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河
一
活不长究竟是不是跳进还乡河里自杀的,人们已经懒得去探讨,但可以肯定的是活不长是死在还乡河里的。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浸泡了一个星期,与还乡河里的死猪死羊死狗死鸡一样,逗引了一大群水生动物。诸如鱼啊虾啊之类的。
其实,对活不长的失踪,全村人都知道,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去关心关心,声明要把他找回来举行高贵的葬礼。他的失踪比丢失一只羊或是一只鸡或是一头竹或是一条狗还吹不起人们心中的涟漪。若是一只羊一只鸡一头猪一条狗丢失了,人们还会想到羊可以换钱鸡猪可以吃狗还能看门,然后才火急火燎地村前村后大道小巷穿梭着寻找。即使寻找不到,也不会轻易的难过。人们才不管活不长哩,原来啥样还是啥样: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这下子,活不长死得很安静了。我真为他高兴。
发现活不长的尸体的是跛子的老婆。那天早上,跛子的老婆去田里看见了,漫不经心地回村里来。她想着:是去活不长的两个儿子那儿呢?还是去村长那儿?经过深思熟虑,她还是去了村长那儿。
“哎哟,活不长那个挨千刀的,死也不死得远点,偏偏死在我家田的东头,死了还吓唬我,发出这么臭的气味。村长是不是去把他弄得远一点儿?哎哟,那种臭味啊,实在是太臭啦!”
据村里人讲,活着的人如果闻到死了的人的气味,将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遇到霉运。可能这是真的。太阳刚露出头来俯视着这个古老的小村庄。村长还在抱着老婆睡觉哩!听到外面的声音,嘴里骂到:“哪个骚娘们叽叽喳喳?”他正想翻个身,却被肥胖的老婆用胳膊压得不能动弹。,也懒得搭理外面的问话。跛子的老婆听着没有动静,于是放住更大的声音:
“哎哟,活不长这个砍血桩桩的,死了还赖在我家田的东头,那股臭气呀……”
村长鬼火上来了,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扳开了老婆的胳膊,气愤地把窗子砰地打开,伸出一毛不拔的硕大头颅;
“吵什么吵?”
“村长!”跛子的老婆撒娇似的说,“打扰你舒服啦!”
“哟,这不是跛子家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有啥事?”
看着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村长一下子把气愤全吃进肚子里,脸上爬出了笑容。当村长的老婆一听是跛子的老婆,有听得村长叫得这么亲热,心里的气不打自来,爬到窗口狠狠地瞅了一眼跛子的老婆,回过头给了村长一记耳光。着记耳光震得屋里什件颤抖,震得村长颤抖,震得跛子的老婆也颤抖。村长迅速地从朦胧中醒来,抹了一把火星四射的脸庞,立即使之恢复到笑的状态。
“妹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村长为了弥补自己老婆对跛子的老婆那恶毒的一瞅,故意叫了她一声“妹子”。
“村长,我刚才说的是活不长那个千刀杀万刀剐的死也不死远点,偏偏死在我家田的东头的还乡河里。那臭气呀,怕是会让女人不会生孩子。”
村长本不想管这件事,但是不知该怎样推脱,就说:“这件事嘛,待会儿我过去和活不长的两个儿子商量商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跛子的老婆向村长抛了一个媚眼:“还是村长是个好人,也是人民的好公仆。”
村长家房子的侧面,是一条大路。这时人已经渐渐的多了起来。跛子的老婆和村长的那点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女人总感觉路山有人在偷听在议论在辱骂,就说:“我等你的好消息。”随艘就习惯性的扭着腰,撅着屁股想只鸭子似的回家去了。边走边回味着村长翻窗爬上她的床的那一夜的幸福,喜神似的上了眉梢。路上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村长披上衣服,口里反复地念到:“这个女人很让人谗。”
下午村长到村公所开会去了,回来以后就那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男的女的齐集到村长家门口异口同声的说:
“活不长死在了还乡河里,也没有被水冲走。那种臭啊,可以使会怀孕的女人不会怀孕,使会生育的男人不会生育。”
这群人中,水性扬花的跛子的老婆也在里面,赌气地瞅着村长。
村长决定去找活不长的两个儿子。
二
