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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的诱惑(上篇)

  

  第一章花非花梦非梦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万物初生以前,或说是神生活的年代,只有海里住着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不知生死,只知寂灭。一神陨落便是连带有关他的记忆也要消亡,仿佛他不曾生过,便也没有死。只是由虚空到虚空。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不明显,天地相连,四时相接。可以同时看到四季的花儿绽开或凋落,便也无四时之分。

  沧海桑田也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放眼望去,一片天地空明澄净,一片天地似黑非黑,只有说不出的视觉感受,定睛一看,像被吸住一样;时而又似有七色光交相辉映,再一看,又化作虚无。

  生在这样的界里,目之所视是做不得真的,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切感官体验都在真假、有无的矛盾中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又过了一番年月,当然,对于我这样的远古之神,年月不过是司时令的神官的记时簿里的一个数而已。

  那一日,应是大事记。我双眼已闭着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我有眼睛这回事。纵然不睁,对界中所生之事,早已了然于胸。只知是宇宙生化,天地初开,何因所致,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了。万物相生相克,因果轮回,自有其自身的时利与造化,待到机缘巧合,偶然天成也是情理中的。这一“大事”,也只被我归到闲时话本之列了。

  我们鲛人族向来遵循这样的族训。我们这一族,情是不容易动的,一旦爱上,便是拿一生作赌注,为了不痛,便干脆不爱。于是族训便是:不爱。

  于是我也落得清闲。不生不死,不爱不痛。

  本族到我这一代,却是独苗了。阿爹阿娘双双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而我只从小跟着阿婆在近南海海岸的幻海住着。说是海,不过是比天池大一点,风起时浪潮汹涌而已。阿婆老是唠叨说我的行动举止比她老成,对各界之事一点儿不关心,也不操心自己。其实没什么好操心的,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上古天神陨落得也差不多了,新开出的人界祥和宁静,就算有事,也是人界之事,于我,不过闲时话本新开了一源而已。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这样一个话本。洪皇开战了。战了三年,其实我不过打了三天盹而已。最近,“洪皇”二字不断传入耳中。大概摸清楚了整个事件始末。

  “姐姐,你知道洪皇为什么开战么?”冻岫问道。冻岫是我的侍疑小仙。

  “嗯?”

  “因为洪炎。”

  我们这一族,想修成人形,有一个区别于他仙的地方,就是要有疑,然后自己寻找答案。答案越巧,变形越快,有的穷极终生,都难修人形。而我却成了本族中变形最快的鲛人。而在选择性别的时候,却遗憾地修了女身。这也令族人苦恼不已。而于我,男女之别,是没有概念的。鲛人生来双性,不过后天因自身本性修成男或女身。

  这也是有了冻岫做我的侍疑小仙的缘起。她是极尽伶俐鬼精的有成小仙。

  那一日,阿婆一声令下,叫我提问。我问道:

  “我是谁?我为何而生?何谓生死?”

  殿下众鲛人皆是闭目沉思,然后是满殿惊叹。

  以往先例,所问皆事关非我之事。能够问到“天地何分”、“时空之别”之类的问题也是值得颂扬的。

  只有自我意识的觉醒,才能够推己及人,促进自身的进化的同时以济众生。只有先了解自我才能知解非我。

  “洪皇与洪炎本是一母同胞,也俱是人中杰皇。此间正逢人界文明开化走向之选,二人主张皆有利弊。然一人不能驱二马,只有一战,方能抉择了。”我只略微多言了些许。

  只听到冻岫说了句“姐姐,血流漂杵啊,你真的觉得非战不可么?”

  眼角一凉,原是一梦。泪滴落成珠,竟是有意识以来成的第一颗珠子。

  第二章忘难忘情难情

  刚翻身下得石床,只见冻岫进来。

  “冻岫,洪皇怎么样了?”我不自觉问道。

  “洪皇?”冻岫似没听过这名字。

  “你前不是说洪皇开战了么?”

