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那白浪追赶着碧蓝的浪波,向东潇洒而去。我坐在蚬江岸边,透过几缕垂下的柳条,望着天边山头的那抹彩云,七彩的,六色的,那么可爱。江面上也波动着色彩,忽隐忽现。远处飘来了几叶渔舟,竖着高高的桅杆,渔网拉在半空中,印在那抹彩云的中间。天暗下来了,彩云渐渐变得愈来愈素雅,落到了对河的那个小村庄里。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小村坐落在南北与东西两河十字相交的西北角上,交错处河面开阔,南岸边长满了密密的芦苇。二十年前,我就在那儿享受着我的童年。学校就在十字口的东北角上,从村北的小木桥上过去,五分钟就可到达。暑假后的九月,我刚升四年级,班上来了位邻村的小姑娘,背着个花布袋书包,长长的辫子甩到半腰,单眼皮,鹅蛋脸,一条粉红色带蓝花纹的中裤,透出了她活泼的童心。在班上,她说话虽细声软语,但笑声常常是银铃般的清脆。
那节活动课上,她与另一位小女生来到了学校对河的那片芦苇荡采芦花,我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里,跑到那伸向河中的小泥埂上,折了三支芦花,来到她面前,把两支递到了她手中。她们一人一支,扬着,跳着,银铃般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从那以后,那小姑娘的影子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小姑娘的笑声常出现在我的耳畔,一直到我在技校的那次生病住院。
那时,我们举行了蓝球级际赛,二场下来,我全身被汗水淋个湿透。睡觉前冲了个凉,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头痛得有点儿天地倒转。同学把我送到了技校所在小县城的人民医院。当第一瓶滴水快完时,一位小护士来到了我的身边,娴熟地换上了新的一瓶,并冲我淡淡一笑。呀,我心中那小姑娘的影子印在了她的身上。她单眼皮,鹅蛋脸,从被顶得高高的护士帽上可以看出她有着长长的秀发。我脱口而出:“你是?”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是呀,我叫小兰。”她爽朗地快言快语:“待会再来看你。”带着银铃般的笑声,风一样地出了病房。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做着我的黄粱美梦。“你好,你的滴水完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看到她冲我一笑,收拾起挂滴水的残物。“有点无聊吧?我有本小说书给你拿来消遣消遣。”她又一阵风似出去了。
我从病床上起来,冲了杯开水,倚在窗前。院子里有两棵粗壮高大的梧桐树,偶尔有几片黄叶从树杆上随秋风飘落下来。太阳已偏西,天空桔黄色,偶尔有几丝云彩掠过。“嗨!这本《娜娜》你要看吗?”我转过身去,接过她手中的《娜娜》:“谢谢!”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便低下头乱翻书来。银铃般的笑声随即远去了。
我不知道《娜娜》讲些什么,我根本也不想知道里面的故事。病友“啪”的一声,拉亮了挂在空中的灯,这时我才知道天已经暗下来了。她走了进来,穿着一件茄克,不再是那个小护士。“我下班了。”她边说边到我的床边上坐下。她说了好多,我听得很认真,知道她是卫校的一名三年级学生,这个月是她们的临床实习期。
住院的第四天下午,我出院了,可没碰见她,我把书还在了护士值班室,提着网兜离开了医院。斜阳淡化而去,天边留有一抹彩云,我走在通往学校的石子路上,时而用脚蹭一下路边的小树;时而用力振荡一下网兜的东西,在静静的小路上发出咣咣的声音……
岁月如流,二十年过来了,从那次住院后,我再也没住过医院。
前不久,在几位朋友的邀请下,去游览了安徽天柱山,在过鲫鱼背时,我身旁的一位同团女士害怕得尖叫起来。我回过头来,只见她鹅蛋脸,单眼皮,长长的头发披撒在背上,随着山风的吹拂,发丝起伏着,一身墨绿色的风衣也在风中摆动着。我伸过手去,拉着她的手说:“不要看山下,慢慢走。”只有三米的鲫鱼背,化了足足一分钟。终于过来了,她松开了我的手。我顿感手心里凉悚悚的,刚才的那种柔和温暖甚至于抓紧的感觉印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一起下山,一路上留下了她那清脆的笑声。
四天的游程快结束了,我们在宾馆搞了个联欢。她坐在我身旁,看着同伴尽情地叫尽情地摇。歌厅小姐拿来了榾子和葡萄酒。她说我们来赌大赌小,输了喝酒。她告诉我规则后,把榾子装进匣中,双手捧着,举起来使劲地摇晃。我只听见榾子在匣子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她全身晃动着,衬衣的袖口落到了臂弯。她全神贯注地摇,嘴里还随节奏地“嗨嗨”几声……她输了,举去一杯红葡萄一饮而尽,顿时,脸色红润,少妇的风韵荡漾开起。我学着她的样子,举起匣子也摇了起来,打开来一看,竟然我输了。她用手指着酒,双眼盯着我,喊道:“喝,喝,喝!”我真是盛情难却,拿来一干而尽。音响的喇叭里传来了刀郎的歌声:“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们就这样,不知她喝了多少杯,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更不知最后是怎样回到各自的房间。
当旅游车回到家乡的小城时,太阳已收起了所有的余辉。跨下车来,我们又各奔东西,她向我笑了笑,平静地,又是那么利落地说:“再见!”转身拖着行旅箱走了。我不知道有没有答话,我不知道我脸上的表情怎样,看着她的背影,我不自觉地在脑海浮出了在那鲫鱼背上的身姿,在风中,在那抹彩云的映照下……
天真的暗了,蚬江上渔火点点。身后,大桥上、云海塔上华灯齐放。我从江边的草丛中走到了宽敞的马路上,但天边的那抹彩云始终在我眼前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