活不长23岁来到破鸽子家上门。破鸽子的父母生了第一胎,是个女的,一岁时被狗咬死了;第二胎是破鸽子的二姐,两岁时生病夭折了;第三胎还是个女的,还乡河发大水是给冲走了;第四胎才是破鸽子。当时,她的父母是不想要她,就被遗弃在山里,可被她的奶奶抱了回来。以后破鸽子的父母就再也没有生过。村里的人议论:破鸽子的奶奶给她家留下了根;破鸽子邪气太重,压住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的出生,害死了三个姐姐。
活不长来上门的时候,是个力达无比的强壮后生。一担能挑100公斤,干活一个顶三。活不长的父母很高兴。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二老的脸上有了愁云。因为活不长很能吃,每顿饭都像一个饿坏了的狮子。看着他吃饭,会有一种饥饿感。
破鸽子长着一个瓜子脸,小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头发稀稀疏疏,若果你硬要去数清楚,相信识数的人都有这个能力;手膀子上长了好多的毛,仿佛是猪身上移植来的。她发育得很好,胸脯高耸,似乎要直上干云霄。可是很奇怪,她的嘴角边长了黑黑的胡须。我小的时候,一看到她就害怕得哭了。她就说:“这个活不长踩生的。”我的母亲最不喜欢人家说这句话,为此还和这个破鸽子吵过好几回。可是我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捞到便宜。
活不长提着一个木箱就嫁给了破鸽子。人们也说不清楚是活不长赚了,还是破鸽子捡了便宜。过了十多年,当人们说活不长疯了的时候,这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
据母亲说我是活不长踩生的。按我家乡的说法:一个人出生的当天,除自己的家人外,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人就是来踩生的。这个孩子长大后可能会和这个踩的人的性格一样。我出生的时候,活不长就有了疯的迹象。所以我的母亲对这个踩生的人很讨厌。
我是活不长踩生的,这也许是天意。其实,谁又能人为的去安排踩生的人选呢?母亲总是在怀疑我以后会像活不长,所以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总是叫我不要和活不长接触。可我的父亲不这样。反对我的母亲,允许我随着活不长放羊。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和父亲为这件事不知吵过多少次。
活不长对我很好。我是活活不长踩生的,这同伴们都知道。他们经常取笑我。一次,一个高年级的名叫矮大爬的学生从我的身旁经过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说:“我得罪你了吗?”他说:“没有。“我说:“推我干嘛?”他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你是活不长踩生的,你以后就是活不长了。”我哑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狠恨地骂他——老东老西冬瓜葫芦。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弯刀,先踢了我一脚,然后问我还敢不敢骂。我看着那把亮堂堂的圆月弯刀、那狰狞的面容,还有他那一群猪朋狗友。我真的不敢再骂了,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了。我想我以后要是踩生了别人怎么办啊?
三
不知道为什么全村的人都说我越来越像活不长了。我的叔叔更可恶,他牵着我,就像牵着一条小狗似的,逢人便说这是活不长踩生的,这孩子完全就是活不长了。我看着他,他只管哈哈地和人家大笑。
我到五岁时,就和活不长去放羊了。可每次母亲都要叮嘱我不要和活不长讲话。我知道母亲执拗不过父亲,也是不得已罢了。我并没有记住母亲的叮嘱,反而和活不长玩得很开心。每次活不长都要带好多好吃的东西,每次都带着蓑衣,每次都拿着鞭子,每次都带着旱烟袋。
当羊群隐没在树林里的时候,当活不长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当我们把羊群围拢在一个山坳里的时候,我都会缠着他给我讲故事。他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孩,他有一个大胡子的爷爷。大胡子就是胡子很长,把嘴都给遮住了。有一次,他就问他爷爷,怎么看不到你的嘴?你猜他爷爷怎么说?他问我。不等我回答他就说,他爷爷气愤地拉起胡子说,这不是胡子,难道是你妈的X。说完以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鼓着一双青蛙大的眼睛,死死地恐惧地盯着他看。他的笑把他的千沟万壑给填平了。
“你笑什么?”
“不好笑吗?”
“老活(我经常这样叫他),我不知道你笑什么?”
“你敢说我讲的故事不好笑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笑什么?”