  “姐姐,你是做梦了吗?我不识得洪皇是谁。咦,姐姐,你的泪珠?”冻岫惊道。

  “嗯。许是夜里风大,吹落泪了也未可知。可能没睡好,得了一怪梦。我待会回来补眠。你收拾一下。这珠子就交与阿婆。我到幻海边走走去。不用跟着我,有事唤送粼。”送粼是我的传音小仙。

  刚捏了个决,出了鲛人宫。一股腥味涌来,模糊见个人影于那幻海边浣洗。

  “你在洗什么什物,比我还腥?”我不自觉问道。

  “血。”他吐了个单音字。

  “不论你洗什么,你脏了我的池子,这水可是金贵着。”

  “哦。”他依旧捣弄着他手里玄黑的衣物。

  “你不觉得应该对我说不起么?”

  “嗯?”似是没听懂我的话。

  “不对,应该,你应该说对不起。”

  “然后呢?”他反问道,依旧面露冷色。

  “然后………”我愣住。

  这一愣神,那人却是起身欲走的模样。

  “名字。”那人的语气平稳,不似在问谁,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缠烟。”我随口吐出。又自觉不妥。陌生人而已,何必自报家名。“你呢?”我又追问了一句。

  “洪皇。”那人好像说了个与他无关的名姓,然后自顾自地拾衣离去。

  只留我还在原地琢磨“洪皇”二字的意味。

  自以为宇宙万物于我已经没有任何疑惑了,何况只是一个与我没甚干系的凡人。为神到我这个境界,似是已经勘破万物了。

  阿婆总说我一旦与人交言,便是痴傻模样,好像回到了未开化之前的模样。郁郁寡欢,时而又悲歌慷慨,时而快乐鲜活,起初还以为是娘胎里带了什么病。这种情境多了便也不以之为怪了。

  之后的日子,便没有听过有关洪皇的话本了。他似从未出现过。脑子里有关他的记忆被一点一点过滤掉了,到最后我都怀疑那个在海边浣血的人是在我梦里洗。

  而最近,我几近疯狂地想要寻找我得道之疑的答案。

  “我是谁?”

  我是父神的女儿,是即将继任的海神,是现今仅存的众古神之一,是鲛人族得道化成人形最快的可造之材,是世人眼中绝情绝爱虚荣美丽的美人鱼,除此之外,我是谁?

  却是谁也不知道,除了这些生来就有,不能选择,我竟不知道,我还可以是谁,唯一让我后天可以选择的,仅仅是性别而已。

  或许是空间局限了我的选择,只有打破现存空间,另觅天地,才能找到那个适合我的身份。

  这想法一出来,竟是一惊。打破现存之界。之后是更大的未知,未知于我,不是已无兴致可言了么?今又为何生出这等念头。

  无欲无求,难道是禁欲太久的缘故?久到忘记身体里潜藏的欲念,直到自己真的以为无欲无求了?

  第三章鱼水欢云水意

  “姐姐,你怎么了?唤你这久不见反应。”冻岫一脸着急。

  “无碍。只是有点累,精神恍惚罢了。”这一盹又是三天,于人界已是三度春秋。

  “最近可有听到什么趣事?”我漫不经心道。

  “趣事倒是没有。只是姐姐,最近人界兴起了交言之风。”冻岫捏了个决,便见鲛人宫顶现了人界之景况。只见众人围着一群面相儒雅的长者,个个面红耳赤。

  “交言有何乐趣,不过是变相争吵,哗众取宠罢了。我乏了。”便又想躺回去,却被冻岫拦住

  “我们在这里看有什么意思,只有亲临现场,才能体悟其中乐趣。”冻岫说着软磨硬泡拉了我往人界交言处去。

  我们扮了书生模样。这也是冻岫鬼精说书生最合我的性子。

  然而我的性子却是不喜闹热,听了一会儿交言便兴味寡淡。最后只有一方之言题合了我心。唯空。神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我。无我方能胸纳万物,无为而后才能有大为。

  唤来冻岫打道回宫。正欲乘云,觉肩被拍了一下。本能欲闪,却是被抓得更紧了。

  “缠烟,我们终是回不去了么?连你都世故了。”那人情深意切的样子。

  谁跟你回不去了,心里一番腹诽。终是因被人指名道姓恐确有其事。也是我处处不留情,然本性风流爱玩,不经意留了不了情债也未可知。

  又一思及我此番是书生扮相,不会被人当成是断袖吧!

