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这个案子把当地的公安搞得束手无策，就报到市局，市局也没有更多办法，最后好像还是想以肇事逃逸结案，由保险公司进行赔付了事。
杨正伟有个习惯，就是每当喝醉了酒就会翻开手机满世界给哥们打电话。这次，他又从电话里逮着了省里的毕警官。
“喂，你小子钻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你小子，敢查我的岗？说出来，吓死你！”那边，毕警官好像也喝高了。
“怎么啦，又在执行警卫任务？这次是一级，还是二级呀！”
“你还知道级呀，告诉你，这次是特级！”
“特级？那是谁来了？联合国秘书长？美国总统？”
“狗屁，不是谁来了，是我外出执行任务了！”
“哦，难怪！你小子行啦，在家里耀武扬威不打紧，还跑到别处去耀武扬威了！”
“你少说风凉话，我这是在执行任务，特殊任务，艰苦着呢！”
“你还会受苦？茹毛饮血呀！哈哈哈。”
“茹毛饮血倒不至于，……但也是餐沙饮风吧！”
“啊，那是执行什么任务，搞特训呀？”
“没你什么事，好在结束了，马上就回来。这回，你小子就准备好好为我接个风，洗个尘吧！”
“那肯定没问题，具体哪天回？我做好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没钱买单，还是……”
“华大夫和黄教授都参加不了……”
“怎么啦？”
……
毕警官这次是作为骨干分子被抽调到西部去参加维稳工作了。当他听说自己的两个哥们同时在一场蹊跷的车祸中受伤后，便风尘仆仆地从边疆赶回来了。
毕警官一听案情介绍，就猛地一拍桌子，大骂道：“笨蛋！”
办案人员一个个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笨在哪里。毕警官就一一问他们：一，为什么不查找肇事车辆？没有监控录像就不破案了吗？车轮从地上辗过，有轮胎印痕，由此就可以判断车轮胎的型号、品牌、新旧，从而推断出车辆的品牌、型号，乃至载重；两车挤檫时也会留下刮痕和油漆，尤其是肇事车辆本身也需要到修理厂去修理，完全可以被找到并逮住！二，当时的现场勘查做得怎么样？记录、证物都在哪里？为什么不加以分析，多方寻找线索，而仅仅从受害人的外围漫无边际地去盲目寻找所谓的可能性？三，再说，为什么只调查黄教授一人？难道华大夫就不是作案目标吗？也许肇事者就是冲着华大夫来的呢！
那些办案人员不停地摸着各自的后脑勺，心想，都说毕警官很牛，原来他真牛！
经毕警官一番指点，办案人员茅塞顿开。好在，当时交警做了认真仔细的现场勘查，并保留了记录和证物，案子的侦破果然迅速取得了进展。
经过对现场勘查资料的分析判断，肇事车辆应该是一辆本地产的深蓝色的士头，就是桥车头后面带一个货车箱子，这种车从前面看起来像轿车，气派；后面能装货，实用，一般在县乡区域用得比较多。这辆肇事的的士头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车，左前胎是换上去不久的新胎，其他三个轮胎都是半新的，当时应该没有装货，是空车。于是，通过交警在全省范围内查找，尤其是对所有的汽车修理厂进行排查，看是否接修过这辆车。可是，结果却令人沮丧。这辆车居然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找遍全省，却无影无踪。
毕警官得知这个情况后，也感到纳闷，是不是肇事后就藏起来了？于是，要求在全省对同一型号的这种的士头车一一进行核对，锁定其位置。结果，全省1万多辆这种车都在正常使用中，无一出事。对此，办案人员又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判断错了？难道这辆车飞了？毕警官告诉他们，判断决没有错，但这辆车不是本省的车，而是外省的，肯有可能是邻省的。一个办案的小伙子就说：“如果是邻省的，那就难查了！”
是呀，本省与四个省相邻，每个省都去查，那也太劳师动众了。毕警官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告诉他，难，但也不特难，首先到四个邻省的高速公路出口去调看肇事以后的监控录像，看同种车辆的去向。一般车辆在通过高速公路出口时，收费站的信息记录健全而且质量好，清晰度高，可以锁定车牌号。只要从监控录像中发现这辆车，不管它跑到哪个省，都能立刻找到。出人所料的是，查看了肇事后三天的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这辆车。毕警官一听，发脾气了，“怎么这么笨？不会往后多查几天吗？也许故意没有立即离开，过了几天才走呢！”
办案人员又挨了一顿骂，憋着肚子里的气，加班加点，一口气，把肇事后的所有监控录像都查完了，也没有发现那辆车的影子。心想，这一下不能怪我们笨了吧。于是，有点幸灾乐祸地把情况报告给毕警官。
