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推开门，看到门口的台阶上蜷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北方的冬天，雪停的早晨，刺骨的寒冷。
安康蹲下身，那东西动了一下，竟然发出声音，热。
热？
原来是个小乞儿，裹着一块破毯子，身下的积雪正在融化。热。小孩发出含混的声音。安康用手一摸孩子的额头，吓了一跳，这孩子在发烧，最少也得39度。他托起孩子，转身奔进自己的诊所，几乎没有迟疑地把那脏孩子放在了铺着雪白床单的床上。孩子鼻息滚烫，面色潮红，眼睛里有潮湿的雾气。
安康用热毛巾为他擦拭身子，他只穿一层薄薄的单衣，破洞处裸露一片片肮脏的皮肤。给他擦拭干净，换到另一张床上，盖上暖和的被子，又配好药，从他纤细的手腕上费力找到血管，看液体一滴一滴渗入他的身体，安康这才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安康打电话给林欣让她买一套小孩的棉衣。林欣问多大孩子穿的，安康说，也就十一二岁吧。男孩还是女孩？看着孩子凌乱的短发，安康不假思索地说，男孩。
丢丢和安康夫妇一起生活已经两年了，当初安康从门外捡到她，把她抢救过来，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满脸戒备的神情，眼睛瞪得像只狂野的小猫。给她换衣服时，才发现她是女孩。林欣给她洗澡，换衣服，修指甲，把她弄得清爽干净。她在外面大口的吞咽食物，胃里仿佛有只手迫不及待地去抓送到嘴边的东西。这孩子已不知饿了多久。
康，她身上有好多伤痕，抽打的，刀划的，还有烟头烫的。好可怜的孩子。
他们商量着把她送到派出所，街上像这样的流浪儿太多了，他们的来历，也许只有派出所才能搞清。然而几天过去了，没有丝毫线索，派出所的同志说，先把她送福利院吧，安顿下来再说。
孩自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只说她叫丢丢。
在福利院门口，丢丢紧紧攥着林欣的衣角，抬起小脸近乎乞求的目光看她林欣的心被她的目光触痛了。康，我们留下她吧。
安康点了点头。
丢丢没有户口，不能上学，林欣就在空闲里教她识字。她说不清到底几岁，四五岁时就被爸爸教唆着偷东西，或行乞，几年中不知辗转了几个爸爸手中，那些伤是被捉或偷不来东西时被打的。
疼吗？林欣抚摸那些伤痕。
不。从我有记忆开始，已经感觉不出疼痛。
一个大雨的夜里，丢丢忽然哭着跑进林欣的卧室，她把身体蜷进林欣怀中。欣姐姐，我怕。
丢丢是在一个雨夜从喝醉的“爸爸”魔掌下逃出来的，她沿着铁路线狂奔，她以为铁路的尽头就是光明的所在。奔跑中雨停了，天亮了，鞋丢了，光脚上血肉模糊。丢丢松了口气，总算逃脱了。就这样沿着铁轨延伸的方向，她一路走下去，经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和村庄，行乞为生。有时候能看到大片的田野，开满紫色的雏菊，她会因为去追赶一只蝴蝶而觉得很快乐。
丢丢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了，她成了安康和林欣得力的助手，康林诊所因她的存在日益红火。她穿梭在病人中间，白色的护士服让她看上去像是快乐的天使。
日子很幸福，但有小小缺憾。林欣因一次意外的流产而丧失了生育能力。安康热爱孩子，每当诊所有小孩来看病，他总是把孩子抱在膝上逗弄好久。
康，对不起。
我们还有丢丢，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幸福吗？
如果当时捡到丢丢时她十二岁，那么现在五年过去也该十七岁了。多快呀，等她长大也会离开我们，我们不可能留她一辈子。
又一年的冬天到来，安康的一篇学术论文发表了，一家人很高兴，安康喝了好多酒，醉到不醒人事。林欣和丢丢合力把他拖到床上，安康一翻身，抓住林欣的手。欣，别走。
林欣安静地看着丢丢，心里千言万语，透过眼神传递给她。丢丢低下头，如丝的黑发垂泻下来。
丢丢你真美，康哥会喜欢你。林欣抽出手，把丢丢的手塞到安康手里。
安康滚烫的嘴唇掠过丢丢冰凉的肌肤，光滑的皮肤象一匹柔软的绸缎，在他的身体下缓缓撕裂。疼。丢丢听到自己潜藏在心底的声音。
欣，是你吗？
康哥，我是丢丢。
丢丢？安康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但是他已无法让自己停止。
丢丢走了，沿着钢轨延伸的方向，没有尽头。仍然看到大片的田野，仍然盛开紫色的雏菊，只是丢丢，看着蝴蝶在身边飞离，不再追逐。康哥给了她疼痛。她觉得自己站在悬崖顶端，纵身跃下的时候，背上忽然长出翅膀，飞翔的感觉，真好。
安康和林欣到处打听丢丢的下落，而她象一颗小小的晨露，太阳一出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他们常常交握着双手，四目相对，却再无任何语言，心里都有深深悔意。
一年以后，安康诊所门外的台阶上，有一个弃婴。一场大雪刚刚停息，雪后的清晨，孩子的哭声格外响亮。
安康和林欣抱着这个婴儿，给他取名叫丢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