我看着他千沟万壑的皱纹又露出来了,而且额上的青筋条也在跳动。“还没有人敢说我讲的故事不好笑!”他气急败坏地说,“不笑,不给东西吃!”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老活,我肚子饿啦!”
他也笑了起来,赶紧从蓑衣里拿出蒿饼和玉米棒子塞给我。
我接过他的东西,伤心地哭了起来。“你的脸怎么像那棵树的树皮?”我指了指离我不远的一棵冬瓜树。
“你以后不好好的读书,也会像那样的!”
“那我什么时候能读书啊?“
“再过两年。你爹会送你去的。”
“像小骡小驴那样吗?”
“是那样的。”
太阳下山了。羊吊着个大肚子,做着假寐。凉风呼呼刮过,树叶像发动机似的响。活不长像往常一样,把鞭子高高地举起,大叫一声“收工啦!”羊被下得四处逃窜,鸟儿也腾空飞起。
回来的路上,活不长都是哼着小调,都是什么妹妹呀哥哥呀之类的。
有一天回来的时候他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说:“这只老母羊又要下崽了。”
“什么是母羊?”我好奇地问。
他笑笑:“母羊的旁边经常跟着小羊。”
“不懂。”
“屁股后面有一条长长的,经常有水从里流出来的口子,这种羊就是母羊。”
“能看得清楚。”我猛地想到那个高年级的矮大爬的那把圆月弯刀,幸亏我没有再骂他,要不然他也要我便成一只母羊。
“这只用刀划的吗?”
“不是,这是天生的。”
“就像我是你踩生的一样。”我庆幸这种口子不是用刀划的,并领悟似地说。
“那屁股后面没有口子的呢?”我又问。
“那是公羊。有一部分是厥羊。公羊能使母羊生小羊的。”
“哦!”我觉得这里面好有学问。
“人与样一样,男人能使女人生孩子,女人有一种生小孩的武器。”
“怎么生?”
“你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硬要问沙锅煮了几碗米!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我本来还想问他什么是厥羊,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我不敢问了。我巴望自己赶快长大。
四
两年后,我的父亲把我扔进了学校,我彻底地告别了与活不长放羊的日子。为了不使自己的脸像冬瓜树皮一样,我毅然拿起了课本。尽管我的成绩很好,可同学们个个像狼一样想吃掉我;老师也像一樽木雕,对我很冷漠。我倍感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我的那个语文老师,戴着一付大眼镜,遮住了脸的三分之二,剩下一张嘴在咀嚼死耗子似的抖动。尤其是在批评我的时候,我更加坚信他在咀嚼死耗子,而且嘴里还发出一股臭味。
“你来说说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在哪儿?”他点到了我。
我站起来,高声的说:“在北平。”
“是吗?”老师嘴里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同时问其他的同学。
“不是。”其他的同学莫名其妙地回答。
“那你们把正确答案告诉这个活不长踩生的家伙。”
“北——京——”
“不是看在你爹给我送了两条烟的份上,我非揍你一顿不可。”那老师嘴里放出的臭味使我紧紧地捂住了鼻子。可为什么就我一个人闻到了呢?