毕警官只瞪了他们一眼，问：“那你们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呀？”
“这就说明，那家伙没有走高速公路，而是走的别的路。下一步，就是到国道，还有其他的路上去找。知道了吧！”
办案人员赶紧到国道上去通过测速监控装置查看，到其他道路上去寻找目击者，千方百计地了解和询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他妈的，真是见鬼了！”
“难道真长翅膀飞了不成？”
“飞个屁，肯定是藏起来了！”
毕警官断定，作案车辆无疑是在案发后藏匿起来了，因此，更加可以肯定，这起案件决不是偶发事件，而是一起蓄意制造的刑事案。那么，更要不惜代价破案。于是，果断下令，全面排查肇事之前从邻省进入本省的同种车型的车辆。
经查，果然在案发3天前，有一辆深蓝色的士头从江西境内进入本省，但不是江西的车，而是挂的浙江牌照，也就是说那辆车来自邻省的邻省，而且所有监控资料表明那辆车一直没有离开本省，但案发后也一直未在本省露过面。
不管藏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了肇事车的来源就好办了。
不过，毕警官又开始纳闷，从邻省的邻省开来了一辆车，在一条不好走的乡间公路上把人家给撞了，但不是偶然的交通事故，而分明是有目的的行凶。那么，相距遥远的作案人和被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这时，有关华大夫的一些社会活动情况也报上来了。
华大夫，人称好人，但也有人说他是恶人。
他作为好人，主要表现为是一个好医生。实事求是地讲，在医疗资源分布严重失衡，医药市场秩序严重失范，医患关系严重扭曲的情况下，医生的良心时时刻刻都在受到拷问和鞭挞，而为一己之蝇头私利昧着良心，草菅人命的医生也屡见不鲜。尽管，医乃仁术，但就像在全社会都失去道德底线的情况下，谁都没有资格独独要求妇女必须人人洁身自好、保守贞操一样，也不能要求医生个个独善其身，悬壶济世、完全凭良心做事，以至医生这个本来靠治病救人而安身立命的职业，到头来却得通过暗中使坏以将很多痛苦转嫁给病人，甚至害人性命、损人健康，而获取额外的红利，过上自己向往的好日子。好在，在这个行当中，不乏华大夫这种有医德，有良心的医生。
华大夫也有朋友，也经常有人找他帮忙治病，因此，也有人请他吃饭，请他娱乐，甚至赠送贵重礼品，有时还有礼金，但是，他不会有意识地搞金钱交易。明知药商会按照一定比例给处方医生回扣，但他基本不会为了那点好处而乱开药、滥开药，尤其是作为外科“一把刀”，医疗器械、医疗材料使用中的猫腻多得没法说，但他决不做有害病人的事情。药商派出的推销人员背地里骂他是“老棺材”；前妻也责怪他是“老古董”，但他只会说，“没办法，下不去那个手。”
作为医生，华大夫总是把为病人治好病放在第一位，当治病和其他利益发生冲突时，会毫不犹豫地把治病救人当着本能的选择。同时，他对病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无论贵贱，都千方百计为其尽心尽力地治病，就是为治病而治病，并不是把治病当着手段，通过治病去谋取钱财等其他利益。他完全是把疾病当作敌人，而把治好疾病当作责任。不仅如此，他还会把不能治好病、不好好治病和乱治病的医生也当作敌人，并把纠正他们的错误当作责任。
正因为这样，华大夫又由一个好人，变成了一个恶人。
那次，华大夫在参加省里组织的医疗下乡活动中，发现自己的学生，本院一个被称之为“蛮屠夫”的医生，为了赚取手术费，胡乱给一个农民做手术，结果害得人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便立马给他再做手术，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果是，那位得到救治的农民天天夸他好人，世上最好的人；而那个叫“蛮屠夫”的医生却恨死他了，即使是自己的老师，也视他为恶人，世界上最该死的恶人。因为，在华大夫的坚持下，“蛮屠夫”受到了院方的严厉处分，被停止处方权、手术权两年，留院察看两年，并调到政工科打杂。其实，这个事，只要华大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那个农民只能在痛苦中度过后半生外，大家就都相安无事，可是，华大夫却偏偏要站出来多事，不仅把那件事给抖了出来，而且还正儿八经地向院领导报告，并义愤填膺地要求严肃处理，不能败坏了医生的名誉。当初，“蛮屠夫”带着礼物去找院领导说情，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以此为教训，坚决改正，决不会再犯这种错误。可是，院领导表示，如果华大夫要一直顶着，自己也不好办，只怕帮不上忙。大家都知道华大夫的脾气，如果院里不处理，或者轻描淡写地处理一下，他会继续向上反映，到时候，只怕大家都下不了台。“蛮屠夫”一听院领导话中有话，只要封住华大夫的嘴，就没事了。于是，他备上重礼，晚上登门，先叙师生情谊，再谈自己学艺不精，有负恩师教诲，表示一定痛改前非，万望老师给一个机会。“蛮屠夫”在华大夫面前言辞切切，声泪俱下。可是，华大夫却严肃地告诉他，古人言“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自己作为老师，首先要负惰而不严之责，因此，自己一直很负疚，很自责。同时，也要求自己的学生，既然认识到了错误，又有痛改前非的决心，那就应该正确面对处分。这样的话，不仅自己得到了教育，同时对大家也是一个警醒。由于华大夫一点情面都不给，而且还一再坚持，他的学生“蛮屠夫”只好到政工科打杂去了。
