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行走

  

  铁青色的铁轨,驶去,开来,最后剩下锈迹斑斑的回忆。

  

  旅途。

  

  旅行,毒瘾一样迷恋别处的风景,故事,陌生气味,不知归途一站站选择下车,上车,离开,自以为完满地完成自我的踪迹。

  

  写作,阅读,撰稿。候着时间的来往,与甚多的人交往,又处在独自的高屋建瓴之中。染说,她需要时间离开此处的繁华肥沃之地,需要时间沉淀与静默时间的死亡。随性不受外物,任何的关系,情感的牵制。素净苍白的面容泛出冰蓝的寒气,目光飘渺,凝神。你是那么清楚自己需索的,别的人或物始终要被你抵消,在去向他乡的路上。生死的存在对你始终是一种形式,肃穆,静立。从不作过多的表达。

  

  你知道的,这是我内里的质地。

  

  那个老女子在死去之前经历了潮状的呼吸,那是死亡以前的一段匀称的呼吸,汹涌之极了,像大海的声音。服侍她吃喝拉撒,推她出老屋晒暖阳,老去的女子有好看的褶皱,一条条横亘在身体和脸颊,像一张揉搓成的橡皮泥,沉淀了岁月的底色。你知道一个临近死亡的女子是怎样的吗?她趴在窗沿看着陌生人的行走继续说。她会丧失所有的情感,和初生的婴儿一样空白纯净。目光凝滞地看着阳光打落在自己的手背,身上各处,却毫无喜色,也无悲情,一直看,丧失了愤怒,辱骂,发泄的机能。帮她沐浴更衣,清洗干净所有世俗给她附加的名誉和身份,安安静静。我依旧继续着写作,阅读。在另一幢空洞的没有经过任何雕饰的楼宇里。我是喧闹的,从来不靠近人也可以感受来自内部的热闹,那种令人欣喜悲欢交替的世界,是外部的事物所不能带来的。

  

  她很安然地离开。没有眷念,也记不起任何一个还活着的人。她终究完成了她的旅途,我也把她完好的交付完毕。

  

  由始至终,染都没有流下过一滴泪。符合她的性格和性情。总得有人离开,才能够有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容纳别的人和事物进来,无可置疑。她是该离开了,困守太久,迟早都会枯死,或者被自己过度的热闹或是静寂所扼杀死亡。原本就是属于路上行走的女子,所有的生离死别,感情关系该自动地隐退,让出一条路为她做一场庄重的告别仪式。我不会等,也不会思,只管一路前进,你我深知这一路下去会是什么形状的。

  

  乌镇。青石板。江南水乡。古旧的踪迹。在一间僻静的旅馆停留。独自,不跟随任何清楚路径的旅行团或结伴而行,坚信路途的行走最为适合的还是一个人独自完成最为妥帖。沿途拍下一些照片,埃及蓝的门槛上年轻女子的侧脸,似在守候着何人的归来,又像是娇羞的少女状,抑郁,莫名。湖泊上腐烂的浮萍,不知名的植物,泛着湖光的艳色,黑暗晦涩的浮萍在其中心愈显清晰,形同一团泼墨。还有一座孤立在其中失修已久或是被人遗弃的桥,破败的迹象,磨损的雕刻花纹被日晒雨淋和岁月的洗礼更加的显示其底色。孤立无援,又是独立自在的。好比一座被人攻下的城池,洗劫一空以后便是杂草横生,自有它自己的存在形式和意义。我还是在搜寻连自己也无法言明的物品。也许我搜寻的只是我自己本身。

  

  来自你在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没有落款,没有目的地,时间地点不明。一如你下落不明地失踪。还有间或的来信,偶尔夹着相片,陌生境地与你路途的旅客,素不相识,不曾有过交集,你却把他们记录在你的摄像头之下,或是你瞳仁底处,你习惯把那些陌生的东西晒出一种可见的印象来,以便你以后翻阅的时候还能记起与这些那些景物有过擦肩的际遇,只属于曾经的。因为你善于遗忘。

  

  写作,阅读,写信,收信。习以为常并且像一种长久不能舍弃的习惯执持。有时对着你的薄薄的信笺无以回答。反复看,一次次放进抽屉,埋藏很久,直到某个适合的时分才拿出来细细阅读,回信。如同你的行走,从来不需对人解释,也无需告知。始终如一地执持自己的知觉。你在别处记录,拍下自己所遇见需索的情感或物品,我在我的轨迹上与虚无对峙,终而不会相交。彼此熟稔的,默契地各行其道。

