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刚亮，李石达就象往常一样，去给马添草。可一进去，只看到马槽里剩下的残食，哪还有什么马！
他忘了，他的马昨天丢了。
昨天，他听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昨天是秋分节气的最后一天，他想赶在秋分节气里，种上小麦，所以他一上午，不停的鞭牛。快到中午时，一块散发着泥土香的松软的褐色毯子，终于铺展在他眼前。
他抹了一把汗，舒了一口气，心疼而歉疚的摸了一下汗湿的牛。随后他把牛拴在老地方，到地另一头去吃干粮。哪知，他一挨地就累睡过去。等他醒了，他发现牛不见，以牛为中心的圆，越找越大，但始终没有找到。
农户人没有了牛，就象人砍了手脚。何况从情感上，他早已把牛算作他家的人丁了。空空的牛棚让他眼睛充满了泪水，随之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当李石达一大早“哇哇”的时候，上院的牛金生正和着初升的太阳坏“嘻嘻”着。
牛金生很为自己“蓄谋”已久而又恰逢其时的事了李石达一下，而心情大畅。
他靠在那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啐着唾液数着愉快，叫媳妇香香给他装烟。香香把洋烟扔过来，怪味的说：“得了脏，就抽你那个馋嘴吧。”
李石达的哭声，象扯拉面，由上院来到牛金生的下院，变得很细，但却有力的嘎住了牛金生数钱的手。牛金生顿了顿，惦起那个细长的尾音摔出心门，又很爷们的数了起来。
拉面尾音让香香的脸也敛了一些。
牛金生邪气的说：“怎么，心疼老情人了！”
香香却佛定的说：“是不是让那人把牛毛先染一下，两个村也不远。”
“我就要他知道，黄毛牛和黄皮肤人一样，到处都是，他的牛还四蹄两角呢！越发好认，你怕他，我才不怕！”
牛金生做賳却张狂的叫着。
李石达和牛金生的疙瘩怨怨，如六月天冻死羊——说来话长。
二
李石达父亲是中医，在村里开有诊所。牛金生从其爷爷辈就叮当拉锯常在外挣外块。土地爷的佑护使村里人温饱不愁，而撇开土地爷的李牛两家，却成了村上“小富”。
香香年青时，是村里拔尖的美人，小伙子都爱凑它身边打个情骂个俏。唯有李石达和牛金生不太其中。李石达不喜欢她杨柳风枝嘴乱颤，而牛金生是心里太喜欢，而不敢上前。
香香打情骂俏是假，而真正是想吸引李石达的注意。村里放电影，她总能准确而又看起来很随意的站在李石达的身旁。暗处的牛金生不恨香香，只恨李石达：
村里有个香姑娘
还有小伙牛金生
金生我喜欢香姑娘
却因有个李石达
不得愿来不得愿
战胜他来打败他
娶回我的香姑娘
香姑娘呀 香姑娘
老是瞄着李石达
不给力呀 不给力
恨死他呀 李石达！
爱死谁呀 香姑娘？
平日里打情骂俏的小伙子，自知只有“殷实”的李牛两家才有可能娶到香香，到谈婚论嫁时节，都纷纷告退，讨娶了别家的姑娘。
大嘴媒婆几穿几梭，职业道德可敬可佩，为人为己嘴唇磨碎。
接了香香妈的糖果：
“咱香香这么漂亮，李石达还不喜到天上去！”
李石达妈把大嘴送出院子：
“香香那么漂亮，我们本该喜到天上去，可石达不同意，他已和别村姑娘订了亲。”
大嘴又得了牛金生妈一包糖果：
“咱家在村上，也算是数得着的有钱人家，牛娃孩儿还会木匠活，香香能嫁咱，还不喜到天上去！”
收市时碰个好买主，不出货那是犯傻，香香答应嫁给牛金生，还非要和李石达同一天结婚。牛金生正好想撞一撞李石达，嚎出一身憋气。
李牛两家到底不比村上一般人家，他们都放言要放一部电影。牛金生弄到了《庐山恋》，想着村里人一定都会跑来他们这边，李石达那边只剩下新娘新郎，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李石达就是李石达。当牛金生这边刚放了一小会，人家那边音响划破了天，一群城里人跳起了交谊舞，这在城里都是新鲜玩意，小村庄人更是象孙大圣见了汽车，都一窝的齐向了李那边，把个牛金生气的肚子象青藏高原。香香索性说，干脆咱一起去看个热闹，牛金生对他只翻白眼。
牛金生娶了心上人，刚开始，不管阴天晴天的，脸上都闪着小太阳，见了李石达也时不时笑咪咪的。可自从李石达的老子，突然脑梗死了，李石达成了药铺董事长后，牛金生的小太阳暗了许多。他错觉的发觉香香小感小冒明显增多，也就成天的让李石达瞧病抓药。每次，牛金生都掐着表，骂送出去，骂迎回来，最后结束于经典台词：“骚娘们，王八蛋。”
