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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付义端着洗脚水刚走到门口,屋里就有一只白嫩的小手帮他把门打开了,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张笑嘻嘻的迷人的小脸蛋儿,白娇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付义开心一笑,跟在白娇身后进了里屋,他手里的水盆还没等放下,一只粗糙有力的干活的手一下子就打翻了水盆,搪瓷盆哐叽落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屋里其他三个人的眼光从漫开一地的水上往上挪移,他们见到的是一张挑衅的战斗脸 ,这张脸因愤怒而变了形,只见苦女攥着拳瞪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站在那儿,然后开口恨恨地说:“你可真孝顺她呀,咋不给我端洗脚水呢。”屋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是骤然的爆发,只见婆婆拿起炕上的笤帚一边拍打着炕一边厉声说:“苦女,你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是你有功,马上要为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了,但你也不能这样恃宠而骄,你看看这几天你把谁都不放到眼里,每天闹得鸡飞狗跳,就连我你都不放过,你到底想咋样?”婆婆有老慢支病,一到冬天就加重,说完这些话,她张口喘了一会才又接着说:“白娇和我儿子有这份孝心,给我端个洗脚水,又不害着你啥,你为啥三番几次地阻止,阻止不了竟然给我打翻,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苦女有点傻了,看看站在屋地的白娇 ,又看看炕上的婆婆,袜子都已经脱了,确实像是做好了洗脚的准备,她知道自己没法解释清楚这场误会,有点儿恼羞地 指着白娇说:“还不都是因为她,她得走,离开这个家。”白娇闻言一声不知,低眉顺目地站在那显得楚楚可怜,这时付义站出来说:“白娇不能走,是我昨天给她接出来的,我答应她家人让她在这儿住上一段。”说到这儿付义转向苦女:“以前她是你的好朋友,现在她是我好朋友的妹妹,你无权撵她走。”
婆婆接过来说:“还是我的干女儿。”
苦女瞅了瞅那三个人,怨愤地说:“好,她不走我走。”说完就哭着回自己的屋,走到外屋地,听婆婆大声说了一句:“闹什么闹,大过年的。”苦女回屋后 ,婆婆感叹地说:“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过去多好的一个人。”停顿一会儿婆婆又说:“她这次回去走的是哪条路?要是走靠山那条小路的的话,可是经过一片坟圈子,莫不是让哪个憋屈鬼儿给冲着了,是的话赶快烧两张纸给打兑打兑。”
付义:“妈你竟迷信,哪有什么鬼。”
婆婆:“你快过去问问,顺便阻止她走,天黑路滑的可别把孩子折腾掉了。”
付义:“她胆小,不敢走,就是说说而已。”
白娇:“我去劝劝吧。”
付义说对了,苦女怕黑不敢走夜路,而且她也不是真想回去,这么晚回去 父亲就会知道她是生气了,她不想让 父亲为她操心,可刚才一时意气用事把话说出去了,她希望丈夫能来劝劝她,给她个台阶下。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白娇。
苦女:“你出去,这屋不欢迎你。”
“哎吆吆,狗咬吕洞宾,现在这个家也就我还愿意搭理你,我妈都说了,看见你就像看见了鬼。 ”
“你妈?”
“是呀,我干妈,也就是你婆婆。”
苦女气得 喘着粗气说:“我看你才像看见了鬼。”
白娇没搭话,一阵风跑过那屋,进屋后手捂胸口说:“不好了,妈猜对了,苦女刚才说,她看见你们就像看见了鬼,这个家就像个坟墓一样,她不想呆了。”白娇打杆就上,这就开始跟苦女婆婆叫上妈了。
听了她的话,婆婆妈呀一声,手捂胸口,眼露惊慌。只有付义手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大过年的,我让她装疯卖傻地作人。” 说着就往外走,婆婆喊:“可别动手哇,她怀着孩子。”白娇拽他,但没拽住。付义回到西屋,看屋里是空的 ,苦女的大衣也不在了,他光着头衣着单薄 地 冲到黑暗中,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有,又跑到村里养出租车的人家问,说是没来,他又在那几条可能经过的小路来回穿梭,还是不见,他于是又往回返,走进院子,路过门房,就听一阵嘤嘤的哭声从里面传出,声音不大,悲悲切切,黑暗中一阵小风吹过,付义头皮一阵发麻,他定了定神,猛地拽开房门,大喝一声:“出来!”只见苦女哆里哆嗦地走出来,抖动着肩膀低头站在付义跟前。付义举起手要给她一巴掌,半道又把手撤了回去,他一边往屋里推搡她一边恨恨地说:“黑灯瞎火的装鬼吓人,烦死我了。”