  

  对于一种感情,我们从来不去探究,也不会追问彼此的生活行径,方式,开始,甚至终结。都不在意也不存在它所有的价值。我总能在离开的日子里选择更多适合自己的方式和贴切的纹理描摹自己脚印的形状。遇见,交欢,直至丧失,也只是一个时地的问题。一个月的时间经受一场爱恋的流放,惊动的是自己内心的汹涌,像大海波涛那样怒不可歇,是眼眸里潮状的起伏,也是一种不可被他人所知的愉悦表象,由里及外,损失发肤,磨去不够圆润的皮肤,那是2010与2011的交界处,过渡到另一种界限。

  

  凌晨,正点。暮色暗沉,有光影在水泥板上浮动,远处打来的公车灯光泛着暗黄的光影。坚韧倔强地在人淡疏离的光影里静立,尽管没有期侯和约定。在岁月面前,所有的约定都将与流走的时间抗衡,最终软弱地屈服时间的强硬。抵不过它柔软的刀刃坚挺地抵进心脏。实在并且无可厚非。走走停停,进进出出,都是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装上更多未知的知觉和自我感知的盛宴热闹或是静寂,清畅,自上而下,获取来自于外在的信息资源,或自我填充,营造适宜人物上演的剧情,一个人,众多,各有其要相处的规则,不成章的清规戒律,也就有人必定心定神闲,放纵自如,不受拘束,也没有成形的规则可循。并不是对物质的贪慕与持有,秉承的一种让自己自在并且得以安然的情愫。纵情于一个人,和对一件物品的执着是一致的。有些适合长久,不管时光以何种形式穿行,也不管自身退化成一个残旧机理几乎丧失行动的功能;有些是不受形体与关系的阻滞,很快就被抛弃和流放,许是源自它自身本质缺失了某种值得存留的东西,或是它与之约定的期限已过,所不能被挽救。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黎明。微雨,清凉。幻象般掠过,没留下任何可追寻的痕迹。在很高的楼层上靠窗的位置,俯瞰,远眺,回信。把你的来信搁置很久,总是没有适合的话语和时地与之交谈。不能被救赎的选择,带着病症,沿途乞行,表象里反映出来的是一种正常的可被接受的姿态。染说,使然的并非他人他物,而是源自自我的知觉。恰如其分。没有可以被怀疑和摧毁的理由。自有明媚的暮色照进来,影着远足的背影静止。各自的归途。

  

  投递,没有落款真实的姓名。只有一个可以寄到的地址。附带着旅人离开。

  

  

  告别。寂寞的姿态,不过是吞云吐雾间仙逝。

  

  离开的时候没有并作正式的告别,临行之前那天恰好放晴,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霉透的肤质得到清理和润泽。这是久违的风景,需要以离开的方式才能获取的。此后,他的生命本子里多了一个流失的女子,她的旅程里再次增加了一个可以叫做客的人,可以丧失,可以丢弃,也可以遗忘,如她的路,随时可以停留,随时可以失踪。

  

  她通常选择在白天休眠,很久很久,拉下帘布,醒来的时候恰好是黄昏,准时。睡眠质量一向不好,时常处于惺忪状态,却不阻碍她黑夜里的劳作。她的皮肤因长久在室内的黑暗里隐藏而变得苍白失去血色,缺少人气。看很多的片,从不开灯,总觉得太亮的灯光会把情景的气氛给驱散,了无生气。或一整夜都在写作,不断地看着小说中的人物命运经由自己改造,顺着自己的意向,更多的时候是无从得知小说的走向,因为不自知。

  

  彼岸,酒吧,喧闹舞池人声鼎沸,她从不多看一眼。像往常那样坐在角落里,抽着烟,不把自己当做在这里存在的人。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略微发福,时常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在法国留过学,几年前回国开了这间酒吧“彼岸”,放弃继承庞大的家业,他记得每个来过的顾客,把他们当做朋友,也当做路过的陌生人。他向她打招呼,很久没来了。她默不作声,吐出大大的烟圈以示应允。目光迷离扑朔,飘忽不定地游走,似在搜寻,又仿佛在作一场漫无目的的行走,他把调好的冰水慢慢移到她的跟前,指着对面阴暗角落里男子说,他等你很久了。素瞟了一眼,不作回答。他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像相识很久的故友,不需言谈,即使静默亦能知晓彼此的一呼一吸里所传达出来的含义。