  “老兄,我貌似不曾见过你,怎会?”我一番辩白说得言辞恳切。

  “你都这么狠心把我忘了,看来你确是不记得我了,也罢,至少你曾经也许中意我。”那人说着也不纠缠。便一眨眼功夫消失于人海中了。

  只留我还在回翻自己的风流帐。这又揭出了我一个病缺,就是看物察人往往不辨体征,只会记住他的声音,声音也是送粼录记的。我从不会费心神去记住什么,一切只有我想了才会去翻旧记,才会觉出原来我有生以来竟发生了这多事。如此这般,于我,每日醒来便是新的日程。

  听冻岫言那人是早年与我有过同窗之谊的有千姿百态般模样的云母的独生子。说来这云与我族确有姻亲关系。这云母的独生子来云钟爱变换之术。早年我爱玩,日日痴缠他变身与我饱眼福。而今双目久闭,对于云之变化已许久未仔细瞧了。

  回到鲛人宫,却见一男子卧榻上,睡着美人觉。

  “缠烟,你也忒不仗义了,这上万年过去了,你都没拿正眼瞧过我。”却是来云私自闯入鲛人宫来了。见他又变回初见时模样。心里一阵又回去了的感慨。

  “来云,你这久没来看我,我这没灵魂的记忆又浅的鱼当然认不出你了。你怎生怪我?”我嗔怪道。

  “看来你对外的无欲无求宠辱不惊的架势竟是装出来的。我来是要告你一声,洪皇寂灭了。”

  寂灭二字对外只当是天神陨落,归于虚空了。而来云却知道洪皇还在。他告诉我他知了朵云遮住了他的本命星。

  “洪皇?”我对这两个字,纵然再云水不惊的心也泛出涟漪来。

  “你知道该怎做?虽然我知道你会如何动作,也要劝你不要如此做。”他说着面似颓唐招了朵花云升了。

  云与水相容相离,平行时各据天海,保持着永久的距离,不能直接相触。即使不见,亦能知晓彼此心意。云在天上游,鱼在海里游,只是不触,便也不相伤。有的说距离产生美,有的说距离产生悲剧。更多的时候,美总是以悲剧的形式存在。

  第四章错难改将就错

  饶是我闲时静默不愿触及本心,此刻竟有撕裂天地的欲望,只因为,我,记得他。很早就将他铭记于心了,所以才要忘记无关他的一切。无论他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他。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阿婆,他寂灭了。”我语气平缓如常,实则心内是波涛汹涌。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真愿意如此为他么?”阿婆眼神闪着期望,悲切之意尽显。复又察到我决绝的眼神,眸光暗了下去。“烟儿,望你莫要后悔。他的天命已经达到,人界自会载其名于青史之中。而关于他这个人无论生死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于凡世历劫回复神位,此番以战神之身寂灭也是天意。我们不可逆天而行,扰神尊归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阿婆,从我选择修女身那一刻起,便来不及了。”我语气稍缓。

  “烟儿,你向来老成,很多事情心中自由盘算,又最是通晓命理,却不知骨子里是潜藏着无尽的天真鲜活。我怕你将来后悔。”阿婆一边换来剔粼削尾神器。

  “阿婆,谢谢你!烟儿终是令族人失望了。您知道的,那夜梦中滴落而成的鲛人珠,就预示会有今日。洪皇是人是神,我都毫不犹豫会选择他。如果错误不能改,最好的改正方式便只有将错就错了。至于新海神继位之事,就交付阿婆与诸位长老了。”

  抬头望望这鲛人宫,以后便不再是避风之所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栖于此,阿婆的严语慈爱,教养的点点滴滴,此番皆是化作欲触难触的水中月镜中花,以前不愿或说懒得记的琐碎皆涌向心头,萦绕不去。

  递了眼神向阿婆道:

  “阿婆,动手吧!莫要犹豫了!”

