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宋茳生在大山里,长在大山里,以前只觉得山难爬,路难走,生活在大山里很艰辛,并且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大山。但这次和同样在大山里生,在大山里长,长大后飞出了大山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到山里,感到大山真的是既伟岸又空灵,既是那样顶天立地,又是那样安之若素,一如自己的父亲,多少岁月,曾经赠与他多少愁,多少苦,多少泪,全都云淡风轻,留下的只有守望和在守望中感受到的快乐。
宋茳别过父亲,别过大山,回到城里,本想再一次鼓动心情不太爽的公公杨正伟去大山里走一走,那里的确既可以洗洗肺,更能够洗洗心,让人超尘,让人知恩,也让人博大、豁达。但是,他不在家,已经出去散心去了。
杨正伟本来想到黄河边去找那个小村子,说起来,那是自己的老家。去找一找,也好了却父亲未了的心愿。但是,他考虑再三,又觉得反正也不见得能找着,即使找到了恐怕也没有人记得起来了,没什么意思。于是,还是改变初衷,去了通羊。
实际上,杨正伟一直把通羊当做自己的老家。他爸爸是通羊的老县长,妈妈是通羊人,而且爸爸妈妈在这里相识相恋并结婚成亲。自己在这里孕育、出生,在这里上学、下放,在这里经历初恋,而且最后娶了一个通羊当地的姑娘成亲。对于通羊,无论父辈还是自己,都有着太多的回忆和眷恋。所以,杨正伟把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一起安葬在通羊。
当时,为了迎接老县长回归故里安息,县政府按照杨正伟的要求,在观音庙后面的高山上选了一个小山头,在上面修了一个高大气派的墓,把杨风驰和孙晓岚夫妇的骨灰安葬在一起。让他俩回到了那个激越新奇的年代,回到了当年甜美而又刺激的初恋,回到了经历过生离死别、悲喜交加的地方。
杨正伟在办公室主任马有田等人的一路陪同下来到通羊,又在通羊方面许多人员的陪同下,前呼后拥地去给父母双亲扫墓。
那的确是一处风水宝地。站在背靠高山的墓前,可以望到山外莽莽苍苍的大平原一直铺展到大海边,然后,再化为万顷波涛奔向遥远的天边……
马有田暗自想,杨正伟真有眼力,为父母找到了一处这么好的安息之地。
所有陪同的人都暗暗感叹,人,一辈子,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归宿,足矣!
杨正伟早就这么想,只是一直在心里犯嘀咕,自己为父母双亲大人找到了这样一方宝地,一个好归宿,可自己呢?他一直觉得儿子抗抗将来只怕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有心并有能力来圆自己的心愿。
杨正伟的心愿就是晚一点下台,晚一点退休,多活几年,成个寿星,百年之后,回到通羊,回到七里港。他觉得在城里,活着时一直不得不和那么多人一起熙熙攘攘地狼奔豕突,死后还要和那么多素无往来的人侧身仄体地挤在一起,即使清明时有后人来给自己献束鲜花什么的,也转眼就被拿到旁边不知是谁的墓前去了。永远就那个样子躺在那里,太没意思了。他只想到时候回到七里港,永远在那里的山头上,望着那条曾经并且好像一直还在洋溢着自己天真清脆笑声的小河,望着小河边那个高高的金色草垛,回味保留在那个草垛里的温热的吻很和斑斓的梦……
这个心愿将来可望由谁来为之实现呢?抗抗不可能,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富贵不过三代”,杨正伟不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那么,自己这些年也关照、培养和提拔了不少人,对他们有再造之功,有知遇之恩,不过,到时候,只怕就都一风吹了。本来,杨正伟看好王珩。可以说,没有杨正伟,就没有王珩的今天,更没有更好的将来。不过,杨正伟心里明白,王珩尽管很能干,能办事,表面看起来忠心耿耿,百般逢迎,但实质上心浮气躁,不按规矩出牌,花花肠子比谁都多。这些年,是既用他,也提防着他,之所以用他,如果说起初是为用他而用他的话,那么,到后来则是不得不用他。
想来想去,杨正伟还是觉得只能寄希望于马有田。
马有田是自己老家的人,而且完全是仰仗自己一个一个层级、一步一步台阶成长起来的,否则,他再有心智有能耐,凭他那个学历,在那个最基层的小小一个县局也没有平台,没有施展的机会。可是,现在,莫看他只是个办公室主任,但是,他在本系统已经把同年龄档次中的优秀分子远远地甩到后面了,而离上一个档次的现任领导层至少年轻8到10岁。总之,马有田已经先于别人登上了一个制高点,前面是看不到边的一马平川。只要他好好把握,不久就定会是一匹脱颖而出的黑马,任其驰骋,前途无量。
杨正伟为自己走的这一步好棋感到很得意,自认为看得远,落子准,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将来也会像父母一样有一个令人羡慕的最后归宿,于是,很宽慰地笑了。
他对马有田说:“有田,老家就是好啊,你看这风水,到哪里找得到啊!”
大家一起抢着附和,“是呀,是呀,老人家长眠在这里,定会福佑后人!”
杨正伟故意提高嗓门说:“还是老家好呀,人啦,一辈子,最后还是要落叶归根。只有回了老家,才能安,才算安呀!老家,就是福地啊!”
马有田回答:“有福之人,自有福地!”
在墓前别过安息的父母,杨正伟在马有田一行的热情陪护下,驱动长长的车队,一路兴高采烈地前往七里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