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杨正伟在自己舒适的别墅里看着电视，边看边摇头。他对兰兰的这个下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念她过去在家里帮忙料理家务的情分，自己也在她遭难的时候帮助过她，可是，谁知道人心不足，她甘愿去做人家的“小三”，那么，她既然傍上了大腕，那个总经理，总该对她负点责吧。
关于兰兰的事情，杨正伟当然可以不负责，可是，贺小飞出事了，他就有责任了。
杨正伟接到肖冰婕的电话报告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冷笑了一声，“哼，看把他能的！”
原来，就在肖冰婕被当着疑似禽流感病例送到医院进行隔离观察的那几天里，作为大楼维修办副主任的贺小飞和一家电梯供应商签署了购买两台进口电梯的合同，为此，供应商按照惯例给了他9万元回扣。贺小飞一声不响，就把9万元回扣款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得白不得，哪知道，才几个月时间，大楼还没有维修好，这个事情就败露了。
当贺小飞被反贪局的人从办公室带走时，他还大骂“武大郎”不得好死！
不过，“武大郎”不仅不会不得好死，而且还立功了，立了一个大功。
“武大郎”从美国学习回来后，立马被指派带一个小组到上海去稽查。就在上海稽查期间，他发现一家企业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少缴所得税600多万元，便按偷逃税款论处，不仅要求这家企业补缴所欠税款，而且还要对其进行重罚。可是，企业死不承认，咬定按企业所得并没有少缴税。根据对账面反映的营业额和应该实现的销售收入进行审核，明明有一块税没缴，怎么还说没有少缴，不是故意抵赖吗？于是，企业只好说出实情。因为，给买家支付了回扣，所以，实际销售收入要比账面反映的少。按实际销售收入计算的话，他们并没有少缴税款。那这些回扣都给谁了？企业只好一五一十地向稽查组一一列出了清单。稽查组顺藤摸瓜，一一核对，发现分布在全国各地的所有买家都得到了一份商业回扣，不过大部分买家的经办人员都没有将商业回扣私吞，而是入了大账，冲减了购买成本。可是，贺小飞却趁肖冰婕不在场偷偷把这笔钱化为了己有。按照现行政策，犯受贿罪是10000元判一年，看来，他要蹲9年大牢了。即使杨正伟出手相助，找人帮忙，也至少得坐5年班房。
杨正伟气得两眼直冒火星，但他依然不动声色。本来，就是因为知道大楼维修是个难活，也是个肥活，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弄不好经办人员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便把公家的利益贱卖了，所以才竭力把信得过的人抽到维修办来搞维修。贺小飞这几年来跟着自己鞍前马后，虽说为自己办了不少事、效了不少力，辛是辛苦，但好处也捞了不少，加之力排众议点名把他擢升为副处长，并委以重任，照理说，他自己应该明白，在利益面前要知足，工作上要好好干。可是，这个家伙却私下里干出这种勾当，简直太不是个人了！
让杨正伟更为恼火的是，自己的手下，一个自己倚重的跟班，一个刚刚由自己强势提名得以提拔的副处长，被反贪局抓起来了，而且肯定会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判刑，这到总局，到省里怎么交代？自己的颜面往哪里搁？难怪俗话说，带兵如带狼，真是一点都不假。他妈的！
杨正伟把肖冰婕叫到办公室，埋怨她干吗不把“武大郎”搞定，让他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肖冰婕则娇嗔地为自己辩解，这事还真怪不得她。
这次，“武大郎”是突然出手。如果，他像以往只是想捞点钱财方面的好处的话，就会先发轮子，然后谈条件，一般只要能满足他的要求，再大的事也能了了。可是，针对这件事，他显然一开始就是想立功。因为，在稽查中能够查出大案要案，就能立功，立功就能获得晋升的机会。“武大郎”这些年在部委，各方面的关系都疏通了，学历文凭也有了，资历阅历也不错了，加之又被派到美国进修了半年，觉得自己要抓紧创造一点突出的工作业绩，多立几次功，就晋升有望了。而这次通过查税收查出来的问题，不是一个个案，而是揭露出了一种带普遍性的商业贿赂行为，能引起各方面的高度重视，所以，“武大郎”决定舍轻求重，立即出手，直至报告有关方面，抓人。
