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郎纵马狂奔,犀甲侍卫拍马随后,数千骑如突起的骤风,卷起冲天的烟尘,十二白马拉起华盖车,驰行如飞,御夫神色专注,吆喝声响,马蹄得得,华盖车稳稳当当。
“不愧为我的大将军,御车术果然名不虚传。”天子坐在车内,龙颜大悦。
“陛下过奖了,臣为天子驾车,哪里敢有半点差错。”大将军谦声道。鞭子一扬,一声脆响。
天子围猎,调遣三军,将猎场围成三面,独留西边,一则以示皇恩洪浩,怀慈悲之心。二则,困兽犹斗,避免无谓的伤亡。
万兽奔突,朝西方逃去,一时箭镞飞窜,时不时的将落单的猎物钉在地上。
羽林郎和犀甲卫皆是皇帝的亲随,两部的人平时就暗中较劲,此时围猎,正是他们大展身手之机,个个如狼似虎,勇猛直前,生怕落在别人的后面。
围猎乃是行军打仗的演习,更是军阵的操练,是有尚武之风的体现,往往围猎中的佼佼者也有机会封侯拜将,其个中翘楚一般还是战场上的长胜将军。
一匹快马靠在华盖车旁,马上人垂首道:“陛下,兽群之中突现一金光闪闪的瑞兽,万兽听其指挥,竟列队而行,时而改其方向,扰得三军大乱。”
“瑞兽?此话何意?”天子的声音从华盖车内传出。
“那物浑身笼罩金光,长嘶如铃,在兽群里发号施令,如有灵性一般,突东突西,突南突北,并不顾三军围拢,末将从未见过此等情况。”
“陛下,大吉啊。”侍在身边的丞相说道,“天降灵性瑞兽,乃是国运昌盛,国泰民安的吉兆,实为百年难遇的好事,这是上天对陛下的恩宠,特降祥瑞,以昭陛下的盛名之光。”
“哦,果真如此?”天子来了兴致。
“千真万确,陛下隆恩应天,乃万民的洪福。”丞相稽首。
哈哈哈……
“朕要活捉瑞兽,养在宫中,以示天下。”天子兴奋莫名,急令三军,务必活捉瑞兽。
“臣愿为陛下立头功。”驾驭华盖车的大将军道。
天子笑道:“大将军若去,谁来替朕驾车?”
“陛下……”
“哈哈哈,不如我们同去如何?”天子掀开车帘说道。
“陛下龙体……”丞相话说一半,被天子打断。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天子独上匹马,在大将军的护卫下,领五百骑,驰入猎场。
万兽齐奔,若以大地为鼓,万蹄踩捶,声似崩雷,撼天动地,天子一行不禁长叹:“壮哉!”
大将军飞马在前,手挽五十石的雕花大弓,拔一支青鸾羽箭,搭弦满弓,手一松,青鸾羽箭如一道流光,破风而去,兽群中一声哀嚎,一只野猪面额正中羽箭,扑在地上,这一倒,跑在后面的兽群被野猪一绊,一连串跌在地上打滚。
“哈哈,好个劲弓。”天子赞道。
大将军豪情冲天,指着远处,大声道:“陛下,快看。”众人随其指处望去,兽群中,一头奇兽,金芒四射,蹄子腾空,犹似浮行在地面之上,要不是大将军一箭撂倒一批奔兽,还犹不当见。
“果然有头异兽,却像一头金麒麟。”天子唏嘘,催马追去,部众小心护着天子,鞭马尾随。
那金光奇兽似有羁縻,渐渐控制不住兽群,本还是整齐的兽群,竟自乱了阵脚,四散逃开。
几百支箭呼啸而至,一批奔兽躲犹不及,中箭而亡。兽群受此一击,愈发乱了,稀散开了,金兽已在眼前。
只一层金雾迷离,笼在金兽身上,看不出此兽的完具形状来,天子看不清奇兽是鹿是马,不觉好奇起来,明明就在一箭之内,却好似隔了一层水幕,模模糊糊,恍恍惚惚。
犹为显目的是,那一对大角,古怪嶙峋,从金雾里探出来,桀傲的耸立,好似一对珍奇的大珊瑚,惹人叹为观止。
“陛下,我看那瑞兽倒像个梅花鹿,并无什么稀奇。不如让臣即刻与陛下俯首擒来。”大将军说话在侧。
“朕正有此意。”天子圣谕一出,大将军一人一骑出了队伍,也不顾劈头乱撞的兽群,大弓弦颤,青鸾羽箭嗖嗖,排开一道路来。
眼见那瑞兽近在咫尺,大将军定睛一看,端的大叫一声,马儿受惊,长嘶不止,众人远远望见,大将军勒马猛刹,呆呆定在原地,似有惊恐之状,呆呆的让瑞兽又隐没在兽群之中。
“大将军错失良机了。”天子随从不禁呼道。
天子不语,待靠近大将军,便问道:
“爱卿是怎么了?”
