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起她的头,扶到我腿上,当看清她的脸后,心里不由得一阵激荡。妖与仙果然不一样,仙女够美,可看的多了也不过如此。而这个女妖的身上,有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仙女们从来没有过的野性,她的眉是飞扬的,眼睛是不训的,即使像这样睡去,嘴角也是不屑的。
我由衷地喜欢她,喜欢她身上某种我隐隐期待着的东西,我相信,她一定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不同于其他任何妖精,更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仙子。
我扶她坐起,为她输入真气。开始时倒还顺利,但奇怪的是,她的体内竟有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真气,并且在互相排挤。我想,她一定是修习了两种相悖的术法,才会出现一个身体承载两种力量的现象。
这是一种比较少的修炼方式,虽然对敌时有一定优势,可一旦施法者受到重创,这两种力量不但不能及时补上失去的能量,而且会互相攻击,加大损伤,最后往往得不偿失。
我能做的就是帮她疏导她体内的力量,可是,她的法力远远高于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我的真气一进入她体内,就被那股和我的能量相似的力量吸收了,此时我再想收手已经晚了,只能任由真气被她的力量卷进去……
等我醒来的时侯,我已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为郑重地去感受这异域的气息。妖界,一个和我们同在却与我们相悖的世界。其实它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只是对神仙圈子里的我们而言,它总是显得陌生而遥远。
“你是蓬莱的仙子?”
我抬头,看见一群妖精。说话的是个男的,一身银白色,看上去彬彬有礼,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戒备,他的身后就是我救的那个女妖。妖虽然有仙所不具备的某些魅力,但一下子这么多妖精站在我面前,着实让我心里发了一阵子毛,我强作镇定,道:“你怎么知道?”
“我吸过你的法力,所以知道你练的是仙界的法术。”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女妖精,她的眼中有比眼前的男妖更不友善的感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吸我的法力并不是一件有愧于我的事。我终于深切地感受到,我是真的离开蓬莱了,我来到一个是不是是,非不是非,是非难分,黑白不明的地方。在这里,判断一切的依据似乎并不是规定,而是一种我还没有掌握的规律。
他们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了,我看见他们暗暗地互换了一下眼神。那个女妖便上前,着意收敛了些其实根本就掩饰不住的不善,“还是别兜圈子了,仙子,请你告诉我们,你们蓬莱的灵芝,明明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为什么我们大王用了以后却不见任何效果?”
灵芝?哦,我明白了,原来去蓬莱盗宝的就是他们,没想到他们还真能逃出来,倒不是多么没脑子的家伙。
灵芝的确有起死回生的作用,可那只是对凡人而言,它的功效根本不足以拯救与他们同级别的仙妖,最多也就是辅助性的疗伤。“你们要救的人是死了还是受伤了?”
男子道:“受了重伤。”
“如果伤很重的话,需要仙术辅助。”
女妖似是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眼睛里有不加掩饰的恨意。此时的她与受伤时虚弱无助的她,判若两人。我隐隐觉得,她似乎对神仙十分反感。
我的正义来源于生命赋予的一种直觉,“让我看看那个人,或许我可以帮他。”
女妖很明显怀疑我的能力,不过我承认,她的怀疑无可厚非,我从来不是一个关于谦虚的人,所以我才会说“或许”。男妖想了想,道:“那就有劳仙子了,不知仙子……”
“我叫萧遥梦。”
然后我知道,这里是清凉峰,聚集着方圆几千里的妖精,为首的是一群狼妖。而那个男的是他们的二首领白荆,女的是三首领不醉。我环顾一周,这里似乎并没有猜想中应当有的大首领。
我在一个很黑很深的山洞里见到他们所说的狼王,难怪灵芝对他没有作用,他受了多少伤啊,区区一支灵芝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疗效?蓬莱虽然有发散灵芝效用的方法,可那是需要雄厚的法力支持的,像他这样的伤,恐怕连师父那辈的人都要费些力气才救得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强的攻击。
我想了想,对身后的人道:“我只能说我试试,但是你们要帮我运功。”我的法力不够,可他们的法力却不低,如果灵芝对妖术不排斥的话,加上他们的功力,救他应该就足够了。
