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兰嫂正和女伴们在河边的树林里兴致勃勃地拣蘑菇,一阵凉风吹来,竟把她的草帽掀掉了,顺着河坡往下翻滚,她连忙放下筐子前去追赶,好歹跑得快,几个箭步就按住了。刚把帽子拾起扣在头上,却见西北天际阴得象黑锅底,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此时,她忽然想起家中院子里还晾晒着很多棉花,若被雨淋了损失可就大了,只为捡点蘑菇丢了棉花,划不来,岂不是烧虱子烤着了棉袄?想到此,她额头立时沁出了汗珠。
家中只有十岁的晶晶在看家,孩子她爸正在外地打工。这可咋办?这里离家起码也有八九里。此时,零零星星的雨滴已纷纷落下来,打得树叶“噼噼啪啪”的响。“该死的天气,咋这么不容空儿,再迟一会下多好。”口中默默叨念着,恨不能变成一只大鸟飞回去。她已顾不得向伙伴们道别,只远远地打了个手势,就头也不回地朝山下奔去。
远山已一片雪白,耳畔响起隆隆的雷声。心里着急腿打摽,不知怎的脚也象抽筋一样不听使唤。踩到河超级厚厚的山羊胡子草上,立时滑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好歹筐紧紧抓在手里没被扔出去。蘑菇洒了一地,她顾不过来再捡,忍着疼痛撑起肢体趔趔趄趄站起,继而撒丫子朝家的方向跑去。
真是天公作弄,雨一直没下大。到了家,推开大门,却见杆子晾晒的棉花全不见了,正在惊诧间,晶晶燕子般从屋里飞了出来,“晶晶,咱家的棉花呢?”她急不可待地问孩子。“烟都备到屋里去啦!瞧!在那边!”晶晶伸出细嫩的小手向东边指了指,“谁备的?”“是东院的王大妈娘!”“是她?”她满脸狐疑,似信非信,忙推开孩子闯入东厢房,只见一辫辫子烤烟整整齐齐在屋内杆子上挂着。看到这些,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中顿觉有些湿润。她上前拉过孩子又急切地问道:“晶晶,你大妈说啥了吗?”“刚才一打雷,王大娘就跑过来了,问你上哪去了?我说上河边拣蘑菇去了。问完她就往屋里抱开烟了,一着忙还被门槛绊了个跟头,手都搓破了。”听到此,她上前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孩子,妈对不起你王大娘呀……”
一阵闷雷响过,大雨“哗”的一声倾泻下来,地上顿时起了“白烟”。透过厚厚的雨帘,望着外面空空的烟架,此时的她心潮起伏、翻滚,久久难以平静,思绪象闸门一样突然拉开了。
记得六月份的一天,她家一只连蛋的芦花母鸡,一连几天干打咯瘩不见蛋影。她早晨有个抠鸡屁股的习惯,明明摸着有蛋,可一到晌午却没了,鸡窝总不见它产的红皮鸡蛋。她开始纳闷,继而怀疑,她猜测,这鸡蛋没别人动,准是东院的王金霞摸去了。她越寻思越来气,索性站在墙角指桑骂槐地数落起来:“偷我的鸡蛋,也不怕吃了噎死,生孩于憋死,打雷劈死,掉井淹死……”尽管她在这院跳着脚,扯着嗓子叫骂,可那院却鸦雀无声。这下她更认为是她干的了,要不然咋连面都不敢照、大气都不敢喘呢?肯定觉得理亏无脸见人。她骂得更起劲了,索性站在墙上撒起泼来。这下引来左邻右舍很多人,象看耍猴一样瞧她表演,她叉着腰板,身子一纵一蹿,口中唾沫飞溅,活脱脱象个独角泼妇,她自己却俨然英雄一般。骂过之后。感觉心里格外痛快,象刚放过响屁那样舒坦多了。
这事过去七八天,一帮毛孩子在街中老杨树下捉迷藏,无意中竟在一丈多高的树丫上发现偌大的柴窝,里面还有八颗红皮鸡蛋。鸡在树上产蛋,这可成了村里一桩趣闻。可不知是谁家的鸡产的蛋。兰嫂闻讯赶来忙上去看个究竟,竟和自家芦花鸡产的蛋一模一样,顿时恍然大悟,但还不敢完全确定。第二天一早,她又抠了母鸡屁股,确定有蛋,于是就对这只鸡特别留意起来。日上三竿,那只母鸡又悠然自得朝老杨树方向觅去,到了跟前,三跳两蹦一扑楞就上去了,先向窝中探了探,接着跳进去,又稳稳地趴下了,惹不起一路跟踪观察,将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这下全明白了,顿觉脸红耳热羞愧难当,这些天全错怪人家了。想到此,再看看码得齐齐整整的棉花,她觉得王大嫂的形象,是那么高大,人又是那么富有涵养性,而自己又是如此的渺小、丑陋,心胸是那么狭隘没水平,真象古人所言: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呀!回想那天自己丑态毕露的表演,她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过了许久,她才猛然省悟过来。中学读书时,曾学过廉颇负荆请罪的课文,我何不象他那样向人家当面请罪,赔礼道歉呢?想到此,她义无反顾径直地朝王嫂院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