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生光暗于开阳之日,玉横长空毕竟天权之下。天书易读,悬机高挂。红颜自古多薄命,谁解其中辛酸味。古韵弹指一挥间,幽幽难绝五千年。
——题记
一
我是一根琴弦,一根锦瑟上的琴弦。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琴,它是上古神木所制,灵性非常。但可惜世人肉眼凡胎,不识它的珍贵,只将它束之高阁,混置于众琴之中。
因为出身高贵,所以五十根琴弦根根都有其特殊之处,我也不例外。虽无法言语,但我却能洞察人心。
一夜,在众人沉睡的鼾声里,在放琴的雅室中,忽然金光闪现,彩云笼罩。四十九根琴弦七七组合化作七名女子。七根琴弦,四根为四肢,一根为体,一根为头,另一根化为她们的思想。我惊叹地看着眼前的七位女子,实难相信她们是与我共处的姐妹!金光之下,她们个个雪肤花貌,冰肌玉肤,似从不曾沾染过人间一粒微尘。她们姿色倾国,韵味各异,叫人百看不厌。若非亲眼所见,一定疑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惊叹之余,我亦心生不平:为什么单单把我遗下!此时,一个声音萦绕四周:“七星各有尘缘未了,而你也自有任务,透过琴木你将窥见她们在人间的所有活动。记住,切莫烦躁,隐遁世外,耐心等待。”七姐妹怜爱地望着我,随着金光和彩云一同消失于眼帘。
次日天明,我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破庙之中,果真应了那句:隐遁世外。
二
十八年后。
六王毕,四海一。烟街柳巷之地,风花雪月之场,令多少风流才俊醉倒温柔乡中。可怜三位洁白如玉的绝色女子竟也沦落至此。昔是官家女,今为卖笑人。这其中的辛酸只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
天玑、天权的父亲赵普本为赵国一位大臣,赵亡后,因其颇有才智受到吕不韦的常识,招为秦朝官员。赵普一生最为得意的,不是他的高官显位、荣华富贵,也不是他的聪明才智,而是娶到了心爱的人,生了三个伶俐可人的女儿。除大女儿小时有战乱中失散之外,还有天玑、天权两个女儿。长大之后,她们越发出落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天玑自小早熟,似看透人间一切,对任何事物都淡然处之。不喜舞笛弄琴,终日与诗词、经书为伴。天权则不同,她好胜心强,孤傲对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天璇是天玑的贴身侍婢,从小相随,她感激小妹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看待,给她取名,并教她断文识字。十八初成,她亦如大家闺秀一般回眸一笑生百媚。
有此掌上明珠,赵普喜不自胜,尤其是国亡事秦之后,他亦是别无所求,只希望辞官回乡,过起恬淡的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赵普因无意间得罪当朝权贵,被说成心存异心,获罪抄斩。两个女儿沦为歌妓,天璇亦随小妹进入醉香阁。
那夜,三人首次出场,艳惊四座,被称为“绝色三娇”。从此,声名远播,一时名冠都城,富商年少争缠头,钿合金钗逐水流。虽强言欢笑,却富贵娇宠。
三
开阳乃吕不韦爱女,生得体态不俗,容颜秀丽,加之身份尊贵,在上流社会小有名气,不知有多少富豪子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她对如此之辈不屑一顾,却单单钟情于缺衣少食的介子尘。
吕不韦豢养门客三千,不仅是为了著书立说,也是为了装点门面。介子尘就是他众多门客之一。介子尘本为一个落魄的穷书生,终日衣衫褴褛,饥饱难测。一日偶遇吕不韦,因其才情受到他的赏识,被吕不韦收为门客,不时出入相府。