  

  从他走过来那刻便知道他是该来的人。是该被告知有一段相伴的生活。她需索一个人给她重复的生活注入一股热气,让他为之沸腾,为之舞蹈,为之悲欣,亦为之告别,分离。他当属清楚自己所接近的是一个离索女子,有萧索淡漠的目光,清冷,身在熙攘,却从不与之相伴,早已置身事外。他对她所了解的一切仅仅来源于老板的言说和长久以来的观察,只知道她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女子,固定的时间出现或者很长一段时间都杳无音讯,失踪,无人能知晓她来自哪里,居住地点,姓甚名谁,工作性质,一概不知,只知道她叫素,喜好一支接着一支烟抽,一整晚,喝一杯冰水,不和任何人对话,然后走掉。他对她的了解甚微。她对人始终是一种淡漠的态度,产生不了热情与熟络,却能辨别他是个有出处的男子,尽管穿着朴素的休闲装掩饰自己的真实,一眼洞明他内心的脆弱。显赫的身份里掺和他个人难以抵达的终点,籍着理性思维博得荣誉与地位,为此毅然放弃所有,但又纠结于此,对所赢来的一切表现出漠然,他还不能识别自己的身份。

  

  她并没有告知他她所知晓的一切。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吞云吐雾。他一杯接着一杯喝,不急不慢。我以为的事终于在你出现的时刻得到答案,从来没人告知我,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寻求已久的答案,时地,情景,人物都是固定的,唯有你,是变幻莫测,随时出现,随时走掉,你从来不知道你一直被他人关注着,或者是你自己对自身失去了知觉,麻木不仁。

  

  不可置否,我丧失对世界以及事物的感知力,正如你所知的。我不适合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生命里,为之留守,争执,吵闹,茶米油盐过日子,平淡,诸如此类,这样的处境你也是避而远之,定当与你与我有着某种裂缝,无法契合。

  

  按灭第三支烟,烟头还残留着星火,细烟蜿蜒升腾,喝下凉了很久的冰水,随手拿起绒毛外套披上走掉,不再作言谈。

  

  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固定位置。两个人似有若无地对话,长久,又像从未相识的陌生人相伴而坐,习惯了出现在彼此身边,时间一到便各自离散,不需被告知。他对她说了他的疾患,未曾开启。他动容的模样像个孩子,平日所有的硬朗应属男子的气概顿时沉寂,她想他该是个沉潜感性的男子,不是表面那样的强韧可抵消所有来自外界的冲击和摧毁,他并不自知自己是个孩童,尚未成长。素把烟递过去,拍着他的厚实的后背。那是属于你和她的故事,你该知道她在哪里做着怎样的事情,她理应懂得你与她之间存在的感情,你们都懂得,彼此相互依赖,或者更多的是互相独立。

  

  他沉默很久,很用力地抽烟,很快烟就熄灭了。我对过去的事迹流失的人选择性记念,答应去看她的事一直在拖延,或许还需要时间,她明白的。我需要你作我的伴侣。陪我去那里。你深知我内心的惶恐与脆弱,轻易在人群中识别我的身份和质地,藉此,你也可以结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不需和我茶米油盐生活,各自独立,你我是一类人。

  

  你该是还未发觉自己的弊端,还没明白相似的人相处会是彼此最大的威胁,不适宜一起生活。纵然是熟知达到相惜,不可替代,也难以厮守,我只是恰巧碰见,别无他意。自我笃定的信念是受不了左右的,选择与被选择,我始终相信选择,唯此可以让自己信服自己的本意,你的质地与身份自有人会辨认并把它给你清洗干净。我始终相信你是坚毅并且自我信任的男子,你对我的剖白不过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存放东西的树洞,如此而已。

  

  各自路途,有隐晦,有明媚,有斑驳,更有暮色。潮起潮落,波涛起伏。告别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会因此阻碍她出现在别处,与别的陌生人有对谈交集。

  

  由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惰于问,她对人事有极强的惰性,不想深入了解,也不想成为任何一个人的熟客。深知这一段路被爱过了,别无他事,与一个陌生男子的情事,如此轻易放逐。谁也不过问,谁也没察觉。了无踪迹,无处循形。

  

  开始时并没有华丽的宣言,结束也是静默。甚至连告别都是朴素的,转身,从此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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