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除妖师。
奉师命在六界收集饱含真心的泪水,若集齐一万颗,便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再不受人间轮回之苦。
住在山里的日子很清静,山外面的人都叫我无欲姑姑。
我不知道这“无欲”从何而来,时间久了,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肴山地势险峻,地形复杂,又有我布下的层层迷宫,所以能上这山来的都是有缘人,我便会答应他们一个条件。
因着这个条件,我每日都可以看见山脚下已经缩成了一点的人群。
却不能上来。
这一日,我正在拿着棋谱摆一局残棋。石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花圃里的蔷薇开得娇艳欲滴,我伸手轻轻拢了拢棋局,望着那一个精致的青花瓶,淡淡一笑。
今天有客人了。
而且,是一只妖。
我住在这肴山上已经两百年,这是第一次,有一只妖,来找我。
她上来的时候,我正给花浇水,她没说话,站在十米外的地方,我抬头看了看她,瞧见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被坚毅所代替。
我突然觉得这定是件有趣的事。
“姑娘请坐,这就给姑娘泡一杯上好的花茶。”说完,我走进了屋子里。
从窗户里看出去,一身青衣的她面无血色,绞着手帕,勒得手指发紫,想必内心极是紧张。
突然玩心大起。
我端着茶,优雅地向她走去,她看我走来,立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远来是客,姑娘尝尝我这清荷茶,是早晨荷叶上的露水煎制而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嘴角挂上了一抹邪笑。
她似乎有些犹豫,愣了半天,终于慢慢伸出了手,我看见她的手有些颤抖。诧异之中,这姑娘,到当真有些魄力。
接过杯子的同时,她的手迅速开始发黑,脸色甚是苍白,我仍然浅笑着。
她端起茶,准备一饮而尽,杯子已经凑到了嘴边。一头乌黑的长发,绾了一个简单的髻,一只翡翠色的簪子,青色的裙,痛苦的脸色,我突然觉得有些凄美,只觉得心上一紧。
我一拂袖子,茶水掉在了地上,杯子摔得粉碎。她有些惊愕,抿了抿发干的嘴唇。
那茶水里加了一道符,她若是喝下去,便会灰飞烟灭。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一时心软,或许是,这么多年,太寂寞了。终于遇上个有趣的人儿。
我轻笑出声转身离开了亭子,她还在那里,隐约听见她有些欣喜的声音:
“多谢无欲姑姑相救,我……”
我停下步子正准备听着她后面的话,不过,她没有再说下去。我抬头看向亭子,那一抹清绝的身影依然还在。
过后的几天,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在我这里住下了,每天在花圃里浇水,除草,我自然也不管她,倒是要看看这姑娘到底要做什么。她也真是沉得住气,总是一脸的平静。
半个月后,她正在亭子里坐着,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脸上的神情有些忧郁,像极了青花淡雅的气韵。
她没有发现我走了过去。
“姑娘,你可知擅闯我无欲山庄是何下场?”我轻笑着问她。
显然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此时她已是一脸惊慌,顿了半天,说起话来已经有些结巴。
“无欲姑姑,求你……求你……救我。”说着便潸然泪下。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姑姑,我叫花墨,本来只是一件普通的瓷器,可是烤制的时候有人在我身上滴了血,后来就有了灵气,日日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久而久之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
凡人终究会死,寿命也只有短短几十年,所以我化成一缕魂魄跟了他几百年。
第一世,他是农夫,而我因为没有青瓷藏身,不能保护他,他外出打猎而迷路,后来就消失在了大山里。
第二世,他是御医,手握金针救死扶伤,但因为卷入宫廷嫔妃争宠的斗争,不幸含冤而死。
第三世,我终于有了些人形,可以在晚上的时候去看他,可是他那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我不愿看他与别的女子夜夜笙歌,躲在了青花瓶里再不出来。
第四世,也就是现在,他是将军,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花墨的情绪好像有些失控了,眼底是满满的落寞和绝望。
“可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宰相家的女儿,而我,一直留在人间已是违逆天命,这第四世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与他情缘尽失,求姑姑成全。”
我顿了顿,轻笑出声。
“好大胆的小妖,你那么肯定我会帮你?”