开阳仗着父亲的宠爱,在相府为所欲为而无人敢拦。她经常携婢女去门客聚集之地,想与他们一争高下。可能是惧她三分,也可能是真无实才,众人都折服于她的才情,自愧不如。惟有介子尘,凭他的一身才气和勇气与之对决,终使开阳拜下阵来。从此,开阳竟陷入爱河,不能自拔,不仅是由他的才情,更是因为介子尘天生俊美,超凡脱俗,让开阳为之倾倒。但多次示爱后,介子尘均断然拒绝,开阳又爱又恨,却仍旧紧追不舍。而事实上,介子尘已有了心上人,是开阳的贴身侍婢——瑶光。瑶光生得玲珑剔透,柔弱多姿,似风中弱柳,水中池藻,让人一见之下便会生出许多怜爱。两人一见倾心,彼此欣赏爱慕,也或许是惺惺相惜吧,介子尘怜她以柔弱之躯,花月之容屈为侍婢,瑶光也同情他满腹才情却居于他人之下。迫于吕家权势,两人不敢张扬,只在四下无人之时暗递书信,以述相思之苦。
一日,一位妙龄少女在夫人的亲迎下进了相府。她叫天枢,是开阳母亲的娘家侄女,因家道中落,无处安身,遂来投奔姑母。她眉如远黛,眼若清泉,樱桃小口,桃花双颊,腰肢似水蛇般柔软曼妙,真真乃一百年难得的美女。天枢以前经常来相府小住,和开阳很熟,亦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虽然从此将寄人篱下,但其开朗的性格依然让她无丝毫伤感之情。
“我看瑶光好像和那位介子尘的关系非比寻常。”天枢心直口快,见什么说什么。她哪里知晓这句话召致的后果,开阳闻此之后,果然对两人细心留意,并在瑶光的妆奁中翻出了那些书信。盛怒之下,开阳命人烫伤她的脸,并逐出相府。
四
瑶光伤心欲绝,她抚摸着自己破损的容颜,自知难以配得上介子尘,欲投河自尽。来到河边,瑶光闭上双眼,正欲跳下却被一人大声喝住。回过头去,见一主一仆两个眉宇间多阴柔之气的俊秀少年向她走来。在他们的两三寻问下,瑶光将积于心中的苦水全部倾吐。两人气得愤恨难平,尤其是那位公子,竟口出狂言:“有朝一日,我一定灭了他们吕家。”瑶光虽震惊,却很是感激。当下,公子收了瑶光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婢。
你道那位公子是谁?她就是当今皇帝的义妹——玉衡公主,曾在始皇与母亲赵姬流亡赵国时伸出援助之手,与他们共患难,虽无任何血缘关系,但嬴政却视她为亲生妹妹,安置在宫中最豪华的地方,并经常赏赐财物给她。此次天衡出宫,只为一睹“绝色三娇”的风采。便她们架子太大,天璇、天玑还得以相见,但天权却始终未曾露面。两人回宫之前来河边散步,这才有了与瑶光的相遇。
回宫之后,玉衡暂未提瑶光之事,只将天权的傲慢诉于始皇。嬴政深为她的美色所倾倒,当即纳入后宫。天权很有心机,暗中用钱打点上下,将后宫妃嫔一一排挤。玉衡对此深表不满,经常劝始皇勿近天权,却只徒劳。
瑶光颇通文墨,人又聪明,很快便成了玉衡的至交好友。两人经常携手出游。一日行于咸阳街上,瑶光远远地看见了在人群中踽踽独行的介子尘,心中甚为伤感。虽白纱遮面,但依然恐他认出,忙转过头去。见此情景,玉衡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待回宫询问,果不出其所料。“是该为你做些事了。”
介子尘一夜之间显贵,深受始皇赏识,位及人臣,当然,这全赖于玉衡的帮忙。玉衡还暗中将瑶光之事告之于他,介子尘悲伤痛恨之余,表示仍愿对瑶光不离不弃。此后,玉衡经常安排二人见面。一日,介子尘私入后宫,恰被天权撞见,天权还未来得及问罪于他,就为他的气度、面容而心生好感,毕竟始皇虽有平定四海的雄才大略,却其貌不扬。后来,玉衡解围相助,将子尘带走。天权又妒又恨,当晚便向始皇吹风,言:“公主已大,长居深宫未免可惜,应尽早嫁了才是,也免得落人话柄,失了皇家的尊言。”始皇细思之下,深感有理,第二天便向玉衡提及此事,玉衡纵有千个不愿,也无由拒绝,只好答应。
玉衡所嫁之地是蓝田。玉衡一入蓝田便倾斜一股轻烟随风而逝,朝野为之震惊,均认为她是妖怪转世,把史书上关于她的记载全部抹去。