放学后,我哭着向家里跑。可在村长家侧面的大路上,几个同学拦住了我。
“活不长踩生的,是不是你叫你父亲给老师送烟的?”一个个子比我高大的男生说道。
“活不长踩生的,你是不是上学前天天和活不长日羊日憨了,连伟大祖国的首都都不知道了?”一个比我强壮的男生说道。
“活不长踩生的以后不准你和女生讲话,上课不准你发言,不准你做在女生的后面,听清楚没有?”这个人虽然个子比我矮好多,身体也比我瘦好多,但他爹是村长。
我没有回答他们。沉默是一种反抗,所以他们把我按在地上。
“日你们的祖宗,光天华日之下敢欺负人!”活不长路过看到,跑过来提着那个比我高的,扔出了好远;抓起那个比我壮的,狠狠地踢了一脚;揪住村长的儿子刚想给他一个耳光,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掴了下去。他扶起我,拍拍我身上的泥土,转过身来愤然地对他们说:“你们敢回去告状,老子明天就宰了你们。”
我想他只是吓唬他们,不料真给吓住了。因为终究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五
全村的人都说活不长是个疯子,碍于我父母,终究没有人说我也是个疯子。但是,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可能真的疯了。
春节过后,草长莺飞。该变绿的正在变绿,该变红的也正在变红。但是活不长却变“疯”了。他左手拿者毛主席语录,右手握紧拳头,高高地举起,嘴里唱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逢人便说“带勤不懒,国家不管,一懒到底,国家供应大米。”
一天放学回家,我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汉子朝着村长家侧面的大路上跑着,后面跟了大一群男人。他们有的龇牙咧嘴,有的狂笑不止,有的骂气冲天。
跛子突然看见我,凑到我跟前,吐沫星子四溅。
“活不长疯了,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跑步啊?”我故意的。
“不,是裸奔!”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活不长真的疯了,不,应该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对他已经死了。活不长疯了,这在村里已经不是什么特大的新闻。人们还是像他失踪时那样漠不关心。但谁也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给村里的安全造成威胁。
跛子结婚十年,辛运地生了一个女孩。村子里原来传言:跛子没有生育能力。有些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就取笑他:“跛子啊跛子,你那个不行啊,经常被人戴绿帽子。”他们一般说到这儿为止,绝不把话题像扯面条一样拉长。现在跛子似乎很得意。人们看到他高兴的时候,只是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一天晚上,活不长提着一把斧子,踢开了跛子家的门。正在吃饭的跛子吓傻了,端着碗愣在桌前。跛子的老婆知道情况不好,也已经是惶惶张张的了。但她还是在脸上勉强挤出几片笑容,抬来一张凳子请活不长做下。又拿出一个碗,盛满了饭递到活不长的手里。活不长看着跛子,气呼呼地把碗打翻在地。
“脖子咋不说话?不欢迎?”
跛子听了活不长的话,有看看老婆(他老婆正给他使眼色),急急忙忙掏出吉庆烟说到:“不长哥,来抽烟。”
“是吃饭还是抽烟?”
跛子的老婆赶忙接过话来说:“先吃饭后抽烟,对身体有好处啊。”
“跛子,你的老婆是个骚到骨头里的贱货,不知和村长那个狗日的勾搭了多久?”
“活不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啊。”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老哥,抽烟,抽烟,女人的事情我们不管。”跛子敬上烟,把火点上。活不长似乎不想说跛子的老婆了,而环顾了四周,看见床上的孩子,就说:
“跛子,你也真没本事,日出一个女孩来。”
“这女孩是你生的吗?怕是村长下的种吧?”
“你给老娘滚出去!”跛子的老婆终于像狮子一样的发怒了。
“老子一说,你就急了,我呸!”
跛子的老婆骂道:“你这个挨千刀的疯子,死无葬身之地的疯子。”然后抱起孩子跑到村长那里去了。
村长带了好几个青壮后生快马加鞭像逃命一般地来了,只见跛子家的饭桌,供桌都被劈了。屋内一片狼籍跛子站在火炉旁,颤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活不长终于被制止了。他的这一壮举把他送进了疯人院。该变绿的又在变绿,该变红的又在变红,不知道活不长变成了什么样子。
六
活不长被送进疯人院将要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小学毕业,到镇上上初中了。我还是再来讲述活不长没有疯之前的故事吧!
活不长23岁提着一只木箱嫁给破鸽子,第二年就使破鸽子生下了小骡,又过了两年,使破鸽子生下了小驴。以后破鸽子也没有再怀孕过。活不长把小骡小驴送进了学校,也是希望他们的脸不要过早地像松树皮。可他们天天捣乱,让戴大眼镜的老师天天向活不长哭诉:
“小骡每天上课都要到教室的墙角边撒尿拉屎;小驴每天发情似的追着女生跑。”
活不长一气之下,把小骡小驴从学校叫了回来,不准他们再踏进学校半步,否则打死扔到还乡河里喂鱼。
小骡16岁,小驴14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把打油罐家的羊偷了两只拉到镇上卖给了开羊肉火锅的光头。光头问:
“你家的羊吗?”
小骡:“那当然。”
“你父母知道吗?”
小驴:“肯定知道。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开价吧!”
“要多少?”
