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久了的故事，远在几百年前，当时我们周围的世界还很古朴富有诗意，然而背景越美好越难免使故事显得悲凉。
在那底蕴丰厚的杭州，那是一个农历的八月十五。傍晚时，一轮明月渐渐升起来，圆盘一样。家家弦歌，户户笛箫。很多达官贵族正乘着船在西湖面上赏月听曲，吟诗作赋。旁边有很多丫鬟唱歌斟酒。歌声悠扬，琴声清脆。船上的灯笼发出红通通的光，和天上的月亮相辉映。
在西湖边坐着一位年青的女子，二十多岁，她穿着一袭破旧的浅绿的衣衫，也留着一头秀发，只是很凌乱，好像很久没有梳洗，但都掩不住她非凡的身份和高贵的修养。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一脸冷漠地看着湖面上的月光，听着远处的歌声，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好久好久都没改变姿势。
月亮渐渐升高了，由金黄变得青白。秋风吹过，湖面上波光粼粼。湖里有一个很华丽的船渐渐向那位女子开来。刚到岸，一个丫鬟打着一个红灯笼从船上盈盈地走下来，后面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贵妇人。那个丫鬟在前面走着，贵妇人就在后面跟着。那丫鬟走着走着没看到那位青年女子，不小心一下子踩到了青年女子的脚，吓了一跳，摔倒在地，灯笼也掉在地下。那位贵妇人却没有慌，借着灯笼的余光，她看到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女人，不禁想笑丫鬟的胆小。贵妇人扶起丫鬟，拿起灯笼，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她忽然感到那个青年女子身影非常熟悉，浅绿的衣衫儿，浓密的秀发儿，纤弱的身躯儿，呀，是她么？怎么这么像她？她很激动，喊住丫鬟，转身又向那个青年女子走去。走到她跟前，贵妇人打着灯笼，仔细看了看，只见那女子远山眉，秋水眼，虽然有些脏但很清秀的脸，眉梢边还有一颗小红痣……“呀，是她，真的是她。”贵夫人的手开始发颤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她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那个青年女子原来是一个姓王的官宦的千金小姐，而现在的贵妇人只是一个侍候她的丫鬟，名叫月儿。小姐待人宽厚，带丫鬟如同姐妹，她常对她的丫鬟说，如果我是天上的明月，那么你们就是水里的倒影，咱们永不分离。但月儿后来嫁到王府里当了小妾，小姐嫁到一个姓李的远亲家。再后来，她就听说小姐家出了变故，老爷因受牵连被免官，忧愤而死，夫人也跟着殉了情。没有了依靠，小姐在远亲家就受到了冷遇，地位还不如婢妾。排挤辱骂，成了经常的事。后来小姐就离家出走了，她打听了许久，却一直杳无音信，没想到现在竟会出现在西湖畔。
“小姐，是你吗？”月儿眼里含着泪，声音微颤着问。她一旁的丫鬟也惊呆了，她看不出面前的又脏又弱的女子是什么小姐。
然而那女子，只是看了看她，脸上仍是冷漠，眼睛仍是呆滞无神，什么都没说。
“小姐，我是月儿呀，我曾经服侍过你那么多年，你都忘了吗？”月儿已经泪眼婆娑了。
“月儿，月儿，月儿是谁？”青年女子说话断断续续，像梦呓一般，眼神里闪现一丝惶惑。
“小姐，你醒醒啊，你曾经是我们的大小姐，咱们以前一起做女红，绣鸳鸯，插花鞋，猜谜语，你都忘了吗？”月儿开始知道小姐已经有点神智失常了，就试图用往事来唤醒她。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你想打我是不是？我不敢了，不敢了，不要打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听了月儿的那些话，那青年女子脸色忽变，吓得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哀求起来。
“小姐，别怕，是我呀，是我，好，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如果我是月亮，你们就是水里的倒影，咱们永不分离。小姐，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哼，姓李的，你等着吧，我要替小姐报仇。”月儿心痛地喊道。
“夫人，怎么还没歇好？老爷在船上等着你呢！”一个小厮过来央求道。
“就好，就好。我要向老爷说件事，你给我传达一下。”月儿低低地嘱咐了那小厮几句。那小厮就噔噔地跑到传上去了。
月儿看着消瘦的小姐，想着以前那个温柔宽厚的小姐，那个美丽优雅的小姐，心里一边是伤心难受，一边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老爷会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一会儿，那个小厮来了，只说：“老爷说帮助她一下，给她些银两可以，若带她回府上万万不行，这样对咱府和李家感情影响不好，至于其他，老爷让夫人看着办。”
“人都这样了，银子再多有什么用？老爷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跟老爷说，我要再等一会再回去。”月儿感到无奈，官官相护，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改变的？她不再流泪，只轻轻地拉起那青年女子，走向湖边，诚恳地说：“小姐，我也想带你回我们的家，但是我一个人决定不了，只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也快要走了，就让我再服侍你一回，也不枉了咱姐妹相好一场。”她用手绢撩起湖里的水，轻轻地给青年女子擦了擦脸，用两只手，沾上水，揉搓着王小姐的手，像给婴儿洗澡一样，一点一点把污垢洗掉。然后，替小姐梳了梳头，再把自己头上的金簪插到小姐的头上。好久，好久，直到她看着小姐经过梳洗又恢复到从前一样，就不得不把一个装满银子的钱包轻轻塞进王小姐的手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小姐，你若有困难就来王府找我……”话未说完，眼泪又哗哗流下来，她也不等丫鬟，急切地蹒跚着向前走去了。
月亮越升越高了，天空一轮明月，西湖里一轮明月，遥相辉映。游客渐渐散去了，只有那个青年的女子，还坐在湖边，玩弄着那个金簪子，呐呐地说：“月儿，月儿，在哪儿呢？在天上吗？在水里吗？”她看着湖里的月亮的亮光，纵身跳了进去，像一朵绽放的牡丹花……
湖里扑腾了几下，月光被揉碎了，一会又平静了。故事也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