一次，香香瞧病明显超出了平常的时间。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最后走向了李石达家。李石达不成人样的躺在床上，香香正给他喂药。原来，李石达媳妇秀秀，前几日有事回了娘家，他却赶上了生病。牛金生并未责怪香香，还让给他送了饭。自己则骑上车去把李石达媳妇秀秀，当天接了回来。李石达不住的说着感谢的话。牛金生很喜欢看见他真诚附贴的样子，他讨厌他在自己面前高傲的姿态。李石达的高傲来源于香香姑娘时总巴着和他说话，而不愿意和牛金生闲搭。婚后，牛金生敞开了问过香香，为什么偏爱李而不喜牛，香香说，人家是瞧病的，透着斯文，而他是木匠，粗。闻此言，他呛天呼地：妇人浅见，吾等愤愤呼何用！牛金生一举两得，又落了好，又解除了心病。
村里最先盖新房的，也是李牛两家。牛金生先划的地方，是村东头地势较高的好地方，这是村长答应的。下一户挨着排就是一个低洼地，李石达一直等有人选了，他就能排到下下一位置，但村里人一直没人有盖新房的意思。李石达居然打通了公社的人，结果村主任只好“上令下行”，把第一位置给了李石达。
牛金生见了李石达，眼珠都要出来了；村主任见了牛金生，眼睛老耷拉着。
就这样李牛两家做了前后邻居。牛金生家由于地势低，下雨时，水顺着李石达家的坡流涌下来，老被淹，搞得村长一见下雨就郁闷。
他走进了李石达的家，李石达愿意村长的想法。村长转头高兴的告诉了牛金生。牛金生听了，情不自禁说了声谢谢，随后就骂了一句：“感谢他姥姥！”此后牛金生和李石达门前通路没有了坡，下雨也不再淹牛金生家了，只是李石达进院子，却得上一个意思不太的陡坡。
牛金生每次看见李石达带劲的推着农车上坡，总想上前帮一把。但他没能迈出那一步，理由是，要象个男人，把恨进行到底，但回家就很后悔。有一次，他看见他那个费力劲，正要上去，不料，李石达却说：“怎么，这回你开心了吧，你家下雨不积水了，我天天得这么锻炼。”气的牛金生“咣当”把大门踹在脚上。
牛金生的一块地和李石达的是邻居，牛金生上地如果想操近路，就必须踩几脚李石达家的地，要不就得转到地那头，从一条小路过去。按说，捡着腿走，又是顺边走，根本踩不坏什么，可李石达坚决不让他走。搞得牛金生一上那个地，就气的嗷嗷直骂。
三
牛金生恶作剧的偷跑了李石达的牛，心里有几分爽，但也有几分经络不太顺。今天，他来到那块地了，不见冤家李石达，他潇洒的从他家地里走了过去。
他一会就播完了他家的地，他索性也把李石达家的地也给播上了。一来，调整一下自己不太对路的情绪，二来，他想，他的行为对李石达而言，好比雪中送炭。自己虽然是偷了人家一头猪，给人家一碗红烧肉，但李石达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李石达一定会诚恳的毕敬毕恭的掏心掏肺的千恩万谢他。他总是很高兴看见他那般样子。
他种完李石达的地，抬头撞了满脸的太阳。
李石达就是李石达。
晚上，李石达就来造访。牛金生如迎圣驾，又象接受朝拜。但他万没想到，李石达进门就话珠射人。
“别人说是你给我种上了地！你做事怎么那么鲁！你没看见那个地还没耙平呢，我正紧着买牛，想再耙上一遍，才要种呢。明年打不好粮食，你赔！”
牛金生赔了种子又挨了骂。
李石达又买了牛，照常拴在那个棵树上。牛金生老见那牛被拴着时，头一甩一甩的。他提醒李石达，李石达想起去年丢牛的事，若有所思，然后又直刚刚的说：“你咋不早提醒我！”
李石达就是李石达，牛金生只好是牛金生了，气气的走了。
第二年春天，李的牛又丢了。仍旧是因为把牛拴在了树上，自己打了一个小盹。
村里人谣传李石达家冲撞了牛性人家祖坟。香香则回家转着院圈的打骂牛金生：
“你害人家一回就行了，还上隐了，咱缺一回德就够了，再做那事，可就不是人了。”
牛金生象惊了的老母鸡，被撵得咯咯跑：
“香香，我发誓，真不是我干的。要是我干的，我就是千年王八万年屎壳郎。”
都屎壳郎了，香香也就不在撵了，可牛金生老睡不着。牛金生一翻勘验。
李石达的牛掉进了一口井里，并且还活着。这一消息被牛金生很快传开了。大伙帮着出主意，准备井底捞牛。没曾想在往上吊的时候，牛脚绳子断开了，牛被活活的吊死了。