  此刻我脑海中显出这样一幅画面。盔甲裹身,伟岸刚毅的男子立于黄沙之中,手握神兵,发丝泣血地孤身面对千军万马,气定神闲,不见慌乱。

  画面中的我口角噙了一丝笑,道:

  “你便是战神洪皇!我喜欢你来着。若你愿意,这仗我替你打!你只需跟了我就可以。”

  彼时我还不懂情爱,只知道看得过去便可带进鲛人宫。此刻想来,竟是乐忘痛皆难诠释情之真义。只因为乐难得,忘难忘,痛难描。

  鳞片脱落本是鲛人族必经之痛,然而对她却是痛入骨髓。只因这诱惑牵动了贪念。小痛怡情有利修行,而彻骨之痛,确确难受,当然其乐之所得也必无穷焉。

  “缠烟,你终是选择了他。我在平行的世界里等你,我能做的仅仅是把你送到他身边而已。”

  “烟儿,鲛人珠难得。若不是你情根已深种,阿婆拼尽这残存的修为,也定不会动用那剔鳞削尾神器。就连我活了这久,守着族训至今,也不知这情何以令你扛过这剔鳞削尾之痛。前路何如,也只有看你的造化了。神易为,人难做!唉!”

  第五章错难改将就错

  饶是我闲时静默不愿触及本心,此刻竟有撕裂天地的欲望,只因为,我,记得他。很早就将他铭记于心了,所以才要忘记无关他的一切。无论他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他。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故事。

  “阿婆,他寂灭了。”我语气平缓如常,实则心内是波涛汹涌。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真愿意如此为他么?”阿婆眼神闪着期望,悲切之意尽显。复又察到我决绝的眼神,眸光暗了下去。“烟儿,望你莫要后悔。他的天命已经达到,人界自会载其名于青史之中。而关于他这个人无论生死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于凡世历劫回复神位,此番以战神之身寂灭也是天意。我们不可逆天而行,扰神尊归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阿婆,从我选择修女身那一刻起,便来不及了。”我语气稍缓。

  “烟儿,你向来老成,很多事情心中自由盘算,又最是通晓命理,却不知骨子里是潜藏着无尽的天真鲜活。我怕你将来后悔。”阿婆一边换来剔粼削尾神器。

  “阿婆,谢谢你!烟儿终是令族人失望了。您知道的,那夜梦中滴落而成的鲛人珠,就预示会有今日。洪皇是人是神,我都毫不犹豫会选择他。如果错误不能改,最好的改正方式便只有将错就错了。至于新海神继位之事,就交付阿婆与诸位长老了。”

  抬头望望这鲛人宫,以后便不再是避风之所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栖于此,阿婆的严语慈爱,教养的点点滴滴,此番皆是化作欲触难触的水中月镜中花,以前不愿或说懒得记的琐碎皆涌向心头,萦绕不去。

  递了眼神向阿婆道:

  “阿婆,动手吧!莫要犹豫了!”

  此刻我脑海中显出这样一幅画面。盔甲裹身,伟岸刚毅的男子立于黄沙之中,手握神兵,发丝泣血地孤身面对千军万马,气定神闲,不见慌乱。

  画面中的我口角噙了一丝笑,道:

  “你便是战神洪皇!我喜欢你来着。若你愿意,这仗我替你打!你只需跟了我就可以。”

  彼时我还不懂情爱,只知道看得过去便可带进鲛人宫。此刻想来,竟是乐忘痛皆难诠释情之真义。只因为乐难得,忘难忘,痛难描。

  鳞片脱落本是鲛人族必经之痛,然而对她却是痛入骨髓。只因这诱惑牵动了贪念。小痛怡情有利修行,而彻骨之痛,确确难受,当然其乐之所得也必无穷焉。

  “缠烟,你终是选择了他。我在平行的世界里等你,我能做的仅仅是把你送到他身边而已。”

  “烟儿,鲛人珠难得。若不是你情根已深种,阿婆拼尽这残存的修为,也定不会动用那剔鳞削尾神器。就连我活了这久,守着族训至今,也不知这情何以令你扛过这剔鳞削尾之痛。前路何如,也只有看你的造化了。神易为,人难做!唉!”

