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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

  

  梅朵很清楚地记得秦浩云给她打电话时的语气,那种冷嘲热讽、那种阴阳怪气,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都十年过去了,他还记恨什么呢?她感觉自己很委屈,十年没有见了,大家都成家有孩子了,就是一句问候,能引发他这么强烈的反应吗?能使他对她这么发脾气吗?梅朵哭了,她只是委屈的哭,或者因为十年前她的无知而哭。

  那是一个风清气爽的季节,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年步入了这所大学,他俩来自不同的地区,分到了一个班级,从入学注册一直到那个分配留校做他们班主任的BLACKBOY老师集合点名,梅朵一路上一直感觉有双眼睛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自己,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注目礼,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去理会这双目光来自哪里,什么意图,她只做她自己的。至于那个老班,班主任,为什么叫他BLACKBOY,不是因为他黑,是因为他和红孩儿长的特像,有牛魔王的手段,又不是牛魔王的种,同学们送他的美称罢了。

  大学的教室都没有固定的,固定的只是老师几点到哪里去上什么课,而学生,是要利用课间十分钟的时间满校园的教学楼去找自己的教室,有时候甚至课上了半节了,老师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学生也发现课堂的内容不是他手里的课本,甚至不是同一个系、不是同一个年级的学生坐在同一个教室,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所以梅朵对找教室找座位这件事很上心,时间一长,她竟然发现了那双目光的来源,总是出现在她的左后排,不管是在体育楼,还是在新文科楼,还是在理科楼……那双目光总是不离不弃,远远地、近近地,有时候她想突然回头,那目光却若无其事地投向前面的老师,似乎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不过有这么三件事情的发生,让她确信那个目光就是他。

  一次在新文科楼上完晚自习,当然她是和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孩一起去的。新文科楼离宿舍有一公里的路程大约,马路的两侧,一侧是榆树墙隔着的体育系操场,一侧是厚度在10米左右的树林子。时值深秋,树林子的树叶铺满了马路和林子里的空隙,尤其是林子里厚厚的树叶不知道沉淀了几十年,据入校教育的老师讲,他们现在的教学楼是当时苏联人帮忙建的,这些树,还有校园的这一切旧的建筑,都来自解放初期那个年代,即便这树还年轻一些,起码也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当三个女孩从楼上下来时,就听见林子里有嘤嘤哭泣声,还有人在一旁轻声哄着,但是奇怪的是,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情侣之间的事,男、女声应该能听来,她们听见的是两个男声,一高一低。好奇心促使三个女孩走进了林子,眼前的一幕使她们惊呆了: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做着只有男女之间才做的唇舌相交之事。当她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两个人就以愤怒的眼光回击着她们,她们以百米竞赛的速度逃出了树林,梅朵忙不迭地跑错了方向,从那来就跑向那,正和后面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也许是梅朵吓坏了,也许是此时确实需要一个怀抱,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抱紧了她:“梅朵,你怎么了?”

  “刚才……刚才……林子里有同性恋。”梅朵气喘吁吁地说。

  “没事,他们在这里时间长了,高年级的学生,物理系的。”那个人说着,顺势拍了拍梅朵的背部。

  梅朵抬头一看,她感觉这个目光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但眼前的人他是认识的,是他们一个班的,做实验课的时候他们被BLACKBOY点到了一个小组,他叫秦浩云,长的圆圆脸,圆圆眼,圆圆头,中等偏高的个头,抱着她刚合适。

  BLACKBOY点他俩的时候还特意开了个玩笑说:你俩有夫妻相。同学们笑的前仰后合,梅朵很生气,而秦浩云则低头含笑不语。BLACKBOY和他们是同龄人老班,什么玩笑都开得。

  想到这里,梅朵突然觉得自己很失态,不好意思地从秦浩云的怀里挣脱出来:“我….被吓坏了……”她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异性抱着,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就这样走了一路,他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楼底下。什么话都没有说,梅朵想就是同学帮个忙的,送她一下,她根本没有多想。当然,她确实是被惊吓着了,所有的这些都很快就忘记了。