天权自以为目的已达,怎会想到自己的醋坛子翻错了对象。玉衡临走时,留下了瑶光,使其得以与介子尘洞房花烛。天权对此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始皇微服相府,结识了天枢,当即接入宫中册封为妃。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对天枢恩宠有加自然对天权疏远冷淡起来。天权无意间见到天枢左手臂上的胎记,疑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便打机会私下与之谈论儿时情形,天枢果然尚存记忆,两遂喜极而泣,姐妹相认,共优先叙别后之事。
原来天枢走散后被一大户人家收养,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故不忍离去,一直陪伴左右,后又听闻赵国臣子多以身殉国,伤心了一阵,也就未再寻找。当天枢问及家道为何败落之时,天权故意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始皇身上,说自己留在宫中就是想找机会为父报仇。天真的天枢竟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现应尽些孝道,两人周密布置行刺始皇。怎料次日,始皇竟早有防范。天枢行刺失败后被处以极刑,愤恨而终。其实,她应该想到的,两人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加之失散多年,孤傲的天权决不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后宫跟她有什么姐姐情意可言。经此一劫,始皇又开始临幸天权,但好景不长,天权再次知年老色衰,风姿不复当年,已没资格再去争宠,终日抑郁成疾,不久一命呜呼。
天玑推算出姐妹厄运,识破天机,知道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但不想受上天摆弄,便一条白绫,魂归九重。天璇早已厌倦了强言欢笑的生活,便也随小妹去了。
吕不韦功高盖主被赐毒酒,吕家一夜之间败落,加之心上人已与他人双宿双飞,开阳难以承受打击,疯颠至死。
佛前,一白纱遮面的女子在丈夫的扶持下从跪垫上缓缓站起将所求的一支签拿给道长,道长看过签后,面露惊诧之色,他望着女子,缓声吟道:“摇曳生光暗于开阳之日,玉横长空毕竟天权之下。天书易读,悬机高挂。红颜自古多薄命,谁解其中辛酸味。古韵弹指一挥间,幽幽难绝五千年啊!若没猜错,姑娘芳名当为瑶光,你所求之事,不日便可实现。”“真的?”瑶光难抑欣喜,抬头望见佛祖,却见他千古不变的慈悲之容。
锦瑟七女中惟一长久的,竟是容颜尽毁的瑶光,难道真是红颜薄命,慨叹之至!
五
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我被人从乱木堆中寻出作为替补琴弦安在一把古琴上。后来,这把琴辗转到了唐朝一个叫李商隐的诗人手中,他视此琴如珍如宝。观其容貌及其访谈举止,我心知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于是,我每晚都把锦瑟七女的事情制成梦境传递于他。当最后一个梦境完成的时候,我已心衰力竭。那天,李商隐只轻轻一弹,我便断了。
当晚,锦瑟七女来接我。她们已归到了原位——北斗七星。也正因为有她们存在,那些星星才会显得格外明亮。她们感激于我,把我安置在北极星上,这样,但凡想寻找我的世人只要顺着北斗星就可以找到。其实她们原为星辰守护者,因招惹了一些是非被囚禁于琴上千年之久,随后入世了却夙缘。她们在茫茫宇宙按大小依次排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因形状像勺子,凡人称她们为北斗。
李商隐因梦有感,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锦瑟》,将这段传奇故事记载于字里行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