她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世人称姑姑“无欲”,而花墨看来,姑姑乃是有情有义之人,我堵上自己的一点私心,花墨求姑姑成全。”瞧着她眼中的坚毅,突然觉得很是熟悉。
我微微蹙眉,今天怎么为一只妖乱了心绪。
我提了桶水,把水洒在花瓣上,看着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花墨,若是他不能在一年内爱上你,你便会死,那时候,你的魂魄将会被妖界收回,关入钰琏坛中每日受焚火蚀心之苦,直至元神俱散,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说完,我轻抿了一口茶,仿佛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花墨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便朝我跪下谢恩,我轻叹了声气。这前尘往事,何必耿耿于怀,这世间,还是痴念太多。
我封住了她的妖气,可以不让别的除妖师发现她。不过,作为妖的元神被我放在了青花瓶里,若是这青花碎了,花墨也将从世间消失。
“花墨,有些东西你要谨记,第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连他也不可以,第二,绝对不能施展法术,不然,即使不到一年期限,我也会来收了你。”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雨雾蒙蒙,仙境般的空灵平静,无欲山庄好久没有如此美景了。
“举杯如烟魂过没,南浔山中有缘人。”
三日后,花墨昏倒在将军府门口,正赶上将军夫人薛清婉到寺里敬香回去,一看到门口有个乞丐样子但眉眼清秀的小丫头,像是饿晕了,便差人把她扶了进去。
踏入将军府的一瞬,她悄悄冲我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眼神完全不掩饰的欣喜之意,我没有回应她,继续低头喝我的茶。
我坐在客栈的顶楼,这个位置正好看得见将军府的门厅,简约古朴的家具,雕花纹饰很是精致,茶具,音律器物,倒是像风雅之人的居所而不是将军府了。撇过屋子的一角,竟放着很多各式各样的青花瓶。
独倚云端千壶狂药藏愁郁,寂寞之人。
层阑围障难易心头主,情深至此。
我端起酒杯,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叹息一声:“或许轮回也没想得那么不好。”
住进将军府的第二天,花墨便见到了让她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人。
即使是将军,也是温和的。还是花墨喜欢的模样,只是眉毛浓了些,瞧着有些沧桑之意。
薛清婉把花墨收做了丫鬟。
这几日,听府里的丫头说,将军叫玉赋,却是孤儿,少时偶得被宰相大人赏识,带回府中躬身授教,早些年在与叛军的战争中屡建奇功,一步一步便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但是,有一件事让花墨心如刀绞。
大家都说,玉将军这一生只愿有薛夫人一个妻子,绝不再娶。
花墨在将军府待了下来。
每日便是做些轻松的活,值得庆幸的是,花墨可以日日见到玉赋。
他们是极其恩爱的。
玉赋每一日都会去看薛清婉。
有时候带去些好吃的点心,有时候带去些好玩的东西,有时候一起赋诗作画琴声瑟瑟,确实是让人羡慕。
花墨很失望。玉赋一进薛清婉的房间,眼中便只有她一个,再容不下别人。
两个月后,便是寒冬,大家都披上了精美的斗篷,但是花墨的心就像是枯木般的干涩。
春日暖阳的日子总会来,只是这等的时间远远多于四季吧。
皇帝每年都有外出狩猎的爱好,玉赋作为大将军,自然是要去的,一来保皇上周全,二来也是皇帝对臣子们技艺的考察。
“朕听闻玉将军与夫人情深意重,这次狩猎,玉爱卿把她带了去吧。”
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的明媚与忧伤。
马蹄声呐喊声层次不齐,厚厚的雪地上不过一会便有了些深深浅浅的小坑,但是,更喜欢那种静谧的美,可以不着痕迹地牵动着心。
趁着这次机会,我悄悄去看了花墨,她瘦了很多,眼底的神采也消失的不易察觉,我竟然有些心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说:“姑姑,我得不到他了。”
若说曾经的寂寞是因为相思,而现在的寂寞,却是求而不得的郁结。
狩猎的第四日,皇上才出门便一箭射中了一只雪狼。圣上龙颜大悦,晚上便在帐篷里设宴。花墨因着是将军夫人的丫鬟,有幸参加。
一进帐篷,花墨便发现薛清婉的目光一直在对面一个华服男子的身上,那男子生的极是俊美,与玉赋的貌该是相差无几,只不过对面男子生的更精致些罢了。
女子的感觉向来极其准确。
薛清婉不爱玉赋。
一时间,花墨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她是有机会的。酒席间,花墨悄悄看了一眼玉赋,他的神情有些失落还带着点点的悲戚。
难道玉赋知道薛清婉喜欢的人不是他?
花墨轻抚额头,喃喃自语道:“要何种情深,才可以如此不顾一切地守护一个人?”