  第二次与秦浩云有瓜葛,是比这次更糟糕的环境。

  那是第二学期期中试考完不久,省城的夏天来的更早一些,热的也更多一些。中午饭后,梅朵要去邻校找个老乡,从宿舍楼到学校大门是要穿过一条宽宽的马路的,正午时候,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阴凉处可寻,全校的师生大概都午休了,这条马路显得很燥热,很孤独。梅朵走着,就听见前面什么地方有个声音,就像现在我们QQ有人上线时咳嗽的声音那样,那个声音很闷,像是在提醒什么,促使她左右看,但是什么也没发现。梅朵想,大白天的,见鬼了呢还!她继续走着,这个声音似乎一直在她的前方,越来越大,突然,一个高个子男生挡在她的面前,半裸着裤子,两只手拿着他的那个东西把玩着,像小便结束后的动作,上下甩着,又像是一条热极了的狼狗伸着长长的舌头。梅朵一阵眩晕,她哪里见过这么凶煞的武器,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校医室的床上了,旁边守着她的,是秦浩云,她看见他,似乎是终于看见了一个亲人一样“哇”地哭了起了,而秦浩云,轻轻地拍着她的脑袋:“我正好要去科技楼拿实验材料,看见你晕倒了,就把你带到了校医室。”秦浩云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她就是一根草,拿过来就是了。梅朵这才想起,下午是有实验课,关于苹果机的组装和调试,是需要一些硬件的,女生在动手能力上总是差一些,他俩做实验,动手的总是他,而她,只是写个实验报告,递个开关电线啥的。秦浩云告诉她,吓唬她的那个男生也是大四的,物理系的,已经被校方送到了精神病院。梅朵想,高年级的物理系的男生是不是都是神经病呢?要么就是变态狂,专门吓唬她们这些低年级的学妹。但是她就没有想,她怎么会那么巧地遇见秦浩云呢?难道真是巧合吗?单纯的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既然他说是正好遇上,那就正好遇上吧,总之她很感激他,尤其对他的目光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很少再对那个目光有感觉,似乎哪一堂课要是没有那个目光,她会很不自在,才会真有感觉。

  梅朵从校医室出来,直到下午跟秦浩云一起上实验课,她的手都是抖的,她都是浑身冒着虚汗的,而秦浩云则完全替代了她所做的一切工作。梅朵心里一直想问一下秦浩云,一直注视着她的是不是他?为什么两次她遇到问题他两次都出现,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问这样直接的问题似乎不太合适,或许是因为清高?或许是因为虚伪?或许害怕得到否定的回答?梅朵心里的疑问很大,但是没有问。

  但是第三件事情,让梅朵确信了那个目光是出于什么了,它确实是秦浩云的。

  就在这件事不久,晚饭过后同学们都有背书的习惯,就是在公共操场的周围,有凉亭、有石凳、有花园、有喷泉,梅朵和同宿舍的几个女孩一起在那里背书的时候,第六感觉同样告诉她,左后方不远处,有人盯着她。她装作不在意,继续念着她的课本,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中绕到了一座凉亭的背后,谁知道凉亭上面似乎有人,于是她快步离开了凉亭,这时候他无意中看见了秦浩云,看见了他焦虑的目光到处找寻着什么,等到和她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笑了,她则一脸的尴尬。梅朵确信:是她暂时的脱离了他的视线,他才着急,这一年来的目光,就是他,秦浩云。

  既然都对上号了,就没有必要再躲闪了,他们走近了一些。

  “你没看见那个凉亭上面有两个人吗?”秦浩云坏笑地说。

  “没看见啊,听着好像有声音。”梅朵一脸的迷茫。

  “你坏了人家的好事,傻丫头。”秦浩云还是坏坏的。

  “你是在背书还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风景?”女孩子不好意思说别的,把一切谈情说爱的情侣们都叫风景。

  “都干,一举三得。”他狡黠地笑着,显得自信、帅气。梅朵从来没有见过他今天这么阳光。

  梅朵把秦浩云对她的关注理解为正常的关系,她觉得这可能就是个普通的关心,或者别的什么,反正她想不应该是爱情,因为当时的梅朵已经有了自己的大男孩,那是邻校的一个老乡,他们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恋爱中的女孩是没法再特别留意另一个男孩的,更何况是那种远远近近的、忽隐忽现的同班呢?

