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赶不上时光的脚步
业平不在后，我每天回到宿舍都会觉得很压抑。空气里好像充满了无数个柔软的针，它们会随着每次吸气进入我的身体里，哪怕是很轻缓的一次吸气，我也能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痛从我鼻孔进入我的身体。没过几天，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便搬了出去。
我没走几天，程鹏也搬了出来。没几天的时间，宿舍便结满了蜘蛛网，空气里也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好像一切都被定格了。我偶尔会不自觉走到宿舍门口，愣了半天，然后才意识过来，接着心里一阵酸楚涌过。
在教室里，我偶尔和邵华碰头时，我们也只是轻轻一笑，好像只是初识一样。几天后见到程鹏，我才吃惊发现他下巴上都是胡渣，眼神里盛满了失落，就像一条瀑布一样，从他眼里缓缓流下。
肖然偶尔会来我这坐坐，和我聊聊天，帮助我走出痛苦。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着，还没来得及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转身却发现，身后的背影呀，已经被夕阳渐渐拉长。
时间轻轻一晃，毕业季到了。在心里就可以默数在这个学校待的日子还有多久。
我上午还会早早赶去上课，每个晚上我都是一个人趴在台灯下想着如何构思毕业论文。我偶尔也会想等等要去人才市场看看，不能到毕业时，未来的路对我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这天下午放学后，我又莫名其妙走到了宿舍门口。当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进去看看时，我又止住了，我不想再看到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幕虚幻的场景,我们几个以前打闹和那次去天台畅谈爱情和青春的欢快画面。我怕里面的荒芜会触动我身体里最柔弱的那根神经，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于是，我转身下楼，带着沉甸甸的脚步，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步履维艰。我此刻觉得我是在和我的青春背对而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在校园一条小路的拐角处，我遇见了徐静。
她在一个花园外面站着，出神看着里面将要凋谢的花朵。
我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了句：“徐静，怎么一个人在这呀？我们好久没碰面了，你最近还好吗？”
“是闻杰呀，我闲着没事就来这里走走，我最近还好。”徐静转过身，看着我淡淡笑了。“你呢，怎么也会来这里？”
“我刚才在宿舍外面站了一会，本来想打算进去坐坐，但我怕会触景生情，最后还是离开了，走着走着，就到这了。”我一脸苦笑。
徐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慢慢溢出淡淡的伤悲。她还是勉强一笑，看着我说：“闻杰，你陪我在这走会，好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笑了笑。
我和徐静沿着花园边缘走着，刚开始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徐静对我说：“闻杰，你刚去了宿舍门口，那里面一定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留恋吧。”徐静停了下，接着说：“你还记得业平生前最后一次都对你说了什么吗？”
“恩？最后一次……”我停顿了一会，接着说：“记得呀，业平走的那天，说着想一个人回家静静，你怎么想起这些了？”
“也没什么，那他有没有提起什么人？”徐静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的神情。
“这倒没有，怎么了？徐静，怎么忽然提起这些了？”我有点不明白了。
“闻杰，我……我大一时曾送给业平一条围巾，一条白色的围巾，和那个冬天一样的颜色。”说话间，徐静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场景便切回到了从前。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另一个场景。程鹏因为误信了柏雪的话，才发生了那么多闹剧，他一气之下把业平的那条围巾从柜子里翻出，然后又踩了几脚，围巾上满满的都是脚印。业平拾起围巾后，伤心流着泪，边擦着围巾上的尘土……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徐静，她好像满怀期待些什么似的。“你送他那条围巾我倒也知道，只不过我越听越糊涂了，不明白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闻杰，业平知道我为什么送他那条围巾吗？”徐静很轻柔地询问我。
