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早出晚归的修炼生涯终于接近尾声,明天就将迎来阅兵式,所有的同学都感慨着:“这累死人不偿命的军训终于要结束了!”当每个人都陷入一种解放前的狂热中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表现出若有所失,这个怪胎就是凌骁。
此时他走到镜子前,第一次端详起自己穿军装时的模样,突然之间对这一身军装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他的目光流淌出对它深深的眷恋和不舍,似乎它有一种力量,到达了他内心最远最深的地方,抚慰着他斑驳沧桑的记忆,一些不同寻常的充实和满足感支撑起他渐渐迷失的自我。
他轻轻地抚摸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回想起了浩浩荡荡的有力雄浑的口号声,眼前浮现出泪水、汗水、雨水交汇下的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心里激荡着经过大家共同努力而获得教官认可时的欣喜之情,他忘不了这一幕幕的场景,忘不了那次漫长的受罚,那从脸颊划落的第一滴汗珠,它在空中自由陨落,最终打在地上,支离破碎,当时前进是唯一让他坚持的理由,不需要任何人的呐喊助威他战胜了自己,奔跑着的他遗失的、遗弃的、遗忘的是他最最恐惧的东西。
他抬起头,发现镜中的自己拥有了一些近似军人的魂魄,或者更直白的说,他驾驭了这一身军装,这是他生命原本应该有的状态。也许,这也是带有遗传性的吧,他的父亲年轻时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军人,壮志凌云,骁勇善战,所以他给他的儿子取名为凌骁,虽然凌骁从来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接纳过他的父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军装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是源于他体内流淌着一位军人父亲的血液。只是在这特定的时期,才真正激发出他对军营的向往与渴望。
第二天的阅兵式没有任何的悬念,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走着特定的程序,领导的发言,老师的发言,昂首挺胸的连队气势勃勃的喊着雄浑有力的口号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过主席台,表演着这一个月以来的训练成果,接下来是展示军体拳,重温革命歌曲。当凌骁一行把手中的国旗正式交出的时候,作为旗手的任务就完成了。所有的一切都趋于平静,眼前的绿色淡得像洗过一样。。。军训就这样结束了。
大家收拾好复杂的情绪,一双双含泪的双眼望着远去的教官们,虽然这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在无休止的艰苦训练下,时间就像是被架在了一只年老的蜗牛上,行走得如此缓慢,晚上九点解散的哨子声终于在热切的期盼中美妙的响起,以至于在每一个腰酸背疼的夜晚,还来不及细数一天的酸甜苦辣,就被那来之不易的踏实与从容推向了梦乡。
可是现在回过头来,觉得这一切又充满了乐趣,大概以后再也没有这么一次刻骨铭心的革命洗礼,再也不会伴着启明星边跑边穿军训服的紧迫感,再也不会有那么一群人相互欣赏着打得乌青的手背,再也不会用喊得沙哑的嗓子放开胆子在操场上兴致勃勃的拉歌,再也不会在瓢泼大雨下任雨点打在脸上身上还坚守原则毫不动摇,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严格的军人陪你跌跌撞撞的走过这别样的一程,让你懂得什么是团结,什么是纪律,什么是军人的爱国之魂。。。
教官就这么从他们的生活中远去了,留下的只是这一个月以来难忘的记忆。离别的伤感凌骁不愿意多去触碰,但教官临走时的话将让他永远铭记:“你将是一个很好的战士!”教官肯定而又鼓励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突然让他产生了一种冲动,周身的血液澎湃,他一遍遍的问着自己:那绿色将是我前进的方向吗?是或不是?很显然,他还不确定。
“嘿,哥们,今天你是出尽风头啊!射击冠军、旗手、学生代表都你包了。呵呵,还真别说,你这一身打扮,有几分军人的范儿,几可乱真,呵呵,教官走了,军训也结束了,收拾收拾回家喽,咱一起回寝室吧!”申屠一行人簇拥着他谈笑,对呀!明天是国庆,凌骁竟然对这个长假毫无概念,听着他们形形色色的出游计划,凌骁只能迎合着给以微笑,这个长假他该何去何从?直到寝室门口他还是没有答案。
“小树。”陈音远远地就看见了从楼梯口上来的凌骁,她立马就把倚在栏杆上的身子挺直了,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这时候的她完全像是个谦卑的保姆,在等待多时后终于看见了她家的小少爷。“小树?”申屠他们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凌骁的脸上,“你妈妈?”他们很好奇的问。
看着眼前这位盘着头发,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简单大方的中年女子,他们觉得她年轻时一定是个风姿卓越的女子,尽管现在她略微发福,眼神中有一丝疲惫,眼角的皱纹也有些许呈现,但是如此低调的装束仍然掩饰不了她高雅的气质,那眉宇间流露出的秀气和灵动,是岁月难以腐蚀的,她独特的成熟魅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惊讶了,他们沐浴着她温和淡雅的微笑,一反平时的聒噪,难得的保持了安静。
凌骁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涨红了脸,咬了咬嘴唇,但是没说出什么,似乎说出这个女人的身份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使劲的捏着衣服的一角,把头扭向一边,毫无目的的看着外面,躲避他们好奇的目光。
“不是,我是他的阿姨。”陈音的微笑依然是那么让人舒服,她走过来搭住了凌骁的肩,帮他解了围,要让他在同学面前解释这种纠结的关系也着实尴尬。“小树,你爸爸现在在上海开会,明天一早他就会赶回来,他让我先来接你回家,老王的车就在下面了。”陈音讲得慢且细腻,这温温的吴侬软语让人招架不住,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再说凌骁不“回家”,还能去哪呢?