小骡:“100元一只。”
“行。”光头捞了一个大便宜。付了钱后,吩咐小工把羊牵进汤锅房旁边的羊圈里。
小骡小驴各分了100元。
打油罐和光头是生意上的伙伴,而且打油罐都是把自家的羊卖给光头。打油罐每次到镇上来,都是在光头这里吃羊肉火锅。这天打油罐找羊找到了光头的门上,向光头一打听才知道今天买到的那两只羊实在可疑。当打油罐看到自己的两只羊是活不长的两个儿子偷来的,便要求光头跟自己回村一趟,指证小偷。
打油罐带着光头,牵着两只羊回村来了。见到的人都问:
“小偷抓到了没吗?”
打油罐也不理睬。他们直接到了活不长的家门前。活不长见了说:
“哟,找到了,那小偷抓到了没有?”
打油罐愤愤地说:“抓到了,叫你的两个儿子出来认罪伏法。”
小骡小驴你推我搡地在活不长的命令下走了出来。
“是他们,就是他俩!”光头说。
小骡小驴立即撒腿就跑,但是被活不长的两只有力的大手抓了回来。随即用绳子捆了起来。“老子看你们插翅难飞。”活不长拿出放羊的鞭子用力地抽,抽得小骡小驴不停地嚎叫。打得活不长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小骡小驴再也不会嚎叫。直到围观的群众索然无味地离去。
活不长说:“你还要送他们到派出所吗?”
打油罐说:“要!”
活不长说:“那你送他们去吧!”
打油罐说:“那他们走得动吗?”
活不长说:“你问他们啊?”
打油罐问:“你这两个杂种,你们还走得动吗?”
光头说:“我看他们怕是走不动了,把钱要回来就行拉!”
打油关说:“下次再偷老子的羊,老子一定送你们到派出所。”
小骡小驴动了动嘴唇。
小骡小驴经过这一顿打,免去了去派出所的危险,但是休息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他们在心里恨透了活不长,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
七
活不长被送到废疯人院五年后,回到了村里。虽然他苍老了很多,但是已经不疯了。小骡小驴见到回来的父亲,几年前的仇还没有报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五年里,破鸽子已经给小骡小驴娶了老婆。小骡娶的是头似猪头的油花,小驴娶的是屁股似牛屁股的菜花。猪头油花和牛屁股菜花分别爱上了小骡小驴,但是活不长是个疯子,所以暂时不表露。直到活不长进了疯人院,她俩才心甘情愿地爬上了小骡小驴的床。破鸽子打扮得妖里怪气,一些尚未结婚的年轻人一见到她,都要逃之夭夭,寻找藏身之所。
“活不长回来啦!”村里的人见到活不长,煞有介事地大喊。
跛子看见了问道:“你不疯了吗?”
“我已经不疯了!”
打油罐见了问道:“你回哪儿呀?你的儿子都已经结婚了。”
“我回我的家呀!”
小骡小驴见了气愤地问道:“你还没有死啊?”
“你都没有死倒叫你老子死!“
破鸽子问道:“咋才回来呀?人家都想死了。我还以为我要守寡呢!”说完眼泪像猫尿一样地落了下来。
八
村子里又丢了两只羊。
这两只羊是村长家的。
活不长被弄到一个小茅草屋里住了。一个冬天的下午,他回到家,却发现有两只羊关在里面。破鸽子不在家。“这是咋回事呢?”不一会儿,破鸽子回来了。“这羊是怎么来的?”活不长问。“这羊是怎么来的?”破鸽子问。
这时村长已经带领好多人来到了活不长的家门前。
村长:“经村民举报,活不长偷了我家的两只羊,人证物证俱在。各位村民,我们要把他绳之以法。”
“谁说是我偷的?谁赖我?”
“我看见的,是右眼看见的。”跛子作证。
“你不是疯了吗?回来还要去搞偷鸡摸狗的事!”破鸽子呜呜地像孤魂野鬼似的哭了起来。
打油罐说:“他一直都没有好啊!”
比我高的那个男生已经没有读书了,现在比我更高了,他傲慢地对我说:“活不长踩生的,你知道活不长疯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好了,要不怎么去偷东西呢?”
