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魅
>>zhang qiao
引:
若是无缘,六道三生,七千芸芸世界,百万花木终生,为何与你欢喜颜常展,白马踏轻船?
若说有缘,十年日夜,沉香伴枕,灯花百结,为何只有依恋,难唤姻缘?
>>始·史
焚武七年,濉王广施暴政,民不聊生。淮少年也烈揭竿而起。同年,覆濉,建国号离,称昭武烈王,史称,淮南之变。
岁后三年,濉王遗族刺杀武烈王十余,皆为所殁。
>>梦月离歌别江寒
冬月已寒,风声瑟瑟,卷的江边雪花纷纷落落。
“月色如此撩人,锦魅,你在云的彼端,还好么?”他站在江边,身边没有侍卫,身上没有着甲胄,一袭白衣,望着远方,独自默然。
锦魅,想到这个名字,他的身体一颤,眼泪不可抑止奔涌而出。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本应偎在他怀中,与他伫立长安,笑叹天下之乱的女人。
他陷入敌阵,她救他于乱箭之中。他带军突围,沙场之中,几陷几出,她却死了,死在他的宏图霸业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重复一个梦境。
她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也烈,你把我遗忘了么?
锦魅!没,我没有。他声嘶力竭。
那你来找我吧,为了你,我背叛了族人,我死了,他们都不肯原谅我,不理我,我一个人,我很寂寞。
他想走,却仿佛中了咒术,步子无法向前略移一步。
终究,你还是把我遗忘了,也烈,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她重复着,渐行渐远。
醒了,他便沉默,她死了三年,他便沉默了三年。
没有她,他亦很寂寞。
>>他的路途,看不到你的苍老
“公子。”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多年古井不波的眼眸,竟有了一丝晶亮。
十日围猎,或许这个女子是他唯一的收获吧。
在她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锦魅,当年她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亦是如此,头发长而凌乱,指尖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问他,眼眸中,除了坚毅,居然有着一丝温情。
“苏盼兮”她恭谨的回答。
“《诗经》说,苏有佳人,顾兮,盼兮,好名字。”他低头啜了一口香茗,茶还是她三年前苏地亲采的吓煞人香,睹物思人,叹了口气,眉头又锁紧起来。
“苏锦魅,是我的姐姐。”她轻轻说,声音不大,但之于他,却有如炸雷一般。
茶杯从手中滑落,婉转着自己的身躯,然后决绝的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她,她对他微笑,依然怯弱。
目光却很凌利,如同三月的阳光,裸露的让人不能直视。
“不可能,我曾经派人去找你们,找遍全城也没有找到你们。”他星眉一挑,眼睛微微眯起,虽然内心深处已欢喜接近癫狂,脸上却没有表述出来,如若不是一生心思缜密,怕是很多年前,他已经死在了天下霸业的战场里。
“我们反出了族人,姐姐死了,为了躲避他们的刺杀,我们躲到了城外的山林里。”她缓缓说,道“姐姐死后不久,母亲就忧虑去世了,月前,父亲也死了”
“这是父亲去世前给我的”她从水杉中拿出一桢画,递给他,说“父亲说,这是姐姐最珍贵的东西,她曾经说,如果父母走了,就让我拿着画来找你。”
他身躯一颤,缓缓伸出手,接住那幅画。
纸质拙劣,他却仿佛虔诚的信徒般,婆娑着,颤巍巍的打开着那幅画。
画面上,月光下,拉手的两个少年。
他记得,她那时对自己说,也烈,我要你带我走,飞去云的彼端。
“姐姐还说过,如果她死了,她便会欠你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现在我来了,来偿还那个承诺”
她的面容恬淡,恍若洞庭湖面,深深的湖水。
他却无法宁静,眼泪夺眶而出。
寒风乍起。
三年沉寂如水的心湖,竟然荡起了一丝涟漪。
>>若是相忘,盛世繁华
静观水月。
闭上眼睛,便是萧萧战歌。
“锦魅,你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去找你”他依然静默,哀伤却如花朵般,一朵一朵,大片大片的漫延起来。
“姐姐曾说,公子乃为天上痴情种,本非人间是非花。”沉寂良久,她终于说出如此一句。
锦魅,想到这个名字,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目光炯炯,直视远方。
“八年了,八年你为何还不释然,人死不能复生。”她抬头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在陪他墨守了五年沉寂以后,她终究忍不住问他。
他亦看着她,这个他在狩猎场意外遇到,命途纠结的女子,有人对他用这种语气说话,那人会死,但是她是她的妹妹,只此一条,便可以让他对她长展颜。
“她说过她喜欢我的执著。说罢,微微一笑。”
为她一句话,执著三年,五年,一辈子,又有何妨。
她诧然,她终究明白了他为何能成就千秋霸业,能让一个女人为他生死相许。
心无杀伐自有杀伐意,手无寸兵却拥千万卒,单是这种凛冽,亦足以让人心安的追随他,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回去吧,到了给锦魅斟香的时辰了。
他转过身,掀开轿子的金锦珠帘,进入的一刹,他突然问,盼兮, 我认识了你多少年?
