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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望

  秋日西斜,余辉熠耀。萧瑟的风儿在纽省沟本镇西边六里多远的公共墓地旁小树林的枝叶间穿翔,也吹拂着几个人的头发。一块新的墓碑在这儿立起,彼得长眠了。他新交的女朋友霭莉,儿子但尼,儿媳妇安娜,两个朋友和我强忍悲痛将各自的花圈轻轻地搁到墓碑上。

  

  四年多前,搬到沟本河畔公寓二楼来住的那天,东西刚安顿好,一位中等身材、约五十多岁头发有些发白但精神焕发的澳洲人走到门口,用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的英语微笑地招呼我:

  

  “哈喽,你好!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嘿,你好!我是中国人。”

  

  “我叫彼得。”那人伸出手来和我握手,“住在一楼12号。我喜欢和比较年轻的人交朋友。”他目光炯炯,手温暖有力,一笑起来露出两颗金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开朗、直爽。不久我知道彼得因工作中脊椎受伤而领取残疾津贴,而且一直丧偶末娶。

  

  几天后的周末,我因为膝关节炎在房里给自己针灸,彼得刚好来找我,他瞪大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针灸。”

  

  彼得轻轻地用手指捍起一根在小盘里的银针:“听是听说过,没见过。哎,这玩意儿怎么治病?”

  

  “帮助免疫系统,调节神经吧。”我想起有次因为好奇,曾请一位公开挂牌会针灸的西人老医生帮我针灸,他竟然不是将针扎进去,而是用针一点一点地挑我的皮肤,疼到我眼泪都出来了。看来对民族文化这事别的民族是很难深入了解的,所以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话。

  

  “唔,你们的祖先很聪明,发明这种东西。我想,它能否治疗我的脊椎呢?”彼得瞧一下我,没等我回答就作了一个手势,似乎有些神秘:”明天有时间到我那里去一下吧,给你看样东西,OK?”

  

  次日黄昏,我首次到彼得房里作客,在沙发上坐好,我注意到茶几上有好几盒香烟,烟灰缸内满是烟头。几句家常话后,彼得转身至卧室里,走出来拿着两个小小的椭圆形旧物,将它们递给我:“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拿在手上惦量了一会儿,我认出其中一个是中国以前装笔用的竹木笔筒,另一个也是圆圆的,旁边有些灰暗颜色,似曾相识,不知何物。

  

  “大概是上世纪末,彼得点燃一枝烟,眼神兴奋,有位华人在维省本丁高市送给我曾祖父的,我们家也就几代人将这些东西保存了下来。”

  

  这笔筒我自惟或许是秀才加入当时的淘金大军,又或许是只认几个字的人受不了思乡苦,要给天涯的亲人修家书;那灰暗色圆物呢?彼得见我犹豫,便笑道:

  

  “据说,当时很多华人没钱看病,用土纸包卷草药,点着了来熏身上某些地方以求治病,这个圆筒就是他们当时用来存放这些东西的。唔,那卷着的花药纸中文是否叫艾条呢?”

  

  “是的。”我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这个老式的艾条筒,答道。

  

  彼得悠闲自得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烟,再伸出手将烟头弄灭在烟灰缸里,他很得意,大概想我竟然连自己前辈的东西都认不出。

  

  “淘金那年代疾病肆虐,如果生病,尤其是大病,恐怕就象是卖棺材的上街,等死了。但谁都想发财同时又不害病,不然要艾条做什么?中国的针灸和草药在当时可能很派上用场。”彼得停下来,倒了两杯饮料和我边喝边聊;一会儿,他再点上一根烟,声调提高了一点,“你们华人信不信命的?你说生不生病是命中注定的吗?”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我没答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又过了几天,彼得开车和我去看他的朋友约翰。约翰在纽省的卫生厅任职,遗憾的是他对东方文化不象彼得那样的了解和感兴趣。当我们一起谈论起中药时,他和彼得争得面红耳赤,彼得道:“在五千年的古老文化中,中药是神妙的!有许多我们现在都解释不了的理论…”然而约翰却认为,中国的传统医学太抽象了,需要用现代的医学理论进行总结。在回来的路上,彼得愤愤地对我道,“中药的应用是人经过世代总结出来的,这就是来自实践的理论。他什么都不懂,哼!…”

  

