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婉连续坐了30个小时的火车,独个儿来到学校。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学校大门口有很多人在卖橘子。黄澄澄的小山此起彼伏。叫卖声比橘子还甜。
看到别的同学都有家长陪伴,婉淡淡地笑了。她想起了妈妈那担忧的神色和爸爸鼓励的目光。她知道爸爸是装出来的,因为其实爸爸比妈妈还要担心她的安全。但最终他们没能拗过婉。婉看似小鸟依人,其实骨子里满是标准的牛脾气。
独自远行的感觉很刺激。看什么都新奇。还有一点点窃喜。
宿舍在4楼。婉的白色软底靴子此际站在门前。只见屋子还没收拾利索,地上堆着薄薄的床板。两个女孩正手忙脚乱地归置。
婉选择了靠北的下铺。边上是一扇窗子。
很快地弄好了床铺。婉躺下来长长吁了口气。闭上眼睛,产生了一种还在车上摇晃的错觉。
那两个女孩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两个陌生人。但是浓浓的乡音还是很快把两颗年轻的心联系在一起。
她们说的是西部方言。婉听不懂。
蓦地,一点淡淡的离愁袭上婉的心头,好象才明白自己已经身在异乡。
宿舍其他成员纷纷来到了。其中有四个来自西部区,三个来自东部区。还有一个家就在本市,属中部区人。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是热心地充当着翻译的角色。
她叫雨。婉很快就和她混熟了。
雨的性格极外向。爱说爱笑爱唱爱跳。
婉不一样。婉天生具备双重性格。有时候很坚强,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就是佐证。可是有时候她是多愁善感的,春花的陨落冬雪的消融都足以令她感伤半天。
第二天不上课。打扫教室卫生。
婉自告奋勇擦高处的玻璃。站在高高的三楼窗台上,婉认真地擦拭着,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忽然,一不小心,手里的抹布采取加速度向楼下飞去。
婉的嘴巴瞬间张得好大。雨说,一块抹布而已,掉就掉了呗!
婉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见抹布落在一个男生的头上。男生狼狈地扯掉抹布,一边往上张望。正与婉的目光碰了个着。
婉认出来了。他是校学生会的。报到那天,见他在老师旁边帮忙来着。
雨冒冒失失地凑过来。哇,我说呢。你咋把“绣球”抛到程主席的脑袋上去了?!
雨的社交能力一流。才入校一天,就已经认识不少人了。
婉赶紧用目光制止她。迟了。程一定是听见了。因为他的脸红了。
婉的脸也火烧火燎的。
程竟上楼来了。手里握着那块抹布。
给你。他说。俏皮的笑凝结在眼角。
婉一时有些尴尬。对不起啊。
没事的。我正在背古文,刚背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那句,就接到了这张特殊的“委任状”喽。程开着玩笑说。
婉也不自觉地笑了。这个程!很有点意思啊。
这富有戏剧性的相识在婉的记忆中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雨的引荐下,婉加入了学校文学社。没想到又在这里遇见了程。程竟同时是文学社社长。
第二次见面令程也有点意外。哈,好久不见了。他说。
婉连续在校刊上发表了若干“豆腐块”。在校内有了点小小的名气。
10月中旬,程找到了婉。明天上午,社里组织交流会,你来吧。
婉在交流会上朗诵了一首新诗。她有点无端地紧张。忽然,感觉到了一束温暖的目光。那是程。正象大哥哥一样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鼓励。
一缕羞涩的笑爬上了婉的脸。心却放松了。
日子如流水般。一转眼,婉的第一个学期快结束了。
期间,又见过程几次。程很忙,每次打个招呼就被人叫走了。
婉的心莫名地有点怅惘。
程比婉高三届。等婉上二年级时,程就要毕业了。
流火的七月挤进喧嚣的站台。站台上到处是分别的伤感。忧伤的歌儿一支接一支。婉忽然感觉心重得提不起来。
婉是来送莲姐的。莲姐是婉的老乡。
莲姐踏上车门的一刻,婉的眼前竟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程。
程和莲姐并排站在一起。两人一块儿对婉微笑着。
婉忽然有点明白了。她含笑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小妹,保重。程的眼神依旧温暖。
车轮疾驰那一刻,婉控制不住地痛哭失声。为一份刚有点明了转眼就消逝的情感。为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愿。
此后的婉多了几分淡定和漠然。有男生写信给她,她一封都不看。
夜晚的月象孤单单的眼,看得婉心里好难过。
风起的日子,婉和雨一起去广场放风筝。本来挺高兴的,可突然心就象那落地的风筝般黯然。
雨问,你咋了?婉苍白地笑着,无语。
进入三年级时,婉的短发变成了长发。
又是一个秋天。新生要开学了。婉跟着老乡们一起去迎新生。
一张帅气的脸就在此时映入了婉的眼。有点黎黑,有点粗犷,却很耐人寻味。它属于一个高个子男生。
这张脸忽而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婉一刹那有几分时光倒流的错觉。这样的笑这样的牙齿也曾经属于过另外一个人。
那男生有些桀骜不驯。身边放着一把木吉他。
他叫风。虽说是婉的下两届学生,年龄竟比婉大一岁。
一日,婉独坐在校图书馆门前。兀自呆呆地出神。一阵秋风袭来,婉象一朵消瘦的黄花。
忽然耳边响起了忧郁的吉他弹奏声。竟是风。
婉有些迷惑。风平静地望着她。手指流畅地在吉他上穿行。
婉抱膝凝神听着。风轻轻地唱了起来。是周华健的《花心》。
风的歌唱得很好。他是学校卡拉OK大赛的金奖得主。
听着听着,婉情不自禁地落泪了。扑簌簌地撒满了衣襟。
风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婉听见了。
时光如水。婉也毕业了。
临走,风来送她。深邃的黑眼睛里满是游走的忧伤。
风的歌声在火车里的婉的耳畔流浪: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婉忽然哭了。为过往的岁月,也为自己迷惘的曾经。还为那个美丽的错过。
然而,造化弄人。她和风的相遇恰似程和她的。老天注定了这份感动抑或遗憾只能在回忆里逗留。
如果有来生,就做一朵花的标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