杨正伟一边听一边感到人心的复杂和难测，推了推眼镜，瞪大眼睛看着肖冰婕，说：“维修办才搞了几个月，楼还没修好，人就抓走了，真是邪门呀！实话跟我讲，你这个维修办主任没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吧，是不是很悬呀！”
肖冰婕听到了杨正伟的话中音，好像是连自己也不相信，也不放心了。便哈哈一笑，说：“这事，你应该交代纪委、监察室来办，怎么问我！”说完，一扭头就起身走了。
其实，杨正伟是生怕贺小飞的事把维修办搞决了堤，那就会扯根藤蓬山也动，弄不好，就无法收拾了。他想摸摸整个情况，以便能罩得住。
肖冰婕一走，杨正伟就立马把监察室主任叫来办公室。
监察室主任是一个50多岁，快要退休的人。他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不温不火地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坐在杨正伟的宽大办公桌旁，等待挨批评。他觉得，维修办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拿监察室开刀，至少要追究一个教育、监督不力的责。不过，杨正伟并没有批评他，而是当着监察室主任的面大倒了一通自己肚子里的苦水。
“你说，我这个‘一把手’怎么当啊，防不胜防呀！”
监察室主任听完杨正伟一番推心置腹的倾诉之后，对杨正伟肃然起敬，真的觉得“一把手”的确是不好当啊，多难啊，要是轮上自己的话，给我当都不当。
杨正伟一看火候到了，就问起正事来。“你说，贺小飞只是一个维修办副主任，居然就能搞出受贿9万的名堂来，要是……你们监察室，还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反映呀？”
“没有，真没有。”
“维修办，也有好几个人，不是不相信他们，但是信任不能代替制度，信任不能代替监督呀！”
“是呀，基建维修一般都是案件多发领域，也是关注点。我们还是注重按制度办事，注重加强监督的，不过，除贺小飞之外，确实没有受到其他反映，更没有发现其他违法违纪问题……啊，对了。肖冰婕主任还主动上缴了一个推不掉的红包。维修办，整体上还是过得硬的。过得硬！”
“哦！”
原来，江涛从维修办拿到部分工程项目后，给肖冰婕送上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当时，江涛敲了敲肖冰婕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推开一点，伸进头往里探视了一遍，确认只有她独自坐在办公桌边时，就赶忙钻进来，一边双手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一边满脸挂着笑，像做贼一样悄声细语地说：“感谢关照，还望今后多多关照啊！”肖冰婕并没有接他递到面前的信封，而是只瞟了他一眼，就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端起茶杯，站到较远的文件柜那边去，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杯里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有些尴尬的江涛顺手把信封塞到桌上的一摞报纸底下，仍然满脸堆着笑，一边不停地说“多谢了，告辞了，请多关照！”一边退了出去。
江涛一退出办公室，肖冰婕就感到一阵恶心。她觉得，商人为了那点钱，真是无所顾忌了。什么脸面、风度、人格……天啦！平心而论，谁都不会讨厌钱，但自己会对钱的奴才很反感。如果换一个人送来，她也许不会在意对方以什么嘴脸出现，客气一番之后也就顺手收下了；如果江涛把钱叭的一声甩到桌上，爽爽地说：“蒙老同学关照，这回赚了点，拿去喝喝茶吧，望给个面子，笑纳。”她也许就真的莞尔一笑，懒得去推了。可是……肖冰婕看到江涛送钱来的那副样子，说话时的那副嘴脸，真的受不了。她甚至都不愿直接用手去拿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便把桌上的那一摞报纸一起送到了监察室。
没想到，江涛的委琐，倒成全了一次肖冰婕在金钱诱惑面前的凛然和清白。
杨正伟听监察室主任说完这些，手里的一支烟也抽完了，便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按，又换上一支，并随手递了一支给监察室主任，看着他，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