“好像知道，业平曾对我提起过你那个圣诞节送他围巾的事，他说你送他这条围巾只是因为那次聚餐时，你不小心吐到他身上，想对他道歉而已。你以前不也对我说过想当着他的面向他表示歉意吗？”我肯定说着。
“是呀，我是想向他道歉，不过……”徐静的脸忽然间就红了，话语戛然而止。
“不过什么呀？”我不解问着。
“闻杰，其实我……我心里一直有着业平，那次聚餐后我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默默喜欢上他了。我送他那条围巾一方面是向他道歉，另一方面也想表达我对他的喜欢之意。”徐静低着头，小声说着，脸上的红晕不觉中散开，弥漫了她整张脸，颜色也慢慢加深。“可惜他最后也没能明白我的心意……”
徐静说完，我可以听见她低低的哭泣声，我此时低头看了看她，她眼睛看着微红，她脸上的泪水就像一条线似的，连着眼角和下巴的距离。
我连忙拿出一张纸，递给徐静，她接过纸，慢慢擦着脸上晶莹的泪水，纸巾被浸湿了好大块，白色的纸巾，纯洁的思念。
听完徐静的话，我忽然想起了一个童话。据说，在很遥远的东方，有一座神秘的岛屿，上面生活着一条美人鱼。不同的是，她每天只是以朝露为食，太阳升起时，她就必须藏在湖水里。一天，有位负伤的王子无意中闯进这座岛屿，在他奄奄一息时，那条美人鱼救了他，当他苏醒后，她便悄悄离开了。她对王子一见钟情，她每天都会冒着生命危险为虚弱的王子采摘果实，然后再偷偷放在他身边，王子始终未发现这个秘密。后来这个王子离开了这个岛屿，而那条美人鱼每天躺在湖底暗暗流泪。
“徐静，不要再哭了，业平离开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但我们没有办法，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但活下来的人应该更坚强才是，带着他未完成的愿望继续前行，不是么？”我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徐静，安慰她说。
“你说的很对，我会把他默默放在心底，闻杰，你可以为我保密吗？”
“当然可以，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我笑着对徐静说。
徐静这时也笑了，轻轻的一笑。
我长吁了一口气，此刻，脑海里都是回忆的影子，那些回忆的影子在心里慢慢下沉，它可以开出繁茂的花吗？
看着徐静，我心里微微一震。原来，在懵懂的青春岁月里，还有这种恬淡的思念和纯纯的喜欢。但我还是很同情眼前的徐静，思念有时可以是心里的寄托，但也可以让人慢慢变得憔悴。
远处的夕阳慢慢下坠，不久，便染红了地平线。抬头看，可见远处一栋公寓外爬满了爬山虎，被夕阳斜射，一片一片叶子上就像洒满了金箔粉，在风里左右摆动，翩翩起舞。
“我宿舍里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我回过神来。
“我的何尝不是呢，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你宿舍……”
“你还不知道吧，那晚后，柏雪就没在宿舍住了，她和她男友同居了，我们也再没说过话。”
“肖然倒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些。徐静，你现在还恨她吗？”我轻声问着。
“我已经不恨她了，我想这世间有永久的爱，但没有永久的恨。”
看着一个个比我年轻的人从我们身边有说有笑经过，他们的步伐是那么欢快，让脚下的落叶也随之翩飞，他们书包里背的是开得正茂的青春。几年前我刚来到这里时，也和他们现在一样的心情。如今，我在这里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忽然心里很有触动。
“是呀，恨一个人多累呀，就要离开这个校园了，忽然觉得有些不舍的。”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只是暂时停留在这里，然后再匆匆漂流四方，终有一天，会有一群比我们还要年轻的人来到这里，继续散发他们的青春和活力。”徐静看着远处的夕阳，淡淡笑了，阳光在她脸上安静盛开，开出下一季美丽而短暂的青春之花。
时间的脚步一刻也没停过，它走过的地方，河水会断流，绿野也会一点点变成荒漠。我只是在它身后，却怎么也赶不上它的脚步，每次当我一不留神，它总可以把我落下好远。美好的事物还没来得及回味，它已经切换了场景。
离毕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转眼间，只剩不到半年的时间了。每天都有很多问题从我脑海浮现，我还是会走很多路，想把这里的一切复刻在回忆里。
再多的不开心也慢慢被时间冲淡，我每天都想都做一些事，想让自己忙起来，大学最后的时光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尽管现在已是初春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冷，有时还会忽然间下场小雪。
我每天下午还是会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在书桌趴着看一些书，正当我有点昏昏欲睡时，后面有人拍了我一下，我立马转头去看。
“门没关，我就进来了，没打扰到你吧？”肖然穿着厚厚的粉红色羽绒服和粉红色的裤子，看着我很开心笑了。