  第六章幽兰操锁心池

  待我梦尽,悠悠转醒。却见简兮站在床前,似是站了好久。手里端着一只碗,泛着药味。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是谁?”我愈发怀疑自己的身份。

  “你是墨妍。”简兮似乎知道我会问一般。只是习惯性地递药给我。

  我顿时只觉心血翻涌,一股怒气竟无处发泄。

  “如果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就莫要浪费你简兮公子的药与我这来历不明的人喝了。如此我便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便是。”于是借着火气翻身下床往门外冲。

  许是简兮自认为我跑不远,然而他不知,此次我去意已决,自也没有让他寻到我。又或许他认为我不过是他从谷里捡回来的小姑娘,丢了便丢了。他照顾了这么久,也算仁至义尽了。也是被简兮惯出来的不能晒太阳的毛病,白天只得栖居在悠悠谷底的山洞里。夜里便出来采些野果充饥。

  一日,晚间偶然间发现一眼幽深不见底还泛着寒光的池子。旁有石碑名之曰:锁心池。悠悠地不时传来墨水的味道。次日清晨,听两乡民在山洞附近,似在议论些什么。

  一人道:

  “你知道么,简兮大夫失踪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捡回来的那个姑娘是在他之前失踪的。莫不是去找他了吧!”

  “有点玄。那姑娘与简兮大夫的未婚妻长得神似呢。”

  “可惜那姑娘长年卧床不出,许是患了不治之症不想再让简兮大夫给治了呢。”

  思想着他爱画兰,原是有心上人呢!可这些于我又有何干系。如今我真是不知自己属于哪里了。我不是缠烟,他不是洪皇。缠烟可以为洪皇剔鳞削尾,我竟不知为何而生。

  又或许我是时间的滞留客,把原来上天派给我的使命弄丢了。便成了无欲无念的无用之身。

  也许缠烟与洪皇正白头相守也未可知。我是谁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想来我生唯有一怕,便是天上的太阳。这是不是表明太阳可以灭了我呢?原来我的生是为了去死。

  此间正是六月里天近午之时。拨开山洞口的藤蔓。把原先遮阳的纱帽取下,便向谷外走去,离开谷底越远,日头越毒。

  不自觉竟来到了简兮住处,看到炭盆有纸烧的灰烬。还余了一残角。指尖夹起细瞧却是个芳字。

  一行泪不自觉流出。他竟然连我唯一题字了的《幽兰图》也烧了,是不想留下我的痕迹么?墙上挂的其他画作却都收在里间屋里。这分明不是寻人未果的行为所致。

  罢了,于我本是无关之事。

  正绝然间,却瞥见炭盆底下有书一册。翻开,只见首页书着“幽兰操”,字体娟秀,定出自女子之手。继续翻阅,只见词曰:

  我生幽谷,芳香自为。

  子生俗尘,蘅兰私佩。

  悠悠香草,无以为报。

  魂魄浮墨,鲜妍何如。

  子若情真,焚兰毁香。

  阅闭只见落款:芷兰。

  书从手中跌落。竟不知是如何推了门朝日心走去。

  只觉体内血液似被烧开了一样,心中所想却是简兮对芷兰的情真,我却是多余的存在。正被太阳烧得恍惚间,似是有人拉了我手臂,之后意识便流失了。只感觉耳边有人说话。

  第七章沐日亡焚魂生

  “你为何不信我!你应该相信,我可以处理好一切的。无论你是缠烟,还是墨妍,或是芷兰,你在我心里始终是唯一,你就是你,名姓不过是给外人叫的,你怎么就……还好我赶得及时,要不然,你没了肉身,纵然我替你补了魂根又有何用。”

  “不过现在好了。我们终是在一处了。你不是想我告诉你真相么。我是洪皇,不过不再是他了,他是寂灭的战神,我却是无拘束的简兮。”

  “只是,我们终是不能如在凡间自由了。属于我们的天命已经下达。”