就这样,车停在了一栋豪华别墅的前面,他回到了他所谓的家。一路上,他安静得让人怀疑他是否存在,他在咀嚼着教官的话:“你将是一个很好的战士。”他现在的处境,就像一个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划着橡皮艇的冒险家,在经受过暴雨冲刷,海浪拍打,猛兽袭击后,终于到达了一个富足美丽的小岛,他是选择在这个小岛上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选择向未知的世界前行?前面是冰山还是风平浪静的港湾?
他犹豫了,迷茫了,而且他心田上那颗玫瑰的种子也在蠢蠢欲动,他想到了那个有一对抒情诗般眸子的女孩,她像一朵轻柔的云在他心头飘来飘去,触动着他的心弦,那种清新与喜悦,犹如看见初春时的第一抹新绿,光看它诱人的色彩,就足以使人陶醉其间,他低下了头,嘴角荡开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的情绪像英国多变的天气,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雨绵绵,如果把他这一天所想的事写下来,估计会是一篇名副其实的意识流小说。
随着大门徐徐打开,凌骁瞬间就被这映入眼帘的奢侈与华丽击倒了。那精致的大吊灯和布局独特的壁灯交相辉映,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乳白色的窗帘在左右两边像瀑布一样直直的垂下,中间嵌着大大的落地窗,如同一张电影的屏幕,将窗外繁星般璀璨的夜景毫无保留的投影在上面。
他闭上了眼睛,无法从容的欣赏这一派豪华的装饰,他敏感的心承受不了这种“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的生活,还有多少人徘徊在贫苦的边缘,还有多少人在病榻上喘息,还有多少人在求学路上挣扎,还有多少人在不平等的社会泥沼中沦陷,还有多少人。。。
一幕幕黑白的画卷在他的脑海里呈现,那些苦难如同一块发着绿色霉点,肮脏变质的面包,你无法拒绝,除非你用死亡来宣告这一切的终结,如果你要生存,你就得咬紧牙关,把这块难以下咽的面包就着泪水和汗水吃进你的胃里,并且学会慢慢消化它。这种强烈的落差,让凌骁惊叹,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天差地别,想到这些,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品尝佳肴,胡乱的扒了几口饭就默默回房了。
陈音看着凌骁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真正开心。或许他需要同龄人的交流,想到这里,陈音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婀娜的身姿,她天生就是个漂亮姑娘,谁见了她都会感慨一句:“哟,这姑娘长得可真标志!”的确,她遗传了她母亲的俏丽妩媚,白皙的脸颊如同一颗饱满,光泽,毫无瑕疵的珍珠,不管是身着性感高雅的晚礼服,还是潇洒飘逸的休闲装,她的出现都会刮起一阵视觉之风,她就像一只骄傲自信的孔雀,毫不避讳的绽放迷人的风采,那种从容不迫,应对自如的气场足以使人赞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之风范。加上这几年在社交场上的历练,无疑是激活了她的商业头脑,她父亲的果敢与坚持,机智与渊博在她身上也渐渐凸显出来。
虽然,她还带着小女生的任性,有着富家女的傲气,但是何必追求完美呢?这些东西大概会像漂浮在水中的杂质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沉淀的吧!陈音相信,度过这个热烈,叛逆,激情,时尚的青春期,她最终会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明礼的好女子。明天就十一了,熙池应该也回来了吧?陈音心里有了一个计划,要等老凌回来细谈。
凌骁很早就醒了,他掀开被子的那一会,突然有一种想要狂奔的冲动,他的运动细胞在他体内活跃着,催促着他去室外活动活动。于是他跳窗走捷径出了家门。这种不动声色的撤离让他感到高兴和轻松,也许这得归咎于他的童心未泯吧!
