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寒冬。
笑娘是冬天嫁到雾岛上的,是这座海岛上第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老家人说笑娘生下来就是笑的,长成了姑娘也没哭过,总是笑眯眯的,本村人都叫她笑姑娘。笑娘命苦婴孩儿时被弃在路旁,好心的村民拣了养了,吃着百家饭长大。
雾岛的小船儿东家看中了笑娘,他给村子里供养过她的人家都买了米面,老人们同意笑娘嫁进岛去,叨咕着:“这雾岛是没姑娘愿意去,里面的都往县城里嫁,可岛子里也有好人家,天天有油吃,有白米下锅,松子家境不错养着小船,少不了大洋票子。本来是开春嫁姑娘的,可松子爹冬里赶了场大疾怕是熬不过年关,急等着见儿子娶老婆。雾岛的冬天海封得严实,通不了客船,幸好冰冻的厚实,进进出出踏冰而行。本村领了米面的人家给笑娘凑了两套新行李,几套新衣裳当了嫁妆用扁担挑了就把笑娘从冰上送进了岛。
松子爹瘫了炕,老伴总是边侍侯边骂:“这老不死的,怎地就不咽下这口气,让这一家省省心,怪呀怪,怕是着了白魔,你看我干啥?真是着了白魔了,”说着松子娘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吆喝着:“姑娘啊,到这来个你公公打俩儿鸭蛋,这老不死的就好这口。”松子爹翻着眼睛,张着嘴巴,那嘴唇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血色,头一歪,口水顺着嘴丫流了出来淌到黑黄的发了酶的褥子上。松子娘气得打了松子爹一嘴巴。笑娘爬到炕上,从葫芦瓢里拣了两个鸭蛋,又抱了柴禾燃了灶坑,火苗子突突直窜,烧得铁锅咯嘣咯嘣的响。
这是笑娘在雾岛上为婆家做的第一顿饭,只不过专门做给老公公吃的,做好的鸭蛋由松子娘喂给老头子吃。松子爹仅吃了两口,剩下的由松子娘代劳了。
松子上南山砍了两捆干柴,回到家卸了柴禾就往东屋里窜,松子娘道:“还没到成亲的日子,守点规矩”。松子道:“没事,我和笑娘唠唠嗑”。松子进屋就把手插到笑娘的屁股下面,笑娘道:“干啥?太烦人!”松子赖赖的道:“快成两口子了,别紧巴巴的”。笑娘红着脸躲到进了西屋。七婶推门进了松子家进门就喊:“妹子,在家呢!”没等松子娘从炕上下来,七婶便挑棉帘进了屋。七婶看见笑娘就夸:“松子好福气啊,这姑娘比从前的海妹子还好看,美着呵呢,看样子还能生儿子”。松子听着娘咧着嘴一劲儿的笑着。七婶叹着气说:“我命苦啊,人家二姑给他表哥,生个娃子啥病没有,你看我和表哥搞出的两个东西,一个成天傻呵呵的,一个怪里怪气的扫把星”。
“他七婶,你也有福啊!大店子生意好,老马又勤快又老实还会做生意,不用你补网下椋子,再说这脐儿可不傻,那娃子有心眼儿呢,他啥都懂。就是鬼娃子叫人愁啊,说也怪他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咋还是五岁的模样啊,总也长不大。”松子娘嘴里说着可心里暗自窃喜,窃喜自己的儿子能编船下海打渔,又娶了这样美的媳妇。
七婶叹着气道:“这两个娃子都不中用啊,将来我俩归了西能给娃子留点活路的钱就知足了,咱做梦都梦不到娶上媳妇啊!”
“啥时候办啊?”七婶问。
“这阵子挑个好日子就办,就办了啊呵呵呵呵”。
后天是松子和笑娘的好日子,一早松子娘从木箱里抠出个红布包来,从里面拿出些大洋票子塞给松子说:“带你媳妇到县里买些酒菜来,再给她买些好官粉。”
松子穿了大棉袄,把个棉帽子扣在笑娘的头上,笑娘照着镜子呵呵的笑。
两人出了院子,门口遇见松子的姑父李凤山,他正赶着驴车上码头。松子和笑娘搭上了便车。松子本以为他会问问自己的新媳妇,可李凤山一路上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姑父,我俩出去买些货,您老这是忙啥去?”李凤山叹气道:“昨晚起的大雾要了人命,我去拉尸骨。北沟老何家的大小子在县里喝多了酒,回岛时雾里迷了路冻死在冰上了,扔下个好媳妇可怜啊。”
“啥?何大死了?前天还来我家闹我了呢,咋地就没了呢!”
“听老何说,何大前阵子赶夜道被白魔跟了,八成是被白魔祸害的”。
“大叔,白魔是个啥东西啊?”笑娘探着头问。
“姑娘,咱岛上有个魔头,几代人都说有这玩意,可谁也没见个清亮。晚上跟上谁谁就倒大霉,我爹小时赶夜道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回头看时好象是道白光,其实好多人也说是道白光。这魔头能变成兔子,骡子啥的,你走哪它就跟到哪。当年我爹要不是上南上山头请神仙洞里的老修行解了降头,早也就归西了。”
松子带着笑娘在冰上一步步的走着。
松子说来年春天要摇上大船。笑娘说她会编网,还能下晾子,松子听着呵呵的乐。
沙滩上搁着几条荒着的木船,阵阵的寒风仿佛一把尖刀一次次刻着木头,好似要将这摊朽得碍眼的老木头削碎。冰海上见不着半个人影,偶尔蹿出两条瘦骨的老狗在冰上奔过,在浮雪上留下一串孤单的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