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寒风
（一）
正月初三夜，送财神的爆竹一经响完，秦老敢便打算催着二小子秦大川明日一早赶回北京。炸完了的爆竹碎屑给破败的院子铺了薄薄的一地红，宛如一张碎红花地毯；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秦老敢将一只褪了色的红竹竿小心地立在旧木桌一旁，摸出张用旧报纸精心裁成的方形纸片，熟练地卷成一根塞满烟末的锥形烟卷，若有所思地吸起来，桌上热气腾腾腾的饺子看也不看一眼。“我看还是趁早回吧！”许久，秦老敢吐出几个字，仍旧安静吸烟，纸烟在漆黑的夜里一亮一灭。“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别让人家女方看不起。”秦妈妈一边把碗里粘成一团的饺子一个个拨到另一个碗里一边附和道。
秦大川靠在一张竹椅上丝毫不去理会两位老人的言语，一味地把玩着新买的苹果手机，面前的黑白电视里隐约放出些微歌舞画面。“二小儿，赶紧过来吃饭，别玩了，”秦妈妈在小碟子里倒了少许醋和酱油，冲着那边竹椅上的秦大川喊道，“反正不管谁家的闺女，过了门就得姓秦！”她瞥了一眼默默抽烟的秦老敢，语气坚定地说。“我看还是趁早回吧！”秦老敢抽完一支烟，端起碗独自吃了起来。
屋外的夜更浓了，远方的爆竹声密密麻麻地响个不停
（二）
北京年味正浓。马路两侧的花灯迎风起舞，站牌旁贴着大红福字的广告透出温馨。不远处三两个行人兴高采烈地边聊边走；宝贝儿子手里提着火红的小灯笼骑在老爸脖子上耀武扬威。秦大川缩着脖子，将棕红色皮衣的领子直挺挺地竖起，在公交站上瑟瑟发抖。他把行李撇在一旁，不时跳到马路上张望远方，街灯渐次亮起来却迟迟不见自己的公交车影。于是招过一辆的士，飞快地把行李扔进车里，倏地关上车门。
“去通州，师傅！”
“好——嘞！”司机拖着京音，欢快地打转方向盘，直奔高速而去。前面的路如上帝划出的轨迹笔直地伸向远方。车子匀速而驶，载着秦大川直通向一个捉摸不定的未来。
足足一个半钟头，秦大川终于回到了自己北京的家。邻居早已抱着爱卡在门口恭候多时。他胡乱地把行李一丢，急切地从邻居手里取过爱卡，用冰冷的脸轻轻地蹭了蹭爱卡洁白的毛；爱卡伸出舌头舔了几下秦大川戴着的黑色皮手套，他却赶紧一把把爱卡扔到沙发上。“这小东西太顽皮！”秦大川尴尬地冲门外的邻居解释道，忽地发现什么似的赶紧把邻居往屋里让。“快请进，李姐。”“算了算了！这种小苏格兰牧羊犬就是顽皮。”说罢，邻居便微笑地告了辞径直向楼上走去。
秦大川扫了一眼离别多日的房子：枣红色真皮沙发照旧摆在客厅中间，黑色大理石茶几正对着液晶电视屏；墨绿色实木餐桌正中，青花瓷瓶里的红玫瑰在灯光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格外耀眼。还是自己的家！
爱卡从沙发上跳下来，亲热地一会儿绕着秦大川的腿钻来钻去，一会儿蹲坐在秦大川的面前，瞪着黑眼珠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好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秦大川在冰箱里翻出年前剩下的半根香肠丢到爱卡的“饭碗”里，小爱卡乐呵呵地晃着小尾巴朝小碗儿直奔而去。
秦大川的新女友赵琳明日就要来参观新房。赵琳是正宗北京人，言语间带着十足的京片子；漂亮的脸蛋，一米六五的身材，栗色长发，俨然一幅经典的都市美女图；父母均为大学教授，家境殷实。这一切，无一不符合秦大川的要求。她将是第三个来参观的北京女人。当第一个北京女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踏进房门的一瞬间，秦大川就从她的眼神中认定这是个名符其实的乡巴佬并决定一定要和这种女人撇清关系；当第二个女人在秦大川的房子里习惯性的反客为主时，又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如果将来结婚，这个家里绝不会有他姓秦的丝毫地位。
抓住赵琳，是秦大川的唯一目的！他小心翼翼地掸净房间角角落落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沙发和餐桌擦了一遍又一遍。爱卡已经吃完它的“晚餐”在主人床上呼呼睡去。
