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春儿是个苦命的孩子。”
十岁的孩子连小学都没上完便跟着村里的村妇去放羊。红扑扑的小脸晒的黑黝黝的跟块黑木炭似的。
春儿本来可以上完小学的。可姨娘死活不同意。女孩子读书没啥用，嫁了终究是别人的。还不如帮家里干点活实在呢。！这是姨娘硬是把春儿从村里的学校把春儿拉回来时说给班主任李老师的话。春儿记得那天自己被姨娘拉出教室的时候，好多学生冲着自己幸灾乐祸的小。班主任李老师是一脸无奈的表情。噪杂的声音像是家里煮沸的玉米粥哗啦的从自己的耳边唰唰的流过越来越远以及可以清晰听到的那一句：后娘的心黄连的根！
一
春儿失学了，一个人嚷了两天“俺要去上学读书”却被姨娘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子关进了屋子里。泪珠儿像是夏日雷暴雨似的哗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掉下来。沾湿了白枕头，打湿了色小碎花的小书包。那是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娘用给自己做棉衣剩下的布料亲自为自己缝的。细密的针脚，柔软的棉布质感摸在手里滑滑的像是娘的那双温暖而又慈爱的手抚着自己那可爱的小脸。可现在花书包再也用不到了。娘也再前年冬天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窗外明媚柔和的阳光如碎汞般倾泻流辉地洒落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屋顶的砖瓦上，大门前的青石台阶上，院子里那棵七扭八歪的枣树上。甚至是院子里四处觅食的芦花老母鸡以及羊圈里咩咩叫个不停的羊群在春儿哭红的眼睛里面都被涂成一圈圈光亮亮的油彩。春儿抬起手背胡乱的抹了以下滴落在脸上的泪珠，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尴尬的笑。
二
春儿成了放羊官每天早午晚九的赶着一帮羊群跟着村里的村妇去放羊。依然密不离身的是娘亲手为她缝制的红色碎花的小书包每天都背在肩上。好像娘并没有离开她。姨娘不高兴，见了春儿就骂：逼丫头不上学，还背个破书包干啥？春儿不理会她。她那里知道知道这是娘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
姨娘是自己的后娘。可她不让春儿叫自己娘，叫后娘又不好听，怕外人笑话。只好让春儿管自己叫姨娘。春儿一般也很少叫她姨娘。总觉的和她生分。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比如到饭点叫她吃饭或者邻居串门找她的时候顺便喊一声：“姨娘，吃饭！姨娘有人找你！”而姨娘总是不耐烦的回应：“知道啦，逼丫头。瞎叫什么啊？”
爹去城里卖山货十天半月回来才回家一次。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归姨娘管。除了要去山里放羊。家里的家务活也都是春儿一个人干。而姨娘却是一副满脸的不屑表情。颐指气使的冲这自己大吼大叫。放羊的村妇见了春儿忍不住心疼的叹息：“春儿这孩子命苦！”春儿听了总是用手不停的抠衣服然后跑去赶跑散的羊群。
苍蓝色的天就像是一块明亮清澈的镜子，纯白色的云朵就像是草地上啃着嫩芽青草的羊群缓缓的移动。偶尔可以听到飞鸟划破苍穹撕裂的尖叫以及母羊呼呼小羊的咩咩的叫声。春儿蹲下身子，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两行明亮的如山涧溪水的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春儿扯下背在肩上的花书包，刚拿出课本突然感觉有东西在自己的背后拱来拱去。是一只坡脚的小羊。春儿放下课本把小羊搂在怀里。想羊伸出软软的红舌头轻舔着春儿脸上的泪花。
“你和我一样从小就没有了娘。我就叫你小可怜吧！”
小羊躲在春儿的怀里咩咩的叫着。到现在，春儿依然清楚的记得母羊生下坡脚小羊难产而死的一幕幕。小羊在春儿的细心照料下也在健康快乐的成长。柔软洁白的羊毛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依稀还可以闻到小羊身上的乳香的味道。春儿咧开嘴笑了起来。
三
