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魇都
在我无数个梦境里面,总是徘徊在那片红色的森林,到处是凛冽的火焰,到处是离碎的幻梦。当熊熊大火扑面而来,我便被这梦惊醒,泪流满面。
我的家在魇都。我是水卿遥,魇都之王笛败的儿子。母亲说我绝美的脸庞像极了父亲年少的样子。
自世上有了我们的家族——灵族,这世便被分成了三个区域,魇都,碎域,和暮城。这三个王国在世间相安了上万年,共同居住在这浩瀚无垠的绿色森林中。这林子与天空一样辽阔,林中的大树浓郁的可以遮挡住太阳的光辉,这片林子有它自己的名字,燃梦森林。这名字无从谈起,将我们同无暇的星月一起,安放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直到碎域的第136位王,静火的出世,为这一片宁静打上了句号。
据说他出世的时候,碎域的森林绽放着暗绿的嫣红,那不是属于灵族特有的气息。他在73岁的时候就用他惊人的天赋学成了碎域最好的造梦术。要知道,在我们的世界,造梦术的高低,就决定了生存与灭亡。他的父以他为荣,很快的,他就统领了整个碎域,开始了大规模的征讨与收服。
还记得他带领族人来到魇都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长年的征战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冷峻的外表下我看到了他隽秀的轮廓,一身连地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有他的战马风乍按耐不住待战的饥渴,湿润的鼻孔在那里一张一合。静火将手轻轻一挥,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便向我的家园涌来。
二 惨败
我看到了静火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漂亮的弧度让我想起了天上的新月。
嫣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整个燃梦森林。那是整个森林的噩梦。死去的战士,来不及被别人读他们的梦,便被他们的梦燃烧了这——是灵族人身上永远的诅咒,也是拥有造梦术必须付出的代价。每个族人身上都会有着造梦的潜质,当潜质被发掘,造梦者本人就要承担着这灵力所带来的结果。在死的时候,会被自己的梦燃烧成灰烬。但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握住你的手,就会看到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而这一切,静火视而不见。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终于策马而来……
我看到父亲笛败凝重的表情,他的宠物穹破,舒展着巨大的翅膀,盘旋在整个战场上。不时发出咧咧的嘶鸣。这苍鹰陪伴了父亲768年,如今在这城上斡旋。忽而落在的父亲的肩膀,我看到父亲凝重的眉头像朵绽放的莲花,渐渐舒展……
高傲的本性让静火猝不及防,直到进入父亲制造的幻梦之中,他竟然都毫无察觉。直到他发现时,父亲的三叉戟已经架在他的勃颈。静火遭遇了人生中第一场惨败。
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静火会那么不小心,父亲说,每一个造梦者随时会保持警惕不进入梦境,只有当他的心神不再宁静的时候。静火,这个万里挑一的造梦者刚巧在那时,被他看到了。
我的父,我心中的神。
三 静火
静火被带进来的时候,周身的银色光芒已经由于幻术的消耗渐渐弱了下来。那是灵族男性幻术高低的体现,银色光芒越是璀璨,代表着他的幻术就越高深莫测。父亲难得的胜利,让他对这个嗜血成性的男子手下留情。在国师天问的再三反对之下,父亲将他招为奴隶。废尽他全身灵力。整个过程我看在眼里,令我好奇的是自始至终静火没有说过一句话。父亲让他选择,或是向他臣服,或是在燃梦森林的虚溅台,活活老死,终被自己的梦境燃烧。
我看他闭上双眼,选择了臣服。父亲让他表明心迹。他拔出匕首,杀了自己的王妃暮清。那个刚为他诞下公主的母亲。父亲稍稍一惊,之后开怀大笑。那笑声将整个宫殿笼罩,我觉得那笑声格外可怕,以至于在日后的日子里都时时回响在我的耳畔,让我无法释怀。父亲像是厌倦了这上万年来燃梦森林的和平故事,战争和杀戮,让他的心跃跃欲试。
国师天问走了,走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让我脊背发凉。这个周身银光乍泄的老人仿佛看透了我的前世今生,摇着头,走向燃梦森林的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从那以后,每次看到静火,我都觉得他的眼中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悲哀。
四 平静的森林
静火失败的五十年后,燃梦森林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这五十年里,父亲不在沉浸于取乐静火给自己带来的快感,那感觉很快被他厌烦。
五十年里,燃梦森林的大树又长高了许多,这里没有四季,永远只有看不尽的绿色。树上的叶子每五千年落下一次,我的母亲绣姬也只看过一次。她说,那是整个燃梦森林最美妙的季节。
燃梦森林的深处有一条河,名叫濉溪。溪畔杂生者各色的植物。那里有一株巨大的樱花树,溪畔便成了我幼时的天堂。燃梦森林里没有厮杀的时刻还是美好的。微醺的大风拂过,这里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层层叠叠。每棵树都散发着自己的光,斑斓多姿。同是绿色,但绝不单调。我喜欢夜晚时分独自一人来到濉溪,在奴仆们的惊慌中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片刻欢愉,那年我65岁。正是成年的时刻。
五 蝶绽
我循着一只只在夜空飞舞的萤火虫,顺溪而上。那忽明忽暗的精灵让我喜悦万分,我忘乎所以地享受着这曼妙的时光。直到我一把扑向萤火虫的时候将那个那女子撞到,我才发现这夜,不仅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叫蝶绽,静火的女儿。
那时的她正在溪边洗澡。濉溪清澈见底,晶莹的水色折射着树木的光芒投射在蝶绽的脸庞。自从随父亲来到这魇都,她都不敢在白天出来。被我撞见的时候,她双鬓微红,同灵族女性身上独有的红光相应。今年她50岁,这还是一个少女,她周身散发的微红没有母亲那般妖艳妩媚。却也让我目瞪口呆,这是我第一次见过少女的身体。
显然,她也被我吓了一跳,乌黑浓密的秀发将她的皮肤衬托得那样通透白皙,她怕极了,一步一步的向后挪去。我一把伸手过去。
你干什么?
