃饭的点儿,天青看着哪家冒着青烟,或是闻到了哪家的烟火味儿,就门也不敲进院里去,然后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不声不响,直到乡亲发现他,赶紧把他接进屋里。无论是雨季还是鹅毛大雪,天青总是那么一声不响的站着,再冷的心也被揉化了,这孩子讨人喜欢,让人心疼。

  天青不仅是行为出奇,长相尤其怪异,有一双金色的眼脸,白似雪的皮肤。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怪异丝毫不减,皮肤越乎透明,倒也不显出皮肤下的血管,整个人好像会发出微光一样。再加上天青长大到四岁的身材就不再长高,就越发精致可人。

  天青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让人误以为他根本不会说话,其实大家都错了,至少部分错了。天青只是不会和人说话,他有时候会发出声音,但是不依靠声带的震动,完全是气息和嘴唇形状的杰作。

  有的人曾经看见过,但是不会知道天青在做什么。天青站在村南的小树林,和一群小动物在一起,鸽子、怕人的麻雀、甚至野兔。小动物们根本不会怕他,反而会亲近他,天青也会发出嘘嘘的声音。天青从不和村里的孩子玩,村里的孩子因为家长的缘故也很少接近他。尽管只是个小孩子,但是因为这些种种为人称奇。有人说,这些生灵是神的使者,而天青是把这些旨意传达给人们的使者!

  只是天青从不和人们说过什么!

  那几年年馑奇好,村里富足,有老人说,这天青是灵童,要好生对待,可保村人子孙昌盛!于是天青在村里的待遇极好,隔三差五还会有邻村的人专门跑过来,给天青带来些东西,天青只是把吃的拿回屋里把剩下的器具、钱之类的留下,也不会给任何人道谢。这使他名声越发大了,人皆以为神。

  天青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儿是,快要收秋的时候,天青被一群人堵在院子里拜祭,祈求有个好天气。这时接近傍晚,残阳似血,先是把西边的天空染红,后来红云像是有有生命一样翻腾而来,很快蔓延了多半个天空。村头的乌鸦乱成一团,黑色的羽毛纷纷掉落,甚至有一片掉落在摊手向上的天青手里,天青望着天空,眼角眦裂流出血来,金色的眼睑在光的反射作用下显出血红的光芒,这光芒仿佛要刺透狰狞的红幕。趴在地上的人惊异的发现这方土地也不安的变成了红色,都抬头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天青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这种哭声很像是某种幼兽的咆哮,稚嫩而尖锐。手里拿着羽毛在地上挥舞,很快就扫除一个规则的扇形。

  这时趴在地上的一位年轻后生爬起来大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其状是惊喜交加,好不矛盾。旁边的人就忙凑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那位年轻后生说:“我刚才瞅见天青这一扫,不知道怎的,心里想起我奶奶说过的山洪暴发的事儿,我估摸着就是这档子事儿!”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一位中年汉子一把拉起说话人的手腕:“你、你别胡说,这是随便说的吗?不懂事儿。”

  那后生脸憋得通红,嘴上不服软:“你怎么,就知道我胡说,我没胡说。”

  汉子举手便打,却被众人拦下。汉子不依不挠:“你没胡说,山洪是随便说的吗?几十年村里没有出过什么邪事儿,更没有人败坏风俗,就是翻过一座山,那边的人也要竖起大拇指称道咱是仁义村!你小子今天敢胡说什么山洪暴发,什么居心。也不怕遭天谴!”

  本来汉子还要纠缠。突然四下变得异常安静,汉子停下手,看见老村长站在门口,白眉白发,两袖生风,不怒自威。汉子和诸位乡亲均欠身问安。

  只有天青一个人还坐在地上哭叫,声如杜鹃泣血。照常理人哭泣时眼睛是闭着的,天青却双目圆睁,眼白充血,不仅如此,他的皮肤也泛起怪异的红色。

  老村长在孙子的扶持下颤巍巍的走到天青面前,人们见状也都围上来。天青抬头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围上来,人和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便有些害怕,慢慢地也就不哭了。

  老村长张开手慢慢放在天青头上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知道了。看天来说,这个事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现在各位,都回家收拾一下,通知乡邻都搬到山上老庙处。”

  又嘱咐孙子带几人去通知山那边的村庄之后,众人就惊慌散去。

  所有人都离开后,老村长就席地而坐和天青面对面:“我活了这么多年,怪事儿也见过不少,可单独你让我万分诧异,有时候也自愧,我确实不知道你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一种罪罚。罢了,罢了。老头子活够了,就算真的有什么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而你,听天由命吧!”