  事情已经到了该说明白的时候了。

  当晚,秦浩云给梅朵写了一封信,具体说那叫情书,是被她同宿舍的一个要好的姐妹带过来的。梅朵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同宿舍的舍友们又开她的玩笑,说给大家念念啊,看都写了什么?梅朵拆开信,那是一封用透明胶带封住的信,里面用毛笔小楷写的,令梅朵吃惊的是,在这个计算机写字的年代里,尽然会有同龄人写小楷,写的如此工整,她对着全宿舍的姐妹们念开了:朵,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其实在心里我一直这样称呼着你。不知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反正我相信,自从进入这个学校的大门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觉得你就是我梦里的女孩子,你高挑的个子、苗条的身段,你乌黑的长发,你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你那爱笑的娃娃脸,让我日思夜想。我常常注视着你,当你一个人出现在某个地方时,我总有一种想要保护你的冲动,当你第一次扑进我的怀里时,我感觉到了你的柔若无骨,我感觉到能保护你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念到这里,全宿舍的女孩都静悄悄的了,她们都各怀心事,是羡慕?还是嫉妒?因为在那个情窦已开的大学里,谈情说爱已经司空见惯,谁要是没有恋爱,那才会被人耻笑。只不过梅朵的恋爱在校外,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们或许以为,这次清高孤傲的梅朵会感动的一塌糊涂。梅朵再也念不下去了,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是想到过一点点,就是一点点,仅限于好感这个级别,没想过发展到恋爱这个级别,现在,没有人能救她了,喜欢与不喜欢,秦浩云自己不会给她拍板了,拿事的是她本人。一切的错误和悔恨,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以至于到了10年后,梅朵才深刻地认识到爱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爱极生恨啊!

  可是她还很傻,错误一犯再犯,把这件事告诉了她那个校外的男友,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了,那个男友给秦浩云写了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后来秦浩云看见她总是怨恨的眼神,那种关注从此消失了。毕业留言上他给她写的话一句都读不懂,一纸的英文加古文,洋洋洒洒占用了三个人留言的地方。

  十年后,一些同学连续不断地联系上了,她觉得当众念秦浩云的情书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再说了十年了,听别的同学说他干的不错,成天办案,满世界地飞。估计他会忘了她,各自成家,有了各自的生活,就是同学一场吧,问候一下。谁知道秦浩云从遥远的那边给她打来了电话,就是那般语气和挖苦:十年后的问候竟是这么浓烈。她哭了,只一句:“对不起……”就已经泣不成声,秦浩云啊秦浩云,十年了你还把自己沉浸在大学时代吗?

  “对不起说的还有点早,你不觉得早了些吗?”电话那头的男声显的酸酸的带着厚重的愠音。

  “我希望你过的好……后来你再没联系过。”梅朵讪讪地,表情极为复杂。

  “你知道什么是初恋吗?你不懂感情。”他还在发着脾气。

  电话里无声,静的千里之外的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相互联系上之后的第十个晚上,梅朵突然收到了秦浩云的一条短信:“我爱你!一生不变!”

  梅朵当时的感受不亚于第一次被他抱住的时候,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脸刷地就红了。如果说十年前她不明白他的注目,不明白他的保护,不明白他的情书,那么现在,她总该明白一些什么了吧。

  能有比这种爱更执着的吗?

  能有比这更明白的表达吗?

  梅朵心想,如果是十年前的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如果是实验课上的时候……无数个如果都能像现在这么样,那生活或许就是另一副画面了。

  梅朵还想,或许在秦浩云的心里,她一直是他写出来的那个样子,十年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可以现在还这么自信。

  想到这里,梅朵快速地删掉了那个短信。她知道,他可能是喝醉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朵就回了一条:“昨夜可安好?”

  “十年一日!”

  “今朝酒醒何处?”

  “飞机上!”

  结束语!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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