后来才知道华服男子是皇帝的六皇子。
狩猎回京后一个多月,春天便来了,将军府里也种了一院子的花,花墨很喜欢和花在一起的感觉,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和花朵说话。
一日,天空中飘了些细雨,弄得空气都有些沉闷,花墨很早便睡下了,半夜从睡梦中醒来,躺在床上远远听到有些幽怨的箫声。便再也睡不着,起身披了件衣服朝着声源走去,还离着很长的距离,花墨看出来那是玉赋,就想着要离去。
彼时,箫声突然停了下来,玉赋发现她了。想了想,花墨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奴婢花墨参见将军。”
“你是哪里的丫鬟?”玉赋冰冷的语气有些瘆人。
他的眼中,果然只有薛清婉一个。
“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初因着夫人可怜奴婢,来将军府大半年了。”
玉赋还是一样的漠然。任何除了跟薛清婉有关的事都不能让他正眼看。
甚至连一个笑容也吝啬给别人。
他摆了摆手说:“退了吧。”
花墨心里一阵酸楚,等了几百年,相见时竟是如此模样。
走了几步,花墨停了下来,慢慢说道:“将军,奴婢斗胆,能否再听将军吹奏一曲。”
玉赋有些惊愕,回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儿,月光下的她,模样清秀,眼睛如古井的深邃,但也只是一瞥,便转过了头。
旋律一起,花墨就知道这首曲子。
是两百年前的他亲自写的词作的曲,那些日子,花墨一整天都听着看着,早已深深烙在了脑海中。
意境真美。
像一朵玉兰早晨附着的露水轻轻落在地上的清吟,把人带到了无边的幻想之中,美好沉静。只是,又带着写曲人的心思。
原来,即使喝过了孟婆汤,也会有忘不掉的东西。
可是,你怎么把我忘了呢?
花墨听的入神,竟然开始跟着旋律轻轻哼唱:
“一期一遇一双人,
梨花层层,
望不破千梦凡尘。
人生难语双颜舞,
罢面相逢。
却不知已是陌路人。
若是两情相悦时,
便长流细水……”
花墨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想起曾经还是一只青花瓶的时候,玉赋看着她是满满的欣喜。虽然那并不是爱情。
却也是美的回忆,几百年最珍贵的回忆。
花墨完全没有注意到玉赋此时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深了,月也更明,一缕缕月光落在身上,像是在按摩一样,舒服极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这词,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曲,也只有很少的人听过,快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将军竟然言语中有了一丝怒气。
花墨有些慌乱,都怪自己疏忽了,这么大的漏洞,她要怎么才可以圆过来。想了一会缓缓说道:
“将军相信前世今生么?”
玉赋此时不仅是震惊,还有诧异。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花墨的话,愣在原地。
“将军,奴婢斗胆,指不定人生确有前生今世,这曲子乃是您前世所写,而奴婢可能刚好在那时候与您相交而有所听闻。只不过幸运的是,过了百年,还仍旧记得一些东西。”
玉赋此时脑子大乱,这小丫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又找不到任何的讯息。
抬头看看面前的她,没有慌乱,眼底是沉沉的寂寞,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容貌绝不是倾国倾城,但是只瞧一眼便让人再也忘不掉。素白的衣,纯澈的目光,就像是一只风雅的青花瓶。
牡丹雍容华贵,美在精致;玉兰清丽脱俗,胜在灵动。有些美,美则美矣,可以让人动心,却不一定让人心动。
看不出来玉赋在想些什么,花墨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就在刚才,她差点控制不住情绪。回房间的路显得特别长,树影婆娑,庭下如积水空明,只是,此时的良辰美景与她无关。
花墨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说道:“姑姑,你说的对,果然是百无一用是深情,我自痴傻,果真要灰飞烟灭。哈哈……”
“怎么,花墨后悔了,想让姑姑帮你么?”我轻轻纵身一跃,从房檐落到了地上。
花墨看见我,先是惊愕,然后便开始流泪,也不说话。
我静静看着她,她是妖,我们之间本来不该有任何交集,但是我没有除掉她,却还帮了她,不知道师傅知道了会怎么惩罚我。难道我是被感动了吗?