大将军见天子已达,赶忙收起失魂落魄的模样,道:“回禀陛下,适才正要拿那瑞兽,不料近了一看,那瑞兽竟然是个……”
“快快道来。”天子急不可耐。
“那瑞兽上身竟是个裸体的女子,凭空长在一匹大驼鹿的身上。”
“啊呀呀,奇了。”天子目瞪口呆,左右随从莫不交口称奇。
“陛下,看那瑞兽有怪风妖气,不如趁早回了吧,待回宫再招道人前去拿她不迟。”侍在身边卫士说道。
“胡说,哪里来的怪风妖气,朕乃人间万民之君,承天地之德,小妖小怪能耐朕何?”天子令道:“快随朕赶上瑞兽,将其擒住。”
众人不敢懈怠,追了上去。
那不知非人非兽的瑞兽,混在兽群之中,跑出西边皇家猎场的范围,不一会随群兽隐没在深山之中。
天子五百骑停在山脚下,望着云深不知归处的巨大山脉,一时踌躇不前,众人也分为两派,有要回去的,也有要继续追的,只是大将军默不作声,只等天子号令。
“爱卿何意?”天子问道。
大将军见天子犹豫不决,目光游离在深山云海之中,便解其意,当即顺水推舟,道:“依臣之见,追下去也是无妨,有臣等护驾,可确保陛下无虞。”
“哈哈,还是大将军知朕意,”天子瞪一眼还要说话的御前羽林郎,“还不快追。”
一行人入了深山,再无旷野奔马的畅快,只得小心翼翼,避开荆棘碎石,开路的一纵人更是苦不勘言,拔刀砍开横梗的斜枝乱藤,直砍得手臂酸痛,这才行了不到两里路。
天子正要有归去之意,那瑞兽金光一闪,在不远处的小山头出现,众人望去,瑞兽头角昂起,似在嘲笑众人。
“像极了一个标致的美女。”众人渐渐看清了那瑞兽,果如大将军之言,瑞兽不是兽,上半身真是一赤裸身体的女子,身形曼妙,面容娇美,无怪乎,头上的大角狰狞,也不让人产生惧怕之意。
那半人半兽的美人兽,四蹄一弯,便卧坐了下来。她口叼一株奇艳的赤焰花,颔首垂泪,呜咽抽泣之声,听得众人心如软绵,顿生怜悯之心。
“陛下,请恕微臣之罪。”大将军道。
“你何罪之有?”天子不解的问。
“微臣要向陛下讨样东西。”
“爱卿讲来。”
“正是你的项上人头。”此语一出,大将军锋利的宝剑已经架在天子的脖颈之上。
“爱卿这是何意……”
天子的贴身侍卫刚刚拔剑,大将军的亲信们挥刀将他们诛杀在马下。
“敢妄动者,见机杀之。”大将军的亲信吼道。
外围数百名羽林郎见天子被要挟,也不敢轻举妄动。
“区区数十人也要谋反吗?”天子目光落在大将军的脸上,声音依然是威仪棣棣。
“哪里是要谋反,只为取你性命。”大将军似有难以抑制的悲愤,“你这个狗皇帝,记得沙门案么?你下令夷平我宗门九族,杀我沙家老少一千三百余口,却不知独独让我侥幸逃脱,二十年来我费尽心机,终于等到报仇的机会。天不负我,哈哈哈……”
“你就是当年那条漏网之鱼,十二岁的沙鹏飞。”天子惊道。
“正是我,让你死得明白。”大将军手臂用力,往天子脖颈削去。
一声咆哮来得正是时候,美人兽凌空飞起,霎时间,天地昏暗,飞沙走石,林子里一股由地而起的怪风,直刮得马儿站立不稳,众人纷纷坠落。
大将军剑力不济,天子躲过一劫,两人跌在一处,大将军挺剑再刺,却又有一阵压迫袭来,教他剑也拿不稳,竟脱手飞出老远。
“杀了狗皇帝。”大将军急令亲信上前。却无人回应。