他们之所以会相信我,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不过,遇上我也实在是他们的荣幸,如果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蓬莱人,都帮不了他们。我们这代人中,先别说会这方法的人没有,即使有,他们也想不到借妖精的功力来弥补自己的不足,而师父那代人中,别说救他们,不灭他们就不错了。
我试着调整狼王的内息,白荆和不醉在身后为我提供法力。我忽然心下生疑,他们的命格明明只有几百年而已,不知道为什么竟似有着几千年的修为,内力出人意料的浑厚。白荆的功力和不醉一样,都不是纯粹的妖术,但不醉提供的力量让我更容易转化,不醉隐含着的内力是仙术,而白荆的应该是另一种邪术。
总的来说,这个方法还是不错的,什么仙术妖术,其实都是一回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狼王虽然受了如此重的伤,心脉竟然极强,实在有悖常理,看上去似乎即使不救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死。这本来是有利的,可到了后来,白荆不醉传来的真气输不进去了,像是有什么阻塞了脉络。我强行推进,反被狼王的内劲反噬。
我检查了很多遍,不可思议地发现,他的魂魄竟然是散的,就像破碎的雪花般的纸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又粘合成了原先的一幅画。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谁也不能随意更改生命的轨迹,不能逆天而行,而对于灵魂的修复,三界之中,无论是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都没有这个力量,人死了还能轮回,可魂魄散了,那就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怎么可能重新凝聚起来呢?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冲进我体内,我被这冷不防的一下吓到了,急忙调集白荆不醉的内力抵抗,他们两个没防备,一时气血不周,都吐血了。但接下来就不能怪我了,这个狼王不知怎么回事,开始吸起内力来。我倒没什么,反正也没多少法力,只是被夹在中间难受得很,只能源源不断地提取他们的功力来减轻我的痛苦。我知道对修炼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修为,他们也是苦修多年才得来的,可是,那不是我的,我不心疼。
不知道白荆不醉损耗了多少修为,狼王总算睁开眼了。如果他再不醒来,两个妖精恐怕都要现出原形了,即便这样,他醒来的时候,白荆不醉也早已昏死过去。
他看了倒下的二人一眼,然后看我,一直看。这里的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他的眼睛发着绿色的光,射在我脸上、身上,我知道他是能看清我的。
师父说,如果有人一直看你,一直看,即使他不一定看上你,你也将成为他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你和一个人一直互相看,谁先不耐烦,谁就是这场对弈中的薄幸人。
我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人吗?我会从此与他产生交集吗?人和人的相识相遇是多么奇妙啊,就是因为互相看的那第一眼,才会有了今后的纠缠。
我们的这场对视,是他先停下的,因为他要安排他的属下。他任由我站在一旁,自顾自为他的两名属下疗伤,我想,他要是不把吸收人家的功力还回去,这两位不可一世的首领,恐怕连我也不如了。
他的手掌一接触二人,神色微变,我看见他散发着幽光的眼睛盯了白荆有那么一刻,旋即冷笑。我因他的这一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不知道他从对我的审视中获得了什么,于我而言,他的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将成为我再难忘怀的记忆。
我需要了解他,他也是。
当我们走出山洞时,我惊讶于这内外世界的强烈反差。山洞内幽暗阴冷,而走出来,竟是一片亮白。满山遍野,生长的全是梨树,开着雪白的梨花,掩映着鲜明的绿色。
“怎么会这样?”我实在不能理解,什么样的山能只生长梨花?什么样的梨花能常开不败?什么样的妖魔邪魅能接受这样强烈的光明和这样绝对的无暇?
“清凉峰原本不是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这样了。”他看着从枝头飘落的花瓣,我看着他。他的手背在身后,头微扬,眉微皱,眼微眯,我从没见过眯得这么好看的眼睛,不是迷茫,不是渴望,而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思索的状态。我觉得,这大概只是森林里的生命才会有淡定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