（三）
赵琳在自己新房里待了甚至不到十分钟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地坛庙会，这使秦大川有些不快，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前面逗爱卡玩的女人，红色长羽绒服霎时显得格外刺眼。上午还晴朗的天空在这时却飘起了白雪，偶尔落到人的脖颈里将新春的暖意驱赶地无影无踪。原来冬日的天气也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爱卡在主人的周围跑来跑去，沉浸在自己幸福的小天地里。红红的灯笼挂满了整个地坛，象征丰收的一串串塑胶玉米高悬在长廊上；园子里摆满了南北风味的各色小吃，北京糖葫芦，新疆烤肉串、长沙臭豆腐、大连铁板烧，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四角处四张戏台上，相声、魔术、歌舞、杂技轮番上演，一派喜庆气象。赵琳最爱风味小吃，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为妙。“大川，你说我该先吃啥？”赵琳逗趣儿的问。“嗯，糖葫芦呗，吃了不会发胖。”秦大川脱口而答。“可我全喜欢吃，哈哈……”说着，赵琳随手捡出一串烤肉美美而食。一片雪花落到秦大川的脸上，瞬间一个冷颤袭遍全身。
正当秦大川准备为赵琳的美食付钱时，却发觉钱包不翼而飞，只听得人群里传来爱卡“汪汪汪”的狂吠。他循声而去，见一个胡茬男人被发狂的爱卡拦住去路。秦大川一个箭步冲上去，看见自己的钱包被胡茬男人死死地攥在手里。“抓小偷，抓小偷！”秦大川连喊两声，意欲抓住胡茬男人的手。小偷见势不妙，抡起胳膊摔掉钱包，使劲一脚踢开爱卡，瞬间消失在人群中。秦大川匆忙捡起钱包直奔赵琳而去，只留下可怜的爱卡在原地痛苦地“嗷嗷嗷”地叫着，黑眼珠巴巴地望着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洁白的毛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这谁家的小狗，怎么会在这里？”
“这小狗真可怜，谁这么狠心把它扔在这里，真不是人！”
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爱卡用脑袋紧紧地贴着地面，后腿吃力地支撑起身体，瞪着期待的黑色小眼珠搜寻着，小尾巴无力地随风摇摆，前腿灰白的毛上粘着一团血迹。爱卡站起又摔倒，摔倒又站起，无休止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逐渐地，爱卡期待的眼神变得暗淡，它最终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任寒风和冰雪一点点地掠走身体的余热。
“爱卡，爱卡，你怎么了？”赵琳突然间从人群里冲出去，蹲下身体异常小心地将爱卡冰凉的身体抱起来搂在温暖的怀里。小爱卡无力地抬起头，黑眼珠里闪出一丝微弱的光。秦大川拎着满是小吃的袋子呆呆地站在后面，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爱卡盯着他呆了一会儿，便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赶快送宠物医院吧，小狗伤的不轻啊！”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赵琳醒悟了一般抱着爱卡冲到公园门口，钻进出租车飞驰而去，只留下秦大川呆立在风中。
“大川，快带三千块钱过来，我钱不够，爱卡需要手术。”电话那头的赵琳焦急万分。
“嗯……嗯……，稍等，马上！”秦大川捏着手机把手缩在衣袖里，故作坚定地说。他想，三千块钱足够买第二个爱卡了！风真是很冷。
（四）
天气越来越遭，大把大把的雪花被狂风不停地抛下来。爱卡终于还是死了。
秦大川靠着沙发蜷缩着身体，手里玩弄着有点儿褪色的苹果手机，房间如冰窖一般阴冷……
2012年2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