“肯定没呀，我还以为是哪位小朋友不小心走错地方了呢。”我看着肖然笑出声来。
“切，你做我儿子我还嫌你妈小呢。”肖然回应我说。“整天闷在屋里，不怕憋出病来？”
“不怕，这不还有你过来和我聊天吗，这么好的待遇也只能是乐的发疯。”
“等你疯了，我肯定打电话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在里面关个一年半载的，免得在外面危害社会。”肖然笑着说，说完，她环顾了屋里四周。“我这一段时间没来，你这个小屋看着好多了，虽然没有那种两室一厅的气派，不过看着倒觉得温馨，现在都学会养花了，你行呀。”
“不知道了吧，它们可以净化空气呀，你初中老师可真不够格，这些都没把你教会。”说完，我赶紧起来为肖然倒杯热水，然后递给她，并招呼着让她随便坐。
肖然接过水杯，暖心笑了，她在水杯边缘慢慢吹了口气，看着浓浓的水汽缓缓上升，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天空里。“你恨不得把家都搬来了，这么小的地放这么多东西，我那舍得在这坐而多占你的空间呢。”肖然笑了，透过水汽，我可以看见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清澈。
“这叫合理利用有限的资源，来，你坐着。”我把自己的凳子放在肖然面前，用手在上面轻轻擦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肖然看着我刚才的动作不禁笑了。“这是对我的尊敬还是你有自知之明呢？”
我把无名指放在嘴角上，无奈一笑。“这肯定是对你大驾光临的尊敬之意呀！”
肖然听完，呵呵笑了几声。“刚还不承认后者呢，现在潜台词都说了我是大驾光临你的寒舍！”
我挠了挠头，被肖然的语言能力彻底折服了。
“无话可说了吧。”肖然说完，接着站起身来，走到我书桌面前，上下轻翻我的书。“书桌上放这么多书，看来最近不少看书呀。”
“我也就是无聊时翻着看看罢了。”
闲聊了会，肖然对我说：“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就继续你的工作吧。”肖然说完，放下水杯，对我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我连忙起身送肖然，说着让她有空再来。肖然回头对我笑了笑。“一定会的，下次可要备些大餐等着我。”说完，消失在我视线里。
看着眼前的肖然，我想起了和她性格截然相反的陆雨，不禁一笑，走回屋里，关上了门。
后来，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我想把每天的点点滴滴都写在日记里。每隔一段我总会翻着前面的每一页，认真看着我当时的心情。我不想以后回忆时，脑海里却出现一段空白的岁月。
在业平离开我们十个月的那天，我还是没忍住伤心起来。白天一直躺在床上想着过去的一些事，晚上才从床上起来。打开台灯，趴在书桌上，打开了日记本，很认真写着每句话：
2012年5月9日星期三阴
业平，今天是你离开我们第三百天的日子，你在那里还好吗？
又是一年的夏天，也是我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个夏天了。今天天气一直阴沉的可怕，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我今天什么也没做，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我望着天花板发呆，也终于感受到你当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时的心情了。我仿似在天花板上看见了我们四个以前在一起的时光了。我看见了爱吃的程鹏在每次聚餐时，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我看见了爱说爱笑的邵华摸着下巴，一副得意的样子。我看见了你趴在书桌上认真看书的样子。我也看到我和你们打闹说笑的场景，看到了我们一起玩耍。不知为什么，我流泪了，泪水把枕巾弄湿了好大片。
你在天国里可以看见现在的状况吗？邵华和程鹏已经形同陌路了，我也没再和他们两个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了。还有徐静，前些时日，我遇见了她，她一直喜欢你，但直到最后一刻，你也未能知道她的心意。有时，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度过最美青春的，我们说好……
就写到这吧，我的泪水不觉中已把视线模糊了，笔记本上被浸染了好几颗泪珠，我不知道这些挥发后的泪珠会不会飘到天堂，给你带去一些我的思念，我们下辈子在最美的青春里还会再遇见么……
合上笔记本，我把它轻轻放在书桌的左上角，然后把台灯关了，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好像我和这个房间都是静止的，我只是闭上眼静静听着青春淌淌流动的声音，是那样的优美和伤感，它带动着我的思绪，在我脑海里描绘出一幅伤逝的青春画面。
岁月深处荡漾出来的微笑，埋在夕阳笼罩的山坡下，开出一片美丽的鸢尾，一直长到，天和地交界处，时光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