  说罢,老人站起身来,突然挺直了腰杆儿,满面红光,好像他又回到了壮年之时。老人拆下已经腐朽的木板门,将天青用自己的长袍结实的绑在上面。完成这一切,老人的身体机能到达极限。

  天青从老人到来,至被绑在木板上,至始至终没有吭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老人和天青相对而视,两个人的目光都显现出诡异的红色。巨大充满压抑感的红云从天上压下来,隐隐有雷光闪过。万物都是通红的,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而天青更是如此,他惨白的皮肤闪烁着光芒宛如一个血人。耳边传来的都是纷杂的喊叫,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纷纷攘攘的人群。

  老人突然笑笑说:“这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转眼大雨倾盆而下,这一场雨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叹。就像是一条河突然降临,而所有的村庄乃至大山都被它笼罩其中。

  幸好村长的孙子行动迅捷,大多数的人和财产已经被转移到山腰的巨大山洞中。

  他这时才有功夫想起老村长和天青,带着几个年轻人妄图冲出去,被人们拦下。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人们哭喊了整整一天一夜。

  待到天空放晴之时,光像剑劈开阴云照射在大地上。人们才得以看到大地的景象。而这样的景象让人沉默。

  山下村庄,一条大河横穿而过。整个村庄就沉睡在水底,一切都不复存在。

  忽然有人发现,河中央漂浮着一块木板,而木板上有一个人。眼好使的人发现,那就是天青

  河水平静,水位每时每刻都在下降。天青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几个年轻人抓条绳子把他带了回来,人们发现木板之所以能在山洪的冲击之下留在原处,是被一条麻绳拴在他家的大槐树下。

  大难之后的天青更加白皙,甚至更加丰满。估计是在水里泡太久的缘故吧。

  又过了一个月,大水消退干净。人们运来石灰又把淤泥倾倒在山脚。生命开始新一轮的轮回,生活在大水之后也不会带着湿漉漉的痕迹爬行。

  老村长的葬礼上,天青一大早就静坐在木棺前一动不动,好心人送来食物也是原封不动。相比于那些忙里忙外的子孙,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认为天青才是死者的后辈。

  天黑后,在大家寻思以后天青的住宿问题时,他又默然离开了。有人说,天青住在山上的窑洞里。也有人说,天青住在村头的老槐树上。总之,在没有人在夜里见过他。

  而在白天,随着太阳的升起,天青行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开始人们将食物放在自家门口,可是天青再也没有吃过他们的东西。

  天青不吃不喝,不发一语。终日游荡,形如鬼魅。

  一天夜里,村后的大山塌掉一半,十几户人家顷刻间被掩在地下。

  不久后瘟疫来袭,村里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十室九空。

  老人抱着形销骨立的孩子倒在街头,小孩子趴在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就连狗都莫名其妙的死去了。一片死气沉沉中,恶臭熏天。

  天青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依旧白皙,依旧沉默。

  人们看着这个小人莫名的心中产生恐惧,他在所有的灾难中安然无恙,似乎受到了特殊的照顾。有人找来山外的巫婆,巫婆在天青的身上胡乱摸了一通后浑身颤抖,说,这是个魔鬼,他带来死亡。

  仅剩的人群恍然大悟,撇下大吃大喝的巫婆,将天青绑在街口。人们纷纷过来向他吐口水,找来稻草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人们发现,天青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皮肤枯黄,倒是那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不住的盯着人看,被天青看到的人都开始做噩梦。

  于是人们商量着要将他烧死。

  残阳如血,火苗舔舐着天青的皮肤,把大地映照的通红,就像那天一样。一群乌鸦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在天青头顶盘旋,黑色的羽毛漫天飘落。

  天青张大眼睛看着周围呼喊的人群,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人们大喊,死去吧,恶魔!

  “天……青!”

  火堆里传来一声呐喊。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们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等待着下一声呐喊。

  天上的乌鸦仿佛听到召唤一般,俯冲而下,一头栽倒在火堆中。羽毛燃烧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村庄。

  然后是木材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响。

  第二天有人来清扫,说,烧的干净,没有找到一块骨头!

  那天之后在没有发生任何不幸的事儿。

  只是有人说,夜里起夜时会看见一个白影在游荡,看身形很像天青

  那一年,天青七岁。

  他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只喊过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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