  不久,因为脊椎受伤部位隐隐作痛,彼得请我用艾条帮他灸一灸,我当然很乐意效劳。这天帮彼得灸了一会儿,我返身回自己的房里去取一样东西,恰好这时彼得新交的女朋友霭莉来看她。霭莉是位较胖、穿着讲究的女士,大概彼得还没有对她讲他喜欢中医,她一进房门,闻到灸条的香味,便对彼得道:“东方疗法?我看这是愚昧的治病方法!”彼得干咳一下,很不以为然,然而又不好说什么,装作没听到她说似的。当我取东西回来彼得将我介绍给霭莉时,我感到这女士的眼里掠过两三秒的热情,而后再显示出那种傲慢与冷漠的光彩。在这样的气氛下,刚刚灸完我就立即告辞,彼得显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出得门外,听到彼得和霭莉在房里各说各的道理。

  

  显然由于霭莉的原因,而后彼得请我帮他灸都是到我的住处来做。他平时待人很和易款洽,乐意帮助邻居,钓到了鲤鱼经常送我。令我惊异的是,他很喜欢听我的CD唱片,听来自黄土地的击辕之歌,还经常自己开车去兜风,自得其乐,用他的话来说,不要以为受过伤就不行了,他还要惕饮人间美酒。

  

  不久,彼得出了次远门,到昆士兰去七、八个礼拜。一天,在镇超级市场那里,我又遇见了他,旁边还有他二十五岁的儿子但尼。几乎认不得了,因为彼得的脸色黄中带青。

  

  “怎么啦?你不舒服?”打了招呼以后我问。

  

  “我得了后期肺癌。”彼得回答,“医生说我还能活三至六个月。”

  

  “什么?”

  

  “后期肺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很吃惊,竟然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来。一个不久前还有说有笑、要饱餐生活色彩的人,怎会就得了癌症呢?当天傍晚,我带上买来的营养品去看他。蔼莉和但尼刚离开,只见彼得独自斜靠在沙发上,显得疲惫。看到我眉毛紧锁,彼得的嘴角动一动,勉强笑了笑:

  

  “谢谢你来看我,其他朋友也在为我难过。不要紧,大概上帝感到孤独了,要我去,我就去罢!在那里能见到我的爱丽丝……只是我恐怕不能去你那里听中国民歌了!”说着,忽然他激烈地咳了起来,他的咳好象咳到了我的心里:在这块大陆上,我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位本地人象他那样喜欢黄土文化的。

  

  过了数天,彼得感觉到胸部越来越难受,开始咳出鲜血。但尼告诉我,医生希望他尽快住院,但彼得自己似乎很明白现在再住医院也无济于事,只圆减轻那巨大的疼痛;但尼还很忧虑地说爸爸的头在枕头上左右晃来晃去,说是很热,他需用毛巾经常擦父亲脖子上的汗。

  

  次日又去探望彼得,只有但尼在陪着他。我小声地对彼得道:“我知道有位泰藉华人李氏在中国开了多间中医肿瘤医院,有大量报道说他研制的抗癌中药能有效减轻疾病症状,并治好许多人。你是否想试试呢?”

  

  他咳嗽着点点头,但尼和我注视着他额角上的汗珠,恐怕是在忍着激烈的疼痛。西医此时只能用注射吗啡等麻醉方法来止痛,而抗癌中药恰好会在这时大显身手。很快,朋友帮忙寄来抗癌中药,彼得服上了这些中华文化的精萃。蔼莉对此并没有反对,可能因为彼得病重而且实践也证明中药确能减轻他的疼痛。

  

  “你感觉好些了吗?”我问。

  

  “好、象、没、有、那、么、疼、了,”彼得张开嘴,缓慢地吸了口气,双眼又有了一点神采,停了一会,他又断断续续地说道:“路、快、走、完、了。人、到、这、世、界、来,不、是、来、淘、金、的,而、是、来、看、看、我、们、怎、么、赎、罪、的。华、人、很、聪、明,竟、然、能、用、那、些、野、生、的、中、草、药、来、减、轻、人、的、病、痛。可、惜、我、活、不、长、了,不、然、我、会、给、联、邦、总、理、写、封、信,真、心、希、望、早、日、通、过、对、中、医、的、立、法,让、患、癌、症、的、澳、洲、人、少、受、些、痛、苦……”他回答。

  

  当我将花圈放在彼得的墓前时,心潮难平,仿佛望见了他的那颗心,一颗多么善良的心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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