春儿好想娘啊！天天做梦都会梦到娘回到了自己身边。给自己梳辫子、讲故事、玩“一拍一”的游戏。天天乐呵呵的冲自己笑个不停。可当自己醒来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姨娘“咣咣”的敲门声以及尖锐无比的叫骂：逼丫头，还不起来！死在里面啦！然后自己慌慌张张地起床来去扫院子、打水、做饭忙里忙外的样子。而姨娘这个时候总是甩着胳膊去串门子。
最近春儿和村妇们放羊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瞅着自己看，眼神怪怪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太可怜了！春儿比电视上演的那个小女孩还可怜！”春儿是从来也捞不着看电视的。电视在姨娘那屋放着，是爹去年买的大彩电。每天晚上自己上厕所的时候路过姨娘的窗户底下总听到电视里传出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的声音，还可以听到姨娘的抽噎声以及那句：太可怜了！”后来村妇告诉了春儿那部和自己命运差不多的电视剧叫《暖春》。很感人。
春儿第一次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是晚上趁姨娘快要熄灯休息的时候被邻居张婶偷偷的叫到家里去看的。想花在电视上哭个不停，春儿在电视跟前哭个不停。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泪珠儿一个劲的网下掉，半张脸都被泪水侵透了。小花可比自己幸运多了，至少还有个爷爷在身边照顾她、疼她、爱她。可自己除了娘就在也没有人疼自己了。要是娘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自己就在也不用天天一起来就干活跟这张婶她们去山里放羊。自己就可以天天背着花书包去学校上课啦！可又不好，娘如果还在的话肯定还会挨爹的打骂，那娘起不是很苦。“臭婊子！烂婊子！不给老子下崽的老母鸡！”那些难听的话本以为忘的很快可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脑子里。春儿越想头越疼。算了吧，不想了。如果明天起不来的话有会挨姨娘的骂了。
四
春儿好想去上学啊！自己的课本几乎被翻破了。就连里面的课文也被自己背的滚瓜烂熟。春儿放羊的时候坐在草地上念课文。村妇们总是开玩笑的逗她：“春儿，昨天给俺们背了个王二小放羊。今个给俺们被个什么啊？”春儿这个时候总是跟接到老师命令似的，板板整整的站起来背起手摇头晃脑振振有词的背刚才读过的课文。而她们总是望着春儿的样子笑个不停。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可她们看到春儿脸上露出的快乐和欣喜就很知足了远处吃草的羊群是不是时的回头望向春儿咩咩的叫个不停。好像在夸春儿背的好呢？
背完了课文春儿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草地上。张婶疑惑的望着她，关切的问：“春儿，读书真那么好吗？你婶子俺一天学也没上过不是也照样活的好好的吗。”春儿鼓着腮帮撅起的小嘴能够挂起一把小油壶：“张婶，俺愿意读书上学。你不上学你不知道上学可有趣呢……”说了一大堆她们听不懂得大道理。张婶摸着春儿的头发眼睛湿润的像是一池湖水。
春儿傍晚回家赶着羊群回家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围了好多人以及老远就能听到的姨娘歇斯底里的叫声。等到把羊群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春儿完全愣住了随后眼泪顺着黑乎乎的小脸哗哗的掉了下来。是班主任李老师。姨娘推这她的胳膊嘴里说着“春儿是我的孩子，我爱咋管就咋管！有本事那你就真去告老娘啊！”把她哄出了门外。周围围观的人忍不住投来不屑的目光。可就是没有人敢去多管“闲事”。班主任李老师抬头望向傻傻站在人群后面的春儿问：“春儿，告诉老师你想不想去上学？”