李石达气息冥冥，田大仙乘虚而入。她游说他，说他家冲撞了牛姓人家，这头牛到阴间须给牛姓人家好好作事，须埋在牛家坟地。村里就牛金生一家姓牛，人家可不愿让一头牛参乎进来。李石达“三顾牛庐”，牛金生终于答应，但牛只能埋在他家那坟地的一角，田大仙说，这就更对了，牛只能住牛棚，不能和主人住一起的吗！
李石达给可怜的牛刻了一块碑：
“可怜之牛，生前因主人看护不慎，致使掉入井里，打捞之时，又因主人不慎，致使丧命。为主人勤勤恳恳，却如此结果，主人已是太对不起你了。本该请求阎王，让你在阴间好好享福，可主人还得让你好好效劳牛姓人家，实属过之十分，请老牛恕罪。”
李石达悲情的埋了老牛，祈福老牛安息。
上哪安息！牛金生当天晚上就把牛给刨出来。除卖了肉钱，自家也牛肉大荤了一回。
每年清明节，牛金生在这边上坟，李石达那边给牛上坟，牛金生偷偷的笑。可看到李表情肃穆，他又敛了笑。他清楚，若是让他知道了，定有他的好。不过，已经地下的事了，他哪能知道。牛又这样想。
四
李石达买了摩托。尘土和声音荡扬在梨花村，那“突突”声在上门前小坡时，在牛金生听来尤其的嚣，直指他的耳朵。
牛金生决定必须买一辆，他要和他“比富”。
更比富的事还没开始呢！
梨花村悄然荡起煤尘的味道，钱的味道，暴富味道，那味道远比那摩托声更猛烈，更让人难以抵挡。
李石达就是李石达，他首先闻到了那黑黑的的味道，牛金生跟后。
在他们的旗杆效应下，梨花村人恍然找到了致富的小径，看到了希望。村里一些平时不三不四三点五的人，也找到自己的可事之做。哇哇呀呀的外地人也涌进了梨花村。李石达和牛金生两个家都开了小饭店，外地人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吃客。
李石达和牛金生煤矿小主的身份，忽略了大夫和木匠。他们的井架挨的不远，地下作业很快就碰上了。谁都不让谁多挖一锹，那可就是挖走一锹人民币呀。怎么办！粗野、恩怨，让同是梨花厚土孕育了几十年的这两邻居、乡亲，快活激昂淋漓尽致的猛烈的冲撞到了一起。
红色和黑色混杂在了一起呀！梨花村掉泪了！
地下刚刚平息，地上又开始干上仗了。香香发挥了年青时的“活泼”劲，把人都勾揽到她的饭店，秀秀也不是省油的灯，故意把洗碗水倒流到她家那边。嘴还不忘尖酸：
“年青时你就爱勾引人，嫩皮不在了，还越发的会勾引了。”
“我就会，气死你，气死你！”
“可惜了啦！我家男人不吃你那一套。你下嫁到了老牛家。”
她们的骂声引了很多人。李石达也赶了过来，他刚好听见秀秀的那句话。李石达就是李石达，他上去就抡了秀秀一巴掌，拖起她就走。这是秀秀挨的第一把掌，却是香香得的第一次感动，眼泪滚落出当年的专情。
牛金生也赶了过来，见香香一人在哭，牛金生只能是牛金生，他横牛竖叉起来：
“怎么，他们两口子欺负你一个人了，走，找他们去。”
香香使劲拽住了他，第一次真切的扑到他怀里，想要拢拣回一身的爱给他。
梨花村人梦想的致富路没走多远，乡里来人把小煤矿给封了。
梨花村有些迷茫了，一时找不到希望。
乡里又来人。千年不响的大喇叭又说话了。他们送来了第一批大学生村官。
五
梨花村将作为乡里首批大学生村官的示范村。第一任大学生村官，将采用村民选举的方式。被选举人就是李石达农大毕业的儿子，还有牛金生园林绿化专业的女儿。两个人竞选村主任。
牛金生和香香挨门挨户的滴答话，拉选票。牛金生是一定要击败李石达，香香是一定要击败秀秀。
选举的那一天，乡里领导在台上先讲了话：
“乡情们，你们的选票，将关系到今后你们自己的利益……”
先前受“贿赂”村民，如洪炉点雪，即刻领悟到了此话的意思，将香和牛的话，撂到了万里骷髅代。
选举结果，李石达的儿子当选为了村主任，搞得香香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女儿让她看一张照片，说是她对象。香香一看是李石达的小种，几分恼火，又几分喜欢。牛金生说，终于和李石达系上了！
新村主任决定带领村民们种植梨树，开发梨饮料，取名为“梨花红”。
“梨花红”将映红梨花村。雪亮的犁片划过了厚土，划过牛金生家的那块坟地，牛金生不敢看那牛之坟。
李石达就是李石达，他站在地头一动没动。他看见一汪汪新土涌出，梨花缀满枝头，缀满了整个村庄，“梨花红”的彩旗在飘扬。
他笑了，他想起了那天他隐约闻到了牛肉香。
“这个牛金生！我可爱的梨花村！我更爱的‘梨花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