他回头一看,众人皆跌爬在地上,手中所有兵刃飞出老远,连箭羽长弓也自行脱身而去。
大将军顶风而起,朝天子而来,蓦然却屹立不动,直楞楞望着前方。
美人兽拦在中间,堵住大将军的来路。
“云路万里,百邪不侵,兵锋避之。我是避邪。”美人兽开口言语,唬得众人呆若木鸡。
“我来此化去一段孽缘。”避邪兽将口中的赤焰花放在地上,赤焰花一触地,顿时腾起一股青黄的火苗,渐渐向四野扩展开来,将大将军一众人与天子一众人隔了开来。
“多谢神君救命之恩,”天子俯首拜道,“大恩不敢言谢,真是个无以为报。”
“无需你的报答,我救你也是还恩,五十年前,你救我一命,今儿个还你罢了,还记得你救的那只小鹿么?”
天子经避邪一说,依稀记得五十年前,只有七岁的他救过一只背上有箭伤的小鹿,还命人包扎小鹿伤口,在它脖上挂上一块小牌子,上书“免猎牌”,好生照料了它几个月,一日清早来瞧它时,不见了它的踪影,为此天子还难过了好一阵。
如此往事重新提起来,天子竟热泪盈眶,童年的天子也是多愁善感,柔弱似水。
天子眼睛一闭,耳边就响起刀剑交鸣,眼前尽是血影重重。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让一个懵懂的小童成为今天凌绝天下的霸主,眼一横,朝野尽颤,手一挥,几万个人头落地。
“记得,记得。”天子答道。
“记得就好,你五十年前的善心,救了你一命,日后当以好生之德治理天下,方能保你无恙。”
天子唯唯诺诺,口中称是。
避邪说完,四蹄蹬地,就要离去,听嗖嗖的两声,两支青鸾箭,方向各异,劲力十足,噗哧一声同时射在避邪身上。一支没进眉心,一支透进胸口。避邪站立不住,瘫在了地上。
大将军飞身而出,身后几十名亲信,个个满弓搭箭,对准避邪美人兽。
“哈哈哈……”天子仰天狂笑,“兽就是兽,终究看不出我们只是演了一场戏,就骗过了她。”
大将军单膝跪地,“陛下英明。”众将跪地山呼万岁。
火焰墙突儿化为一股烟,随风飘去。
风沙散去,天色明朗起来,只是,日头西陲,已经临近了黄昏。羽林郎扶天子上马,一纵人兴奋异常。他们收拾起散落的刀弓,朝避邪围来。
“快将那美人兽缚起来,起驾回宫,朕要昭明天下,以示承天之德。”
避邪忍住钻心的痛楚,闭着眼睛装死,心中懊恼异常:“倘若不是人类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这群凡夫俗子怎么能射中自己。那人面兽心的皇帝,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避邪悲嘶一声,刚刚上路的众人大惊失色,只见狂风又起,只比先前的更为剧烈,恍惚之中,避邪兽挣脱绳索,向后逃去,众将听天子大呼:“放箭,射死她。”
数百人引弓,箭似飞蝗,一齐朝避邪兽射去,待众人鱼皮袋中箭羽空空如也,这才停下,箭停,风也停,只见铺天盖地都是杂乱的箭羽,一团模糊的黑影身上插满箭羽,众人走近一看,只见天子和大将军被捆在一起,身中箭羽无数,早已双双气绝而亡。
而那条捆绳,正是方才捆避邪兽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