实际上，华大夫因为在工作中很较真，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有的人因为医德问题受到过他的鄙视，有的人因为医术不精受到过他的批评，尤其是有的领导还受到过他的抵制甚至是顶撞，因此，医院里就有一些人不怎么喜欢他，视他为另类，甚至怕他，恨他。不过，还没有人说要杀他。
毕警官虽然平时和华大夫接触不多，但因为两人都是杨正伟的朋友，也见过面，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打过球，对他的情况多少了解一点。看过办案人员报上来的调查材料，尤其是涉及到“蛮屠夫”的有关情况后，毕警官心中基本有数了。他铁青着脸，不停地抽烟，把几个办案人员都呛到屋外去了。
晚上，毕警官在家里给“蛮屠夫”打了一个电话，“你小子，赶紧给我过来！”
原来，“蛮屠夫”是毕警官的小舅子。一进门，毕警官就对他怒斥道：“你不想活了是吗？不就受个处分吗？至于去和人家玩命吗！”
“蛮屠夫”一下就瘫倒在怒不可遏的姐夫面前，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他了。便跪在地上，坦白自己是一时糊涂，干出傻事，但已后悔莫及，求姐夫一定要救救自己！
哼！
原来，“蛮屠夫”有一个远房侄子在浙江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厂，专做一次性注射器，几年下来赚了一点钱，算是一个小老板，3年前还托“蛮屠夫”从本省生产厂家以优惠价买了一辆深蓝色的士头。“蛮屠夫”为了报复华大夫，就经过一番苦心设计，让远房侄子从遥远的浙江把车开过来，在亲自探明华大夫出钓的行踪后，指使他去制造一起车祸，教训教训那个不识相的老家伙，让他吃点苦头。本以为，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弄他一下，然后溜之大吉，神不知鬼不觉，弄了就弄了。哪知道，车祸是不好控制的，搞狠了，人伤得太重了，警方要追查了，他只好让远房侄子把车开到乡下老家藏了起来。
毕警官气得全身发抖，走过去，狠狠地搧了“蛮屠夫”三个大耳光，把他的脸搧得肿了三天都没有消。
毕警官的老婆本来也很生弟弟的气，都奔五十的人了，还做出这种傻里吧唧、伤天害理、无法无天的事来，怎么收得了场，能不生气？但看到自己的弟弟被打成那样，心里又犯嘀咕，竟对丈夫埋怨起来，“这也怪你，要不是你插手，事情早结了，还能追到他头上来！”
毕警官无可奈何地跌坐到沙发上，心想，是呀，如果当初自己不插手，这事也就作为肇事逃逸了结了，可自己一时逞能，现在搞得骑虎难下。于是，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了整整一个晚上。他想，就算自己没插手吧，按工作程序本来就不该插手。事已至此，放那小子一马，让他躲过这一劫，也许今后能改好。好像“亲属相隐”、“亲亲容隐”的制度，在我国古代和现今国外的法典中都有体现，即亲属作证特免权。作为“蛮屠夫”的小舅子，我知道他犯了罪，但我可以不说出来吧。最多，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让那些个基层的办案人员甚至整个警界都说我无能就是了。
第二天，毕警官给领导打了一个电话，声言自己这一向被抽调到西部搞维稳，很辛苦，身体也不好，需要休息疗养一段时间，便以到上海检查身体为由，带着老婆一起走了。
那些办案人员都是当地公安局凑起来的，案子查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查出一个名堂，而且主动介入的据说是省里最牛的毕警官面对这个棘手的案子也不过如此，所有的侦查资料都交到他手上了，最后却屁都没放一个就不闻不问了，看来，他自己也是个笨蛋，大笨蛋。但是，立了案就要结案，当地公安仍然只有以肇事逃逸把案子了了。
可怜华大夫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了一个植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