付义经过昨晚的一番折腾第二天感冒了,很严重,为了怕传给有孕在身的苦女,晚上就不再回西屋睡了,他让白娇过去陪她,白娇说看苦女有些不正常害怕,婆婆想过去又怕被苦女看成是鬼,就这样,漫漫长夜里苦女就一个人独自兴叹了。白天也是一个人待着,有时白娇过来陪她说说话,有一次,苦女正在对着镜子梳头,白娇从镜子中打量着她,并朗声道:“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她停顿了一下道:“是我白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见苦女不言语,她又说:“苦女,从小到大咱俩在一起人人都夸你好看,可你看看现在,我是白雪公主,你是灰姑娘,为啥?这都赖你傻,你看你这梳妆台上的化妆品都过期了,还是结婚时买的吧?那哪行啊,女人一定要为自己的相貌负责,否则就会失去男人的心,你觉得是为过日子节省了,可你老公却把钱花在了别的女人身上,这何苦呀,还是打扮自己才对。”
苦女拿眼凝视着她,白娇说:“看什么看呀,咱俩从小在一起,也就我能跟你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你还总把我当成是坏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苦女跟婆婆要了五百块钱,家里的财政权一直把在 婆婆手里,这也是苦女安排的,整钱从来都是交给婆婆,冬天不种棚了,也就没有菜可卖,所以现在苦女手里连小钱都没有 。过去一家人从没为钱产生过矛盾,今天婆婆没犹豫就把钱给了苦女,要是以前婆媳关系融洽时婆婆会随口问问她要干啥,可现在为了不生嫌疑 婆婆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苦女拿着钱就坐车去了城里。等她再回来时形象完全变了,只见她染着金黄色的头发,抹着猩红的嘴唇,手里还拎着一套化妆品,当她在 三个人面前摘掉帽子的时候,那三个人都惊呆了,不动眼珠的看着她 ,然后白娇惊叫道:“天哪,怀孕时染发对胎儿不好,就连化妆品都不能用的,苦女,你害了你的孩子。”
付义立刻发火:“我告诉你,我的孩子生下来要是有一差二错我饶不了你。”
婆婆也惊慌起来:“这可咋办好,快剪掉快去剪掉吧!”
苦女哭着跑回自己的屋,从抽屉里找出剪子,对着镜子一阵乱剪,她觉得剪得越短对孩子的伤害越小,剪到最后几乎要比男子的短发还要短,还没有个形状,自己看着都恶心,怪异。她懊恼地用手捂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时付义走进来,看了看她生气地说:“不会美就别搞怪,越看不上你你就越让人讨厌,懒得看你。”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白娇进来了,笑着阴阳怪气地说:“哎吆吆,这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能跟我比吗,我这白白的脸蛋配成黄发会显得更加的白,你呢就不同了,显得你的脸更加黑红了,这下子不但不时尚反而更土气了。”她拿起苦女新买的化妆品看了看 接着说:“还挺识货的嘛,不错,你不能用我能用。”说完拎着化妆品袋子咯咯笑着往外走去,苦女一直目送着她走到门口,突然抓起眼前的一个 旧雪花膏瓶用力向她扔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后脑勺上,白娇立刻一声惨叫手捂着头蹲在地上,隔壁的付义听到叫声跑了过来,扶起白娇,看她手捂着的地方已流出了血,他三步两步走到苦女跟前,上去就是两个耳光,打得苦女眼前直冒金星。付义把白娇扶到里屋坐下,厉声对苦女说:“快去找出租车去医院,大冷天的,这伤口要是冻坏就完了。”苦女慌张地往外走,被付义叫住,用严厉的口气说:“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等苦女叫来出租车时 ,白娇已经穿戴好,头上也包的严严实实的,付义临走时,对苦女恨恨地说:“看我回来再收拾你,让你一天到晚没事找事。”
还没等他们回来,苦女已经回了娘家,这是她结婚四年来第一次因为生气回家,怕父亲为自己操心,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可父亲还是看出了异样,他问苦女是不是生气了,经父亲这么一问,苦女哭了,说:“爸,付义有外心了。”
父亲惊问:“跟谁好上了?”
苦女伤心地:“你认识,白娇。”
父亲呵呵笑了。
苦女:“爸,你还笑,他为了陪白娇初三都没回来看你,往年他可是比我都上心。”
父亲仍笑着说:“你冤枉他了,初三那天他来了,那阵儿刚好你出去了,他是跟白娇一起来的,可那是你白大娘和你三哥求他把白娇接出来的,付义当时就跟我说了,他头天晚上和你白三哥在一起玩扑克,你三哥边玩便唉声叹气说跟媳妇干仗了,你三嫂不容白娇,要往出撵她,可是大过年的,自己的亲妹妹能往哪里撵,于是你三嫂就整天摔摔打打的没个好脸色,弄得一家人都挺上火,付义在结婚前跟你白三哥在一起干过活,相处不错,只是不知道和白娇是这层关系,付义是个红脖子汉,讲义气,当时听了就答应第二天把白娇接到你家, 你是不是看他让白娇在你家住几天就怀疑人家?孩子,这你可不对呀,抛开付义和白娇三哥这层关系,你和白娇不也从小好到大吗,以前都在你家住过了,这大过年的反而搁不了人家了,那能对吗?”