比我壮的那个男生也没有读书了,他轻蔑地对我说:“活不长踩生的,活不长已经疯了,你也疯了,要不怎么会去镇上读书呢?”
我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活不长。他没有发现我也在这一群人中。
小骡小驴从家里找来两根绳子,一圈又一圈地把活不长绑在一棵核桃树上。彼此对笑,然后问村长:“怎么处置?”“你们说呢?”村长说。
小骡小驴各自提着一根棍棒,向绑在树上的活不长靠近,然后又一次的对笑。他们一棒一棒地往活不长的身上打。
活不长说:“你们的老子都敢打,你们会遭天谴的!”
小骡望着小驴笑着说:“老弟,为民除害,还有遭天谴的吗?”
破鸽子对小骡小驴说:“他是你们的爹呀,是他在我的身上撒的种,生下你们的。”
“不是,他是偷羊贼,他也是一个疯子。”这两兄弟异口同声地说。
破鸽子说:“根不好,苗不好,萝卜开花种不好。”
小骡小驴再也不理睬破鸽子了。他们只顾一个劲地猛击活不长。
“哎呀,他快要死了!”打油罐提醒说。
“死了我就吃他的肉。”小骡说。
“他曾经是你爹,也是我的爹,他的肉你不能独吞。”小驴反对说。
“行,给你一半。”小骡不耐烦地说。
村长命令给活不长松绑。活不长暂时没有死成。小骡小驴也没有吃到他的肉。活不长被打折了一条腿,打断了一只手,弄瞎了一只眼。破鸽子把他抬回家,在那个茅草屋里哭了九九八十一天。
九
村长为了奖励小骡小驴的行为,给了他俩“模范英雄”的称号,并且还给了奖金。小骡的200元,小驴的180元。
牛屁股菜花说:“小驴打的最多最狠,发的奖金为什么少于小骡?”
猪头油花说:“活不长的腿活不长的手都是小骡打的。”
小骡和小驴说:“你们不要争了。我们是好兄弟,不会计较奖金和名誉的。
十
81天过去了,活不长失踪了。
活不长的哥哥兄弟侄子不知道是哪儿听到的消息,立即带着家门亲朋来探个究竟。
村长正准备找小骡小驴商量该怎么办。当活不长的哥哥弟弟亲朋来到活不长的家门前时,一些看热闹的人们也来了。
打油罐说:“有一场好戏看了。”
村长骂道:“好看?你这狗日的,日你祖宗!”
打油罐住了嘴,用目光斜视着村长。
“小骡小驴,你这两个狗日的,给老子出来。”活不长的大哥骂道。
小骡小驴猪头油花牛屁股菜花出来了。
“你凶什么凶,那老不死的失踪了!”小骡答道。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你们就不管他的死活啦?”
“他又不是我爹!”小驴说。
“那你是谁日出来的?”
打油罐插嘴说:“这得问问破鸽子。”他觉得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你们这两个畜生,还不快去找!”
“我咋知道他到哪儿去闲了?”小骡说。
跛子的老婆说:“活不长死在我家田旁边的还乡河里。”
活不长的大哥发怒道:“打死这两个雷打的!”
这时,兵对兵,将对将,汉子对汉子,婆娘对婆娘打了起来。小骡小驴被打翻在地。
村长叫众人把他们拉开。村长说:“事已如此,现在最关键的是把活不长找到,好好安葬。
活不长的大哥觉得有理。
最后,活不长被安葬在一棵冬瓜树下。他终于死有葬身之所了。
十一
我的父亲后来在县城里谋了一份工作。我也考取了县一中。我们家就离开了村子,定居县城。我依然成了村里人议论的对象,因为我是这个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
“为什么?”他的老婆问。
“活不长踩生的孩子能中状元。”
“是啊,可惜啦!”
跛子的老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她很难过似的。
三年后,我上了大学。一次回家,母亲和我说,活不长的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小骡是天收了的(雷劈死的),小驴是掉在还乡河里淹死的。
我再也没有回村过,也不知道还乡河有了什么变化?村里的人渐渐的淡忘了,却时时忘不了活不长。
其实,活不长不是他的名字,是人们诅咒他而取的。但是他却欣然接受。我终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把他和还乡河联系起来,索性把他叫做还乡河,以便永远放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