她怔了怔,回道,五年。
是啊,五年。他叹了口气,便一头钻到轿子里,不再言语。
然后,便是一路沉默。
陌上花开缓缓归
夜,京城,烟花楼。
她独坐在庭中,手指葱白,纤细而精致,琵琶在怀,指尖倾动,只是瞬间,喧嚣的烟花柳巷便没有了一丝喧哗。
她美,美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媚,媚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山川水墨,沧海桑田,仿佛就在这个孱弱的江南女子的纤纤指尖,如溪水般,婉转流出.
所有的人都陶醉在那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忘尘脱俗中。
即便他站在最外围,亦不能例外。
他仿佛置身青草缓漫河堤,濛濛杏花烟雨的江南,变成了那个平凡的白马青裘的无忧少年,没有权术,没有战争,没有宫闱的钩心斗角,而她,仿佛就是当年的锦魅,素衣素裙,长发及腰,在水一方。风轻拂,裙摆飞扬,细微的声响,在他的心中慢慢明晰,强烈,最后摧枯拉朽般,让他沉沦,不可收拾。
烟花丛中冷眼旁观多年,等待的不就是这样一段情缘,如同当年的萧统与慧娘,携手江渚,看浩浩白水,乘一叶扁舟,观炊烟袅袅,尝人间冷暖,执手相看两不厌,齐肩并首共赏人间风月,十指交错看尽盛世繁华。
他有些情动,不可自禁的向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般,思虑一般,沉吟道,我有一词,久思乃得其解,今日可不可请得小姐赐教?
他话一出,琴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楼阁,也在瞬间安静下来.
颇有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终于,一个欢客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这个..眼光落到他身上,话未说完,便唐突的咽了回去,然后迅速退后,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中.
他看到他腰间晶莹剔透,古意缠绵的玉牌,上面铁笔银钩的刻着一个”寒”子。
偌大的大离国,除了恍若帝王的上公子,还有谁敢佩戴这块象征王权的玉佩。
她看了看他,秋波荡漾,眼瞳中,恍惚有一了一丝期许。
“公子请讲”她微微的抬起头,声音细致而明晰。
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他便惊呆了,锦魅。
“锦魅!”沉淀了八年的期盼终究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以至于他在瞬间不顾身份,惊呼出口。
“锦魅?”她露出了些许迷惘的神色,“锦魅是?”
看着她迷茫的的神情,他也渐渐冷静下来,想出题,但是心中终是不舍,问道,“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得知小姐芳名?”
“妾身苏瑾年。”
“芳龄几何?”
“花信之年。”
“花信,花信。”他喃喃自语,略微失望。
良久,她说,公子,还是说词吧。
他方回过神来,从腰间取出一尺白绢,龙飞凤舞的在上面书着。
“陌上花开缓缓归”。
她眉头神锁,仿佛思忖到了什么,又在瞬间荡漾开来。
“素衣闻香淡淡随.”她回道。
他低吟了两遍,脸上阴云不定,先是默然,失望,然后又稍有喜色,溢于言表。。
当初,他对锦魅说出这个词,锦魅亦是如此,先是眉头紧锁,然后在瞬间荡漾开来,她说“云中雁过匆匆回”。
这盘棋,我刚落子,便已收官
夜,上公子宫,羽园,雨,大雨。
年少时,锦魅曾说,也烈,你将来一定要有一双羽翼,带我走,带我看尽人间繁华。
他坚定的说,我一定会有一双羽翼,带你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站在园边,已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在雨中格外明晰。
她安静的坐在后面,怀中便是她的七弦,看着他的剪影,精致的脸庞,竟,微微的,有些出神。
突然,他转过身,面向她,微微含笑,说,瑾年,陪我下盘棋可好?