看苦女听得一愣一愣的,父亲又说:“苦女,你可不要像有些女的,总爱疑神疑鬼,弄的家里不和睦,两口子过日子要互相信任,付义总在外跑车,你可得让他省心呀,再说了,你和白娇从小形影不离,那么好,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她呀,过了十五,顶多出了正月,她也就走了,所以孩子,千万别无事生非,消消停停好好过日子吧。”
苦女还是疑窦丛生:“爸,那天我从白大娘家回来,你咋不告诉我他们来了呢?而且他们为啥不等我回来再走?”父亲:“我以为你们在白家碰上商量好的呢,付义说你怀孕了最好别做摩托,让你打车回去,再说你从你白大娘家回来不就匆匆忙走了吗,我哪顾得说。”
苦女沉思着自言自语地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呀,他对我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别瞎想了,他对我还是一样好,初三没来上,初四紧忙过来陪我,我们爷俩喝了半瓶子二锅头呢。”说到这,父亲指指柜盖,说:“你看,还给我拎来四瓶好酒呢。”
苦女惊得张大了嘴:“他来都没跟我说一声儿。”随即笑容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懂得爱屋及乌的道理,付义对父亲没变,对她也不会变,而且父亲刚才提到那天他怕摩托颠簸而没等她,让她坐车回去,还有那阵儿在家里她出去找车时,他那么生气还嘱咐她穿大衣戴帽子,这说明她不但没变心,还是很关心她的呀,一阵极度的惭愧和悔意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天色已晚,坐车不方便,她会立刻往家赶,进家门后她要立刻拥抱丈夫,向他道歉,请求他原谅, 她不明白这几天她是怎么了,像做了一场恶梦,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堵,是因为白娇。她心中有个疑问,白娇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这几天她的所有闹剧都跟她有关,难道是自己因疑心病反应过度?还是白娇暗恋付义,使出种种计谋想要拆散他们,她打定主意不再上她的当。那一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恨不得让天一下子亮起来,她好回家。
本来打算第二天吃完早饭就走,可没想到一个多年不上门的远房亲戚来看他们,大过年的不能慢待,苦女只好留下来炒菜做饭招待客人,客人当天没有走,因亲属是女眷,苦女只得又留下来陪住了一宿,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把客人送走后苦女才匆忙回家。一路上她想着对付义要说的话:“义,对不起,这几天都是我不好,是我疑心太重了,把白娇打伤是我的不对,我以为她要跟我抢你,而我不能没有你,所以才有这么过激的行为, 我容许她在咱家吃在家喝,但不能容许她觊觎你,这是我的底线。我爱你,也深深爱我们这个家,所以不容许别人碰坏,我从小没妈,你没爸,单亲家庭的孩子肯定有别的孩子体会不到的苦楚,可自从我们组成了小家,在我俩共同努力下,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有多少人羡慕咱, 现在我们又要有宝宝了,你是他的父亲,我们都不能没有你,咱们容许白娇住到正月满,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我能忍耐,以后不许她再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俩还回到从前相亲相爱的日子,现在我们手里的钱再填上我爸的咱把隔壁院子买下来,把我父亲接来然后我们好好孝敬两位老人,等开春天暖了,我重新种大棚,你好好开车拉货,我们攒了钱就投到二叔的厂子里,等将来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好好培养他,供他上大学,将来他会有出息的,等我们老了,他会很孝敬我们,就像现在我们孝敬爸妈一样,那 时,你不用出车了,我也不种棚了,我们俩就手拉着手整天在村里转悠,让村里人看看我们这一生是多么幸福,你说好不好?另外,我以后无论干多重的活,都要好好保养自己,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过去总夸我好看,现在变丑了,但我刚三十出头,现在保养还来得及,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改变的,让你看着高兴,你回家的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累了我给你捶背,我??????”苦女还在心里 跟付义说着话,她几次被自己的这些话感动了,有时微笑,有时又想落泪,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家已经到了。
苦女怀着满腔的热忱走进院子,她真想立刻就扑到丈夫怀里把一路上想好的话说给他听,可当她一进屋看到屋内的情形心立刻就凉了,她知道她的这些话现在没有机会以后也永远没有机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