她抖动的黑色睫毛沾染着无名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胸口。
小心,后边是石头。
我淡淡的说道。
我闻到一种草木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我闭上眼睛,循着花香而去。她也似懂非懂,注定了这一段情结。在这住樱花树下,蝶绽成了我的女人。只属于我的,我发誓要照顾要爱护一辈子的人。
六 落尽的樱花
我迫不及待的把蝶绽带回给母亲绣姬,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应有的喜悦。她高贵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的鄙夷,那目光似一把剑,将我的蝶绽吓得惊慌失措。
但是,她还是爱我的,我看到她望我的眼神冲满了泪水,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又怎么能忍心拒绝我呢。于是,她说服了我的父亲,那个自从大战过后便对家事不再关切如前的父亲,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和蝶绽相拥而泣。
我们永远都可以在一起了。
我们的结合是魇都战后最大的盛事了。静火,蝶绽的父亲也来了,他的眼神仍然是空旷的,以至于他是躲在屏风后面看着这场婚宴进行的。蝶绽的美,让整个魇都都黯然失色。婚宴当天,她周身的红光依旧像个孩子,氤氲温柔。我还记得那天天边的晚霞,像极了蝶绽脸上的红晕。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醉了,睡了。再也没有醒来。
七 阴谋
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直到看到她的身体被自己的梦燃烧,我依然懊恼,连她最后的一个梦我都尚未读过,她竟然会离我而去。她怎会离我而去呢?
如果不是静火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是我的父亲,我挚爱的神,用毒酒杀了他的女儿的时候,我至今都不明白。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孙子,是仇人的血肉。自己的国,很多年后,属于仇人的疆土……
如果是以前,我是绝不相信的。但是父亲那胜利者的笑声一次次的在我脑海中重复,像个咒语。
我信了。
八 报复
我再次被那个梦境惊醒,徘徊在那片红色的森林,到处是凛冽的火焰,到处是离碎的幻梦。当熊熊大火扑面而来,我便被这梦惊醒,泪流满面。
我到了那杯毒酒献给我的父亲的时候,他一饮而下。
血从他的口中流出,他迷茫的眼神让我觉得可笑。
因为你杀了我的蝶绽。
我冷冷的说道。
他满目的疑惑让我冰冷的双手忍不住剧烈的颤抖,我开始被这残酷的现实惊醒,我的双手在他即将被自己的梦燃烧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我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那一刻我决定将自己千刀万剐。
是静火。这个曾经杀了自己的妻子偷生的男人,如今,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而我,竟然愚昧如此,杀了我最敬最爱的父亲,我心目中的神。
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刻,已经误入了静火的幻梦。梦里,到处是凛冽的火焰,到处是离碎的幻梦。粗心大意的父亲在他最后的时刻都没有发现静火潜伏的野心,没有发觉他周身渐渐泛起的银色光辉。他一点一滴的重新修炼造梦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早已助他功成。在我心神不宁的此刻,我被牢牢圈住。他让冲动年幼的我在背上了弑父的骂名之后,还要亲眼目睹我的母亲绣姬死在我的眼前。在虚溅台上,母亲被自己的梦活活烧死。而这一切,都是静火的安排。他的笑容是那样邪恶,和他惨白的皮肤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父亲的宠物穹破,也在父亲的离去后,嘶鸣了无数个日夜,最终一头跌向森林深处的万丈深渊。
九 逃亡
我不知道这片森林的尽头在哪里。
国破家亡,我眼中只剩下静火嘴角浅浅的笑容。这个男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以幽灵般的速度蔓延在我可爱的家园。
万年魇都,毁于我手。
在被送上虚溅台的时候,我仰望着这片森林。等待着被自己的幻梦燃烧,我甚至渴望被燃烧。那对于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了。我看到了蝶绽笑靥如花,在樱花树下款款而立。
说过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当狼起冲杀进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姐姐,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救我,燃烧了自己的梦,困住了静火。得来这片刻闲暇,狼起是父亲生前的猛将,他带着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的一刻,他拉住我的手,用尽力气说出两个字。
复国。
之后燃烧成灰烬。
一阵风吹来,灰烬随风而逝,散落在燃梦森林。
走出魇都地界的刹那,我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我知道,剩下的生命里,水卿遥已经死去。
别了,蝶绽。
别了,我慈爱的父亲,我心中的神。
我一定会为您报仇,不管什么样的代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