她怔了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他执黑,她手白。
“瑾年,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执意要带你进宫?”棋下中局,他突然执子不落,抬起头,轻轻问他。
她看着他,从他的瞳孔中,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但又看不清自己。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锦魅。”
他不置可否,只是如孩童般,喃喃了一句“我很怕。”
她忽的一愣,这个戎马一生,傲视天下的偏执男人,他居然说“我很怕”。
“我怕死,怕死后没有人再记得她。”
言罢,他轻轻笑了笑,弃下棋子,起身走入大雨中,再无回顾。
月儿离,月儿缺,月儿圆,淡淡的月光下,总有一种的淡淡的惆怅弥漫在心间。
她愣在那里,手中棋子早已不知落到何处,许久,她才喃喃了一句“我们这盘棋,我刚落子,便已收官。”
咫尺天涯, 安暖未然
锦魅死后第十三年,上公子宫,雨花淅沥。
青灯烛火。秋意渐浓。
轻纱阻不住凉风的丝丝寒意,切肤般,一寸寸,一厘厘,一点一点,漫延开来。
认识的第十年,他看着她,突然说,“盼兮,能否为我舞一曲霓裳?”
她看了看面前这个男人,已不是十年前她初见他那般清吟俊秀,淡淡的惆怅,在他乌黑的眼眸流露,却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恍若天之残火,炯炯之光,焚尽迷惘,摧枯拉朽。
他静静的屏退左右,然后又转头问对她说,“瑾年,帮我奏一曲七琴吧”
瑾年看着他,眼中波光盈盈,良久才取出那把古色古香的琴,端坐下来。
她手中这琴斑驳洛离,依稀可见沧桑。若非上面的云州桐木是风栖之木,恐怕千年之前,便再也弹不出声响了,苏瑾年神色淡然,凝神,扶手,双眸微闭,左手压琴,右手轻抹琴弦,刹那间,大音破空,顿时一种淋漓的凛冽蓬勃而出。
伏羲琴,三尺三寸三段木,又岂能奏出凡响。
苏盼兮,冠步摇冠,佩珠睽洛,著五色羽服,珠围翠绕,蝉纱薄饰,如仙女临凡。
十年不见舞,见舞惊天人。
琴声悠扬,刹那间,由淋漓尽致的惊涛拍岸般的轰鸣趋于平静,如小溪流水般,款款流出。但是平静中却孕育着万般汹涌,暗流一泻而下,恍若倾诉,苏瑾年年纤手急下,琴弦大振,波涛汹涌,她慢慢睁开微闭的眼眸,望着眼前的这个沧桑的男人,目光无声,胜似倾诉,眼波流转,清澈如千年止水。
大音希声。
原本泰山压顶,云过境,城欲催的琴声一下子疾缓开来,一缓再缓,终究在一声弦线的崩断声后,戛然而止。
心意错,琴意何以不错?
而苏瑾年的舞蹈在这时却正臻佳境。霓裳渐欲翠袖挽,风雅俊逸,大堂之中,只见水袖长衫。
山雨欲来,风切切,暗流涌动,苏瑾年纤手扶琴,手动又变得舒缓,但在这种婉约的运筹帷幄中却举步维艰,眼睛又重新闭起,不再理会其中的风起云涌。终于刹那间,琴音萧萧,仿佛要弹尽心事满怀,律子也变得高亢起来,杀伐之意顿起,大有一种雷霆万钧,气霸天下的铿锵之势。
动情处,他亦忍不住和而歌之,歌声苍然却而辽远,犹如战场萧萧升起的鼓角声鸣,又在隐约见有一痕淡淡的伤。
他初见她,他初爱她。
锦魅,锦魅,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通过。
常听流水,逝舍如斯,常听风雨,一曲断肠,常听时光,微笑如盲。
她在自己的面前,手臂停在伸向自己的空中,形成一个他一生中看的最温暖的姿势,然后她被带走。
这么多年,他复了仇,却始终复不了自己的心意凋零,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这一刹那,苏瑾年突然喃喃道,“我们之间,只差一步,是相惜,而不是相爱,感情如尘埃,就是那样的细致入微,如若有来世,我宁愿走错一步,做你的锦魅。”
“砰!”又一弦断。
也就在这一刹那,苏盼兮突然抬头,目光炯炯,身形如梭,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冲到他的面前,顷刻间一把匕首从他胸前,穿刺而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琴音更加高亢,窗外的风也在瞬间停滞下来,一弦扣一弦,琴声如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顷刻间,已经迸发如惊涛骇浪般。
苏瑾年微闭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深刻起来。
“砰!”