  这一番日光普照,却是把之前断了片的记忆全都缝上了。

  鲛人本来没有灵魂。只因自鲛人先祖选择做鲛人之时,就把灵魂卖给了先鲛人之前住在幻海里的总神。虽则如今总神陨落,而那鲛人魂灵也失了神气,化为尘土了。只有我是个异数,是有灵魂的。那一次剔鳞削尾伤到了魂根,还断了一截。于是洪皇在寂灭之前费去全部神力将我的魂锁在了悠悠谷底的锁心池中,那断的一截便被嫁接在锁心池旁的一颗兰草上。锁心池原是洪皇的洗砚池,这也就是锁心池墨汁味儿传出的由来。为了修补这断了一截的魂根,须得日日画兰,积到一千幅便焚火,还得吸取幽兰本身的汁液。

  我这一番沐日亡,焚魂生,于人界却是另一番传奇话本。只道是这简兮之父噬兰成痴,又是书香世家,纵然到了简兮这辈已是家道中落,而其父却是过了一段食甘餍肥的日子。便也终日画兰佩香,时人便戏称他为“香草美人”,后画兰日久,终画了一幅墨兰图,日日赏玩,不可自禁。《墨兰图》感他心意,幻而成仙。他窥见了这墨中仙,便更加勤勉作画,不寝不食,终猝死于劳累过度。

  而这简兮大夫恐是重蹈了他爹的覆辙,画兰成痴,不仅丢了未婚妻,还丢了墨妍小姑娘。

  有道是:笔墨亦洒,魂灵难丢。

  待到我悠悠转醒,却是世上已千年了。

  此间我已悟得,人也好,神也罢,身份这东西不应作成执念。人可以美丑善恶,形象多样,只是把用得最多的形象展示给他人看罢了,这也是,某些人可以成为正义的化身,某些人可以成为邪恶的化身。而于他自己,可能就是美丑善恶,五相俱全了。而我此番更名改姓也只是变故在起作用,应劫罢了。

  正出神间,却是来云踩了朵云近得身来。

  “来云,你瞒得我好苦。”我也说话不绕弯。

  “缠烟,你变了。你向来处变不惊的。”来云也正经起来。

  “来云,不是我要变,而是世事催人变。就算是神,也是不能固守不化的。我记得你可是变化中的翘楚呢!”对于如今的来云,我也是愈发猜不透了。也可能是不愿深入了解。

  “不说这些了,我此番来是有好消息相告。天界要封你做雨神呢!洪皇也要接风神的神位了。还说为了给你们的前尘往事作一个了结,就结为连理吧,于公也能助布云施雨,于私却是你们历劫后的飞升。”来云说着不经意间似噙了一丝苦笑,之后又化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第八章碎云山卷岫宫

  之后便是天界之封,众神之贺。

  洪皇不喜闹热,我也乐得清静,便于碎云山辟了一居所。

  碎云山林草奇异,远离尘世。

  “姐姐。”一个熟悉的的声音于宫门外响起。

  “冻岫!”见着故人声音竟是哽咽了。

  “你怎么能把我抛在海里!”她带着哭腔,千言万语也难以出口了。“姐姐,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不是见到了么?”我安慰道。“以后你想我,我就落到海面,就可见到。”

  “姐姐,我把送粼带来了,你有什么记不起来的可以问他。”冻岫还是像往常一样。以前我记忆浅,要是想什么想不起来愁眉苦脸,她便找来送粼。不过现在还有什么是我想不起来的呢。不一会儿,冻岫招来送粼,互相寒暄了下,便各自归置了,自不细述。

  “简兮,你弄好了没?”私下里我还是习惯唤洪皇简兮。

  “快了。”

  “跟着你真受罪。好不容易修好的卷岫宫又漏了雨。跟你说过多次,住山洞最省事,我们身份住这小茅屋刮风又下雨的,还唤‘卷岫宫’,一个小茅屋而已。以前住鲛人宫就没有这种问题。”真是已婚多怨妇。

  “茅屋有情味儿。”简兮倒是不恼。

  “呃,那麻烦多情的公子赶紧了,我仰着头脖子都要僵了,腰又酸得紧。”

  “原来娘子是等不及了,为夫这就加快工程。”简兮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和我们成亲那夜一样。把我说得血气上涌,脸骤然转红。

  “是,我是等不及了,如此,我也不候你风神了。这便自己逍遥去了。”言毕自己化了小雨滴向空中飘去。正乘云间,却见来云愁眉不展地窝在一朵乌云里。

  “来云,你可是不好?”这是我与简兮成亲后第一次见他。

  “缠烟,你如此问,我竟不知如何作答。我的心意,你难道不应该知道么?”