春儿多想一下子扑到老师的怀里哭着喊：“老师。俺想上学！俺现在就跟你走！”可你、姨娘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以及可以清楚听到的那句“逼一头，以后有你好果子吃！”憋在嘴里的话有被吓了回去：“老师俺不想上学了，家里活多姨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俺要帮她干活。”班主任李老师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儿蹲下身子捂着嘴哭了起来。她想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读书了。姨娘扯着嗓子又骂了起来：“逼丫头，哭什么哭？还不回家把羊给拴到羊圈里去！”
五
春儿是个野孩子。并不是有人有意告诉她的，也不是有人故意编造的谎言。是自己无意中听姨娘和爹提到的。以往爹卖山货回家的时候脸上都是乐呵呵的，嘴里还哼着小曲：俺上城里去赶集，卖了山货好欢喜。三包糖，三包米，手里还拎着只油酥鸡。老远赶着羊回家就能听到爹的喊叫声。可一见到自己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最近又总是闷闷不乐的。见了自己总是不停的骂：“逼丫头，躲远点。见了你我就烦！”春儿总是吓的躲的远远的。姨娘在旁边用手指使劲敲爹的头：“快点，卖山货的钱呢？”爹的脸更难看了，趴在姨娘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是姨娘歇斯底里的骂声：“妈的，什么？赔了……不会是你找女人去了吧！”然后被姨娘拎着耳朵进了屋。
晚上的夜静的有些可怕。乌色的天空连一颗星都没有，听不到任何的动静。偶尔有一两只野猫穿过窗台弄出很大的声响，发出诡异神秘的叫声，让人的心里怵怵的。以往爹回家过夜的时候总是听到姨娘那屋里传出很大的动静。床板“吱悠吱悠”的发出很大的声响以及姨娘跟老母猪似的叫声，吵的春儿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以前跟张婶她们在一起放养的时候总是见她们神神秘秘说一些自己似懂非懂的话。当自己听得入神的时候，张婶总是使劲推自己一把，生气德说：“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的时候躲一边去！”
春儿被吵醒的时候外面仍是黑乎乎的一片，深伸手不见五指。声音是从爹和姨娘那屋传出来的：“你这只不抱窝的鸡，你真有本事就给老子下个崽啊！”姨娘的吼声比爹的还大：“我没本事，那你有本事咋不叫那骚货给你生啊！弄个野种，戴上了绿帽子。还是男人啊”！“啪”的一声。春儿心头一惊。头突然一下子撞在了墙壁上。屋那边传来姨娘鬼哭狼嚎的叫声：“你打我！你这个王八蛋……”
好痛啊！春儿用手捂着被墙壁撞过的地方。粘糊糊的东西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是血。春儿并不在乎这些，一整晚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春儿就是个野种！”在脑子里记忆最清楚却又有些懵懂的一个词就是：野种！
“张婶，野种啥意思啊？”春儿抬着烧红的小脸疑惑地问着正和村妇唠家长里短的张婶。张婶的脸突然间像是涂了一层蜡似的变得惨白，半晌才说了句：“春儿，别听你姨娘瞎说！”坐在旁边的几个村妇也都叹着气：“作孽啊！真不怕遭报应！”春儿抿了抿嘴，尴尬地笑了笑。便迅速地跑开了。
六
春儿死的时候是在下半夜。夜安静的似乎要用黑暗吞没这个可怕的世界。爹和姨娘都不知道。清晨天微微发亮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羊圈里的羊咩咩叫了几声，似乎在提醒什么。当姨娘扯着嗓子骂着“逼丫头还不起来。死在里面啦！”走进屋里额时候几乎吓晕了过去。头部的血顺着胳膊流了下来沾满了床单、被子、枕头。春儿紧闭着眼睛啼笑皆非的望着外面蓝的让人觉的刺眼的天空。，背在肩上的是那只被血侵透的红色碎花的花书包。然后就是姨娘嚎天喊地的大叫：“春儿她爹，你快过来！春儿这逼丫头死啦！”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复杂可疑的事情让人很费解。那天晚上春儿做梦梦见了娘，娘在伸手向她召唤：春儿，跟娘去吧！到那个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幸福天堂去吧！”睡梦中的自己突然仰起身子，当自己再次躺下的时候就真的到了没有烦恼没有痛哭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