“砰!”
两弦断。
在苏盼兮的匕首穿透他的胸膛的那一刻,尘封的记忆终被打开,前尘往事,琐屑般,刹那间涌上她的心间。
十三年前,她就没死,被反人俘走,褪除记忆,然后做了反人谋刺他的一步暗棋。
她终于记起了他,原来,她真的是锦魅。
而此时,他正吃力的转过头,缓缓,慢慢,终于,在面对盼兮的时候,忍耐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绽放在她一朵淡莲出幽水的素衣上,绽开如艳丽诡异的花朵。
她对他说,我和苏瑾年是反人的暗棋,埋伏十年,为的就是分你心志,然后手刃你。
他看着她,却没有她预料的他怪她,脸部抽搐,终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出来。
他说:“盼兮,我们认识了多少年?”
“十年。”
“我已经让锦魅等了我十三年,你说我现在去找她,他会不会怪我?”
苏盼兮看着这个沧桑的男人,突然内心一阵抽搐的疼痛,她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被人用力推开,她惊诧的回头,却是她。
苏瑾年。不,是苏锦魅。
她的头发散开,脸色苍白,依稀可见的泪痕,让因为悲痛而扭曲的脸庞变得有些狰狞。
她抱着他,对他说,“陌上花开缓缓归,云中雁过匆匆回,也烈,你看看我,我是你的锦魅,我是你的锦魅啊”。云中雁过匆匆回,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明显一颤,微闭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睁开,他缓缓动了动因为血液流失已经发白的嘴唇,“锦魅..”他微微一笑,气力早已将近枯竭,这一句,几乎用了他所有的生机,他伸出手,想去抱她,手未伸出,便倒在他的怀里,眼中已经闪烁了泪光,终究还是没有流下,便死了。
她抱着他,看着他血液流干苍白的脸,仿佛回到少年时,想到月光下,想去拉她手的那个柔弱少年,他坚定的对自己说,“我要有一双羽翼,带你走,飞去云的彼端”。
她抚过他的脸庞,一遍又一遍,然后轻轻拔出他胸前的刀,神色黯然的对他说“也烈”说完便插入自己的胸膛,拔出,“也烈”她又说了一句,又一次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说完,便倒在了他的胸前。
连断三弦。
伏羲,古代第一名琴,在一瞬间,一眼望去,流水断,梅花段,云霓断,一道道断纹崩裂开来。名琴有泪,这把演绎岁月,沧海桑田的伏羲在这个婉约如画的女人香消玉殒之后,终究不再承受,废裂开来。
偌大的上公子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苏盼兮一个人呆坐在那里,蓦然的,沉默了。
良久,她拿出怀中谨藏的那卷朱娟,当日烟花楼,他曾在上写下“陌上花开缓缓归”,后面瑾年写的“素衣闻香淡淡随”已被她涂去,下面是她写的“陌上花开缓缓归,帐前灯明迟迟寐;陌上花开缓缓归,泪下笺湿念念谁?”
迟迟寐,念念谁?终究她不可遏止,放声的大哭起来。
她走了。
从那天起,经常有人在京都不远的凤栖山边听到有人弹奏古琴,没有古琴的清冽,而是一种淡淡的,轻轻地古淡疏脱、萧散简远,哀而不伤,填满心扉。
可是再也没有人见过弹琴人。
很多年后,大寒国破落了,但是上公子宫的那场血案依然在百姓口中流传。而她,也经常想起他曾经问她“盼兮,我们认识了多少年”。
她说“八年”。
她说“十三年”。
她说“很多年...”
泪光中,是那个男人的脸。
谁家白马踏轻船
若是无缘,六道三生,七千芸芸世界,百万花木终生,为何与你欢喜颜常展,白马踏轻船?
若说有缘,十年日夜,沉香伴枕,灯花百结,为何只有依恋,难唤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