怎么她的故事让我如此心乱。
只是一瞬间,我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人间的轮回之苦,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花墨在石凳上睡着了,我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只好施展法术,消失在夜空中。
无欲姑姑走后,石凳上的花墨睁开眼睛,望着满天繁星,她说:“姑姑,对不起了,我等不了了。”
无欲山庄。
一身白衣的女子,跪在屋前。
天亮了,今早是浓雾,跪着的女子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出了血迹,露水打湿了她的发梢,看着虽然有些狼狈,却是极美的。
屋里传来幽幽的声音:“无欲,这次只是小惩,你若再插手凡间之事,为师决不轻饶。起来吧。”
女子犹豫了一下慢慢说:“是,师傅。”
将军府内,此时已是大乱,昨夜将军府走水,烧了将军夫人的屋子,听说那个叫花墨的小丫头,拼死护住了夫人,夫人才被救了出来,而那个小丫头,却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玉赋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薛清婉,脑海里竟然闪过了花墨的玉容,她清冽的眼神,动情的歌声,还有不卑不亢的语气。
他是心痛的。
将军府的人为花墨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衣冠冢。
葬在几十里外的云阑山上。
薛清婉整整昏迷了三个月才醒来,这三个月里,玉赋日日待在她的床前,不去上朝,不见任何外宾。整日就对着昏迷的薛清婉自顾自地说话。
院子里养了一只学人说话的鹦鹉,它常常说:“将军情深,花墨情深……”
薛清婉醒来的那一日,是个下雨天,一大早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经过雨水洗涤过的树叶绿得发亮。花圃里的花朵娇艳欲滴,就连那湖水也是波光潋滟。
小丫头在府里大喊着:“夫人醒来啦,夫人醒来啦……”这将军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张灯结彩挂红绸,因着三个月前的那件事,整个将军府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
玉赋很是开心,那一天,他给每个下人发了赏钱,允许下人回家探亲。抱着薛清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衣袂飘飘,两个人的长发缠在了一起,猎猎而舞,仿佛是生生世世纠缠的缘分。
那晚,府里基本没有下人了,玉赋抱着薛清婉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小声说话,远远望去,男的绝美,一身白衣满是出尘的俊逸,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怀中的女子面带娇羞,几缕长发隐约遮住了侧脸,显得自然清丽,真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一阵风吹来,玉赋觉得有些凉意,一看发现自己和薛清婉都睡着了,他轻轻吻了吻清婉的眼睛,准备把她抱回房间,可能是动作有些大了,薛清婉睁开眼睛,示意要自己走回房间去。
玉赋微微点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清婉,我觉得自从你死里逃生以后就变了一个人,看我的眼神终于有感情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薛清婉愣了愣,没说话,随手扯了一片叶子砸向玉赋。
“好啦,你油嘴滑舌,睡了,我觉得好累呢。”
玉赋听见这话,笑了出来,一把抱起了薛清婉往屋里走去。
一天下午,府里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指名要见玉将军,那一晚,老人和玉赋谈了一夜。
烛影摇曳。
一天天过去,薛清婉感觉到玉赋对她比以前更好了,日日陪着她,春天的风很大,玉赋带着她去放风筝,在很美很美的草地上努力奔跑。给她画眉,给她画像,给她写曲子,亲自下厨给她做喜欢的水晶蒸饺。
府里的小丫头说:“等我到年龄了出府,一定要找一个像将军一样疼爱妻子的男子。”
一个月之后,将军府。
玉赋正和薛清婉一起用膳,玉赋突然提出要去云阑山看看花墨。
“清婉,我们明日去看看那丫鬟花墨吧,毕竟当初因着有她你才可以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薛清婉拿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脸上闪过慌乱,吞吞吐吐地说:“好呀,当初我尚在昏迷中,她出殡的时候我都没有去送送她,救命之恩,可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玉赋眼底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忍。
“孟照,吩咐下去,准备马车,明日我要和夫人一起到云阑山,该带的东西都给带齐了。”
“是,将军。”孟照颔首离开。
这一晚,薛清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望着自己身边的玉赋,思绪万千。这么久以来,他们都只是相拥而眠,玉赋对她很是温柔,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深情。
他说,清婉,我会等你,等你爱上我,等你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给我。这样每晚上抱着你睡,已是今生最大的幸福。
想到这些,她轻轻一笑,是满足的笑容。喃喃说道:“能得你如此怜惜,几百年又何妨呢?”