  我一愣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安慰之语本不是我所擅长。时过境迁,不是自己的痛,舔得再狠也觉不到痛。思想到我此番能够任雨神,来云却是功不可没。

  “原来娘子这番是来私会美男来了,如此,我竟是扰了你二神世界了。”正想着怎么回答来云,却是简兮尾随来了。

  “洪皇,尽快把你娘子带走,小心被我困在云里,你要找她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来云又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太过熟悉,定会惊叹于他的变幻之术。

  “只要他不是自愿躲起来,本神倒是有这个自信把你吹跑,让她甘愿降落在我怀里。”说着一甩袖,来云便不见了踪影。

  “你何苦支他走。”我顺口说了句。

  “娘子这是心疼他了?要不为夫这就再招他回来?”简兮一副轻佻模样。

  “别不正经了。”我嗔了句。

  “放心,我只是散了他的乌云之气,下次你再见到他,保准春风满面。”

  “当真?”

  “嗯。”

  “回宫如何?”

  “好。为夫已经修葺完毕,这就请娘子打道回宫。明日为夫带娘子去一地界。”

  说完,捏了个诀回了卷岫宫。又是一夜好眠,自不赘述。

  第九章湿春雨沐思情

  翌日,被简兮长臂一捞拉出了被窝。

  “好吧,原来你昨日言道欲带我去一地界,就不怪你搅我美梦了。”我说着乖乖起床。

  简兮见我未像往常般发作将来,作了一揖打趣道:

  “多谢娘子不怪罪为夫,为夫早已算到今日春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日子。还请娘子移驾。”

  “不正经。”我心情其实不错,只是被简兮这一通说辞堵得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多谢夸奖。”简兮说着便把我往云上带。

  “此番是要去往何处?”我问了句。

  “去了便知。”简兮卖关子道。

  不消一会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烟火味儿。

  “这是要去往人界?”我问道。

  “聪明。”

  话音刚落便觉一股暖湿之气将我包围。却是简兮已化成一阵风,他的气息我是识得的。

  心中已了然。想是最近闲来无事到处晃悠,却是将春风化雨之神职抛之脑后。顿时失职的内疚之感油然而生。

  忽闻春雨沙沙之声起,便是释雨珠感应天时已开始运作为人界施雨。

  春界里的雨神却是最闲的。看蜂围蝶闹,农耕忙繁。不消一会儿,却见释雨珠已施雨完毕,正在汲百花精液。正在寻简兮的踪影,却见他闲散地坐在一棵桃树的枝丫上,好整以暇地假寐。

  “你倒是清闲。只知到处惹桃觅柳的。”我见他春风满面的样子打趣道。

  “娘子这是吃了这桃树的醋了?”不料简兮如此说道。“想我方才还在为你摇扇送清风的,却是小憩了一刻钟,就被娘子瞧到,看来娘子是一刻也离不得为夫了,这可如何是好。”

  “莫要不正经了,这可是在人界。”我啐了句。

  “娘子,此番公之事已了,此番为夫带你逍遥一番可好?”简兮说着整了整衣衫跃下桃树。

  “甚好。”我望着他的风流模样突然悟到他所说的地界原不是人界。也对,人界闹热,简兮也不喜。

  正思忖间,简兮衣袖一卷,便是将我整个揽到怀里。

  不消一个云翻的时辰,便到了一个貌似熟悉的地界。也是做雨神以来,所有我生时的记忆便都自觉回复,连带以前忘记的一段。那一段便是对洪皇默默的暗慕。

  “可是喜欢这里?”简兮一句话将我拉出回忆。

  “简兮,不是,洪皇,我……你……?”竟是有点哽咽。

  “嗯?”此时他竟似又成了洪皇的模样。

  对于洪皇,他就好像永远活在我心里的彼岸,可慕不可求。永远是我幻想的对象。

  “什么都不必说,此间,只有我和你,就已经很好了。”简兮的模样又占了眼前的身。我竟不知,他怎么能同时扮两个形象,而分寸又拿捏得如此之好。又想起我作墨妍时看的一段唱词:

