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哥比我大八岁,以前也是个读书人。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住校水土不服,全身长疮,加上家里读书的孩子太多,他就下学了。
村里人都说我父母目光短浅,把二哥给耽误了,要是坚持读下来,也会和我一样做个大学生。我也问过他要是坚持读下来会怎么样,他说一人一命,和读不读书没有关系。
下学后二哥除务农外,还做过许多事情,挑货,进厂,搞装修。忙活了半辈子的二哥,由于为人太老实,家里一直没富起来,但基本上衣食无忧,二哥守着一家妻小,自得其乐。
(二)
我读完大学,就留在了城市里,把年迈的父母留给了二哥。租了十几年的房子的我终止痛下决心,借钱买了套房。
二哥从乡下来了,来帮我做房屋装修“监理”。二哥刚坐上车,就系上了安全带,手还死死地抓住车窗上方的扶手。
我觉得很可笑,对他说:二哥,你不用系安全带,我技术很好的。为了向二哥展示我的技术,我在车流里穿来穿去,几乎没有放过一个“机会”,气得被并线的车直按喇叭。
二哥一脸严肃。
我想可能是坐了一晚汽车的原因,也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不断地给他讲解路两边的建筑与这座城市的道路交通。
二哥突然开腔了:你并线的时候怎么不打灯?
我觉得非常奇怪:二哥,你怎么知道并线还要打灯?
二哥说:家里的电视没几个台,每天上床的时候除了新闻与广告,就剩下《红绿灯》,我就看看那个节目,顺便看看城里人的生活。你开车小心点,电视里每天都死人。
我的心猛地触了一下,我原准备给他讲在城里如何过斑马线的。
(三)
二哥对房屋装修还真在行,打地砖,铲墙皮,走电线、刮腻子,哪个套路都会。
他还很在行的就是与装修工搞关系,尽管普通话说得南腔北调,但很快与那几个民工搞得非常和谐,一起递烟、喝酒、吃盒饭,一起坐车、买料、运垃极。
不过,他好象对“监理”很不在行,不是很清楚监理的职责。看到别人干的不好的地方,不是说两句而是自己去补。
我对他爬上爬下,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汗汲汲的很不满意,对他说:你帮我看着就行了,用不着自己干,都是包工的,多干了也不省钱。
二哥说: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干一点少一点,可以早点完工。
见他这么说,我觉得他真有点傻,由他了,农民嘛,憨实。
(四)
二哥难得来趟大城市,我决定带他去长长见识。
先开车跑一圈四环,看看城市有多大,楼有多高;然后带他上个馆子,看一下菜有多贵,味有多美;最后带他逛个超市,看一下城市是如何物质极大丰富,顺道买了两袋米。我想二哥一定是被镇住了,到哪儿都有点象刘姥姥进大观园,怯生生的。
晚饭时,二哥突然说:你要是休长假,开车回去的话,就从老家带点米和油过来。
我说:开玩笑,都不够油钱,我们都是从大超市买东北米,好着呢。
二哥说:这米一点粘性都没有,应该是陈米,对身体不好。
我说:不可能,看那个包装袋,都有防伪码的。
二哥说:姨妈的三儿在镇上的米厂打工,专收陈化粮,生产的米都装进袋子,什么包装的都有。
我说:那不是坑人吗,你们也有人买?
二哥说:开厂的老板都是大城市来的有钱人。米在当地根本卖不动,都运到大城市去了,反正城里人也不认识。
(五)
装修工作进展很快,就剩下刷墙和铺地板了。正好赶上星期天,我决定和二哥一起去买油漆和刷墙工具。
到建材城转了一圈,找到一个大店,我想一定信誉比别人好。
老板一看就是个乡里人,脑满肠肥的那种,一定在城里混了好多年。一看我们过来,连忙跑出来,满脸堆笑,热情地招呼起我来:老板,买点涂料。
我说:对,推荐一下吧。
店老板忙说:要好点的吧,立邦金牌漆,最好的。
我说:多少钱。
店老板说:刷多大的房子。
我说:两居,八九十平吧。
店老板说:用不了多少,两大桶足够了,也就两千块钱。
我想二哥一定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就问二哥:家里的人刷房子都多少钱。
二哥说:一大桶,一百多就搞定了。
店老板听到二哥的谈话,很是不屑:你们老家那是什么漆呀,一百多我这儿有的是,国产的,也就能涂个色,一年就掉了。
我说:你先领我看看国产漆吧。
店老板忙岔开话:老板,新买的房子呀?
我说:嗯。
店老板说:真不错呀,年轻有为呀,现在买套房子可不容易,百十来万吧?
尽管没他说的那么多,我也说:差不多吧。
店老板顺着就接下话: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就也买个回吧两回房子,还不刷好点的漆。这金牌漆,五合一的,防水防霉防蛀,可擦洗,百把万的房子就得刷这个。这样吧,年轻人,现在买送你最好的刷子、滚筒什么的,要几把都成。
我说:你不会骗我吧,这么贵?
店老板忙说:看你说的,我这乡里人还骗得了你城里人。
我说:你再给便宜点。
老板面露难色地说:算了,今天开张生意,九折给你了,两桶一千八,一分不少了。
我忙不迭地开始数钱,旁边二哥要拦一下也没什么意义了,钱我都递给店老板了。
老板忙问:要不要给你找个车?
我说:我开车来的,你给我找推车帮推到停车场就行了。
老板点完钱就说:我这儿哪有推车呀,叫那个乡里人帮你拎下去就行了。
这句话把我气得够呛,当着我二哥的面,竟然叫我二哥乡里人,我狠狠地顶了一句:什么乡里人,他是我哥。
老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看上去象个城里人呀?
我气得更很了:什么城里人、乡里人,你是什么人?
二哥忙走过来,什么也没说,拎上那两桶沉重的油漆就走了,显然,他没有帮我升级这场战争的意思。见二哥走了,我忙拎上刷子和滚筒,跟上。
我回头再瞟了一眼那个老板,他正神秘兮兮地对人说:那个眼镜也是个乡里人,竟然买车买房了。
我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