翌日,玉赋和薛清婉很早就醒了。
薛清婉正准备唤丫鬟来伺候洗漱,玉赋伸手捂住她的唇。
玉赋的动作甚是温柔,生怕扯疼了薛清婉。
“你为我梳头了,今生便再也不能负我,绾青丝,挽情丝,玉赋,我真怕这只是一场梦。”
镜中的人儿唇畔含笑,没化妆的薛清婉显得清丽可人,倾泻的长发,柳叶眉。病前的薛清婉喜欢颜色鲜艳些的衣服,显得温柔贤惠。而现在素白的长裙,倒有些空灵之美了。
玉赋轻笑着说:“清婉,你真美。”
今日阳光颇好,抬起头些便觉得很是刺眼,薛清婉把头从马车里伸了出去。路的两边是大片大片的野花,还有蝴蝶在花间翩然而舞,远远看去还有蜿蜒流淌的河流,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两个时辰之后,一伙人马到了云阑山的山脚。
马车不能再上山了,玉赋扶着薛清婉下了车。山路有些不好走,但风景却是极好的,只是,山上弥漫着大雾,快看不清路了。
薛清婉微微蹙眉。
这空气中的气味让人很是不舒服。
走了大半个时辰,浓雾终于散了,看得清路,看得清山脚下的人群,树木,河流。
一群人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干净的空地,除了杂草之后种上了玉兰。墓碑就在中间,看上去不觉沉重,反而觉得养眼。
薛清婉看得有些痴了,头也很晕,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一下子变成了一股肃杀之气。
“玉郎,你在哪?”薛清婉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绝望。
没有人回答,绿树幽林层层障。
我看见她站在那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师傅,求你放过花墨。无欲从未求过师傅,但这次,请师父手下留情。”
墓碑的周围泛起阵阵蓝光,越聚越拢,把花墨围在了一个小圈里。
“姑姑,花墨对不起您,我……”花墨惊慌失措的声音淹没在风中,我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惊惧,恐慌,怀疑,还是绝望。
花墨被卷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我不敢再看向那里。风声鹤唳,身上都吹得疼。
我转头看向躲在大树后的玉赋,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痛惜,而是深深的恨。
“花墨,你若是这时看见他的眼睛,还会如此义无反顾么?”
空中的蓝光渐渐褪去,一身白衣的女子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乌黑的长发此时有些凌乱,掩住了侧脸。就那样静静躺在那儿,像一朵开败的玉兰,却从未失了灵气。
那一日,我走后,花墨施法烧死了薛清婉,自己变成了她的模样,留在玉赋身边。我决定不再插手她的事,便再也没有下山。
原来师父去找了玉赋,让他把花墨引到这云阑山上来,这儿的万物都有灵气,在这儿降住一只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无欲,你违抗师命私自下山,为师罚你禁足一百年,回去受罚吧。”师父轻轻摆了摆手,看得出来,她对我很是失望。
我回头再看了一眼那的女子,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
师父缓步走到玉赋面前。
“玉公子,已为你除去这妖精,只是令夫人阳寿已尽,公子节哀。等会便会有人把这妖精的魂魄带回妖界。”
自始至终,玉赋没有看一眼已经气若游丝的花墨。
玉赋朝师父拱手道:“多谢前辈,这妖孽害了我妻子,我是……”
后面的话我再没有听进去。
耳边回响着师父的话:等会便有人来把她的魂魄带回妖界,等会便有人来把她的魂魄……”
我再不迟疑,纵身赶回无欲山庄。
花墨的一魂一魄还在那青花瓶里。
我匆匆回到卧房,青花瓶立在那儿,看着精致优雅地瓶子,我突然想起那日她来找的时候,决绝的眼神,从容的神态,清丽无双的容颜。
“嘭……”瓶子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花墨从六界彻底消失。
故事在这一世落下帷幕,再不会有人痴情相守,有人负心相待。戏里的人,实在太容易一厢情愿。
三十年后,趁师傅云游之际,我下山去了玉府,他还是当年温和的模样,虽然头发花白,倒是多了些当年没有的风采。
物是人非,只有一件事没有变。
玉赋最爱的,是死了的薛清婉。即使是一个死人,花墨也胜不了她。
玉赋的房间里,都是薛清婉的画像,各种神态都有,这个男人,要有多爱,才可以把曾经刻在心上。
起初,我是恨他的,只是现在,突然知道,他也是个可怜人,不也是情根深种么?
这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我在花墨曾经的屋子里,找到一张纸。
上面写着:“虽死不悔。”
我看向外面的天,心里平静极了。这时候的我,才称得上无欲。
时间万物,自有安排。
七十年后,世人口中的无欲姑姑放弃自身百年道行,坠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