在这个节日的早晨,当别人选择睡懒觉的时候,他却像一匹四蹄生风的骏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浑身上下每个部分都搭配的恰到好处,每块肌肉都显示出无穷的力量,远远看去,他简直就像在雪上滑翔一般。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累了,一倒头就躺在了那片草地上,双手插在脑后,闭着眼睛,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淌下,静听心跳“扑扑”的声音。。。
他猛然一睁眼,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它圆圆的脑袋,全身雪白雪白的,两只像黑宝石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扬起黑黒的湿漉漉的小鼻子在凌骁身边嗅了嗅,突然很警觉的跑开去了,就像一团雪球在草地上滚动,屁股噘得老高一扭一扭的,它那短短的尾巴,像极了秋天成熟的芦苇,随着胖胖的身子摆来摆去。它还不时地回过头看看凌骁有没有在追它。这副可爱的样子让凌骁忍俊不禁,他忍不住起身向前把它抱在怀里,小家伙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想要挣脱他的“魔爪”,用尽全力蹬着四肢,委屈又惊恐的看着他。
凌骁在它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像是在安慰一个哭闹着的孩子,过了几分钟,这“雪球”大概看出了凌骁并无恶意,就放松警惕,停止了挣扎,非常温顺的贴着他的胸口,弯着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接着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这柔软湿润的触觉效果让凌骁感觉自己都快融化了。他突发奇想的把“雪球”举过头顶,在草地上转起圈来,“雪球”开心的喘息着,对于这种飞翔的姿势,它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十分乖巧的在空中配合着。这种场景在凌骁的梦里不只出现了一次,他的爸爸用强壮有力的大手把他举过头顶,让他在空中张开双臂快乐的飞翔着。。。
“Claire!“凌骁的身后划过一道尖尖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手一抖差点把“雪球”从高空中滚落。他很歉疚的抱着它,安抚它不要害怕,突然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雪球”,狠狠的把他往后推了推,非常心疼的抱着她的宝贝,把它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又十分仔细的捋了捋它沾上的汗渍,严重变形的毛发,“哎!你对Claire做了什么!你这个白痴!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如果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她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大堆,微微涨红的脸上,两条细长的柳眉皱得像麻花一样。
“我。。。”凌骁本来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就只能这么呆呆地站在几步之遥,经受着她拷问的目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还好我的Claire没事,不然你可赔不起,哼!你说对吗?Claire,下回不要乱跑喽,刚才担心死我了。”她最后抛给他一个厌恶的白眼,就径直走了。
凌骁总觉得,这个女生似曾相识,这一头的金色大波浪,这对过分张扬的“镯子”耳环,还有说话的声音、语气,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偷拿别人的狗是不对的,所以凌骁只是感觉难为情,并没有因为这一通教训而对这女生心存芥蒂。“Claire”原来这只狗狗的名字这么好听,不知道那个她叫什么名字,呵呵,不知怎么的,凌骁就联想起了依米。
他这回可没有爬窗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大大方方的走大门,把正在做早餐的陈音吓了一大跳,她一直以为凌骁还在房里睡着呢,虽然她挺早就起了,但是她根本没有觉察到凌骁已经出门了。她惊讶的望着凌骁的脸,希望他给个答案,但是凌骁就那样在她眼前飘过回房去了,心里暗暗地偷笑。
凌骁把最后半杯早餐奶喝完,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时门外传来了“嘀嘀”的汽车喇叭声,他知道是他爸爸从上海赶回来了,他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终究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老凌脸色略显苍白,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这几个小时的车程也让他受罪,陈音看着老凌从车里吃力地钻出来,心里一阵酸楚,马上就扶他进了屋,老凌在陈音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投给她一个微笑,告诉她他很好,别担心。
他终于能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休息一会了,陈音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在他身边坐下了。“小树呢?”虽然陈音早就料到老凌会这么问,但她的心还是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他的心现在时时刻刻都吊在了小树身上,那我又算什么呢?”不过这种想法就这么一闪而过,陈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悦,她指了指凌骁的房间,告诉老凌:“小树他很好,刚吃好早餐回屋休息了。昨天是他们的阅兵式,大概累了吧!”“哦,那就好。”老凌心里挺满足、挺踏实,有儿子在身边,他觉得这辈子就有个盼头了。
“对了,有个事儿,我要和你商量一下,对小树有好处,我们不能任由他躲在房间,我们应该带他了解更多的新鲜事物,认识更多的人,到时候他自然而然的会适应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慢慢地原谅我们,从而融入这个家,真正地成为这个家的一员。”
陈音说的很对,老凌也曾经这么想要引导他,只是到现在凌骁还是把自己封锁在一个很独立的世界里,这样让他无从下手。老凌饶有兴趣的听完了陈音的计划,高兴的直拍大腿,“哎呀呀!陈音,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首先应该让他多和自信、开朗、活泼的同龄人交朋友,慢慢让他敞开心扉,这太对了!熙池,人又漂亮又聪慧,社交场上的佼佼者,她爸爸和我们是多年的生意伙伴,她妈妈陈悦又是你的姐姐,算起来她还是小树的表姐呢!而且她们家和我们很近。好极了!真是好极了!可就是不知道人家熙池愿不愿意和小树交朋友。”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姐姐和熙池早就说过要来拜访我们,看看小树,只是我想小树才刚来这边会不适应,所以一直没和你提起这件事。而且,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熙池了,她一向就是个热心孩子,对这事很感兴趣呢,她还说这几天就可以带他到处逛逛。”陈音终于在老凌的脸上看见了久违的阳光灿烂,她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凌骁在房里呆着无聊,他偷偷地打开房门,留出一条细细的缝,想要看看他爸爸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也不理他,没成想他爸爸和那女人在沙发上聊得正开心,他很生气的关上了门。
后来他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在乎,不在乎,这两种情绪就像是摆在了天平的两侧,不停地在凌骁心里摇摆着,这一会明显的就是前者占了上风,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