  君住长江头,

  妾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犹记那时,他站在彼岸,身姿奇伟。我景色看痴了,若不是身在水里,想我那鲛人目珠竟要掉了。

  那年月,水面浮花浪蕊点缀,一出水便是香气沾上鳞羽。恰巧碰到他在洗衣巾。他只说了句:

  “你把我的水弄脏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花可不是我弄的。”我肯定道。“是从上游漂过来的,饶是如此,也是让你沾点花香。”

  “脏。”他坚持道。

  我心里想这人肯定有洁癖,连带对花过敏。

  “这里是天界,看你这面相是不错,却无半点仙气,不是地上偷跑上来的吧。”我一边说,却想到自己这海里的鲛人也是偷跑到这天上来的,便声音变小了。

  而他却不作答,竟自离开了。我便自己去天界四处耍玩开了,也不管他。后来天天在这遇到他洗衣巾,我一好奇,便也日日隐了身形隔着岸瞧他。

  这样过了三年,有一日,他没来。之后便再也没来了。

  第十章过往烟亦纠缠

  后来,却从冻岫处得知,洪皇与洪炎要开战了。我前时差送粼打听了,那于天界中洗衣巾的便是洪皇。不过那洪皇乃是战神洪皇。此番与洪炎开战的洪皇,却是下凡历劫的洪皇。

  我暗中使了鲛人珠,预知他会战胜洪炎。我便自荐作洪炎的军师,替他请来了天界的风伯雨师,又散下迷雾困住了洪皇的远征军。却是洪皇请来旱神挡了洪炎军的风雨之计,又靠着北辰星的指引,走出了迷阵。

  我便是这样站在洪皇的对立阵营里,看他把敌军消亡,看他凯旋归去。他临危不乱,运筹帷幄,不仅俘了敌军,还俘了我心。

  再后来,便是他得了天下又不见踪迹了。对外只宣称他是疲于战事,心力交瘁,过劳而终了。

  我的心却是再也静默不下来了。

  终于,阿婆还是知道了。她道:

  “我还以为是你看冻岫是女娃,便修了女身。原是为他。你可知,他是天界的战神,你是海界的海神。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你前时频频偷跑到天界耍玩,阿婆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这一闭眼,你便惹出这多事来。趁天界不察,外界不知,你趁早绝了这份心。才能互不相累。”

  “往事如烟,苦苦纠缠只会累及彼此。如此,你就叫‘缠烟’吧。”说完收回了鲛人珠,终是令我绝情绝爱了。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如果我真是没有灵魂的鲛人,此番定能消去不堪的过往,而不巧,我却是有灵魂的。

  终是有一日,我在继任海神之即,于天界的封神宴上见到了于人界失踪的洪皇。不过,此番他已回复战神神位,出席了这封神宴。

  这一见,便是有了前时那血流漂杵,洪皇浣血的彼岸一梦。阿婆替我取名缠烟那事,对外也只宣称是我选择了修女身正式性地取了个女名,外界自是事不关己,只知道从今有了个闺名作“缠烟”的海神,于我却是前世今生,世事多变了。

  往事越千年。今朝与简兮相携,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这似命非命,似劫非劫的种种,所得的此刻安好,是如此不易,此时感慨顿生。

  “简兮,你怎么知道的?”我触景生情,感动于简兮总是懂我心意。

  “因为你的香。”他眼神温柔。

  “原来,你……我竟不知。”我心中竟是想到那浮花浪蕊。

  “你一直在暗里瞧我,失就失在只知隐身,不知隐香。”

  “你还说,你不瞧我,怎知我在瞧你!”此番却是甜多于苦。也罢,若是两情相悦,何必拘泥谁先瞧上的。

  “看在你为我剔鳞削尾的份上,我就姑且承认是我先瞧你的。从你顶着一头花冒出水面的那一刻起,我便瞧上你了。”此刻他确确是简兮,洪皇话可少了,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分明是洪皇。此时此刻,确确是二象相叠了。有时我们总不经意间表现出两个相叠又分离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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