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仇虹芸很喜欢菩萨。这个当年被许多人追求的姑娘,在按照自己的择偶标准,经过综合分析,反复权衡之后,从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嫁给杨正伟。尽管她没有轰轰烈烈地那样死去活来的爱过,但也没有怨天尤人地那样肠断心碎的悔过。从整体上来讲,她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或者说是合算的。她在自己用理智构建的婚姻框架下,过着体面,甚至是风光的生活。
仇虹芸一直在银行从事着一份清闲的工作,不仅收入不菲,而且还能按步就班地不断得到升迁。虽说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文化水平不高,但一径从县行调到市行再调到省行,从一般会计出纳升到股长,科长,副处长,处长,仅靠自己认真细致工作,熟悉自己负责的业务,那是远远不够的。许许多多的劳模,业务骨干,也就在基层干一辈子会计出纳,能到省城出一趟差,还对领导千恩万谢。所以,仇虹芸通过婚姻建立起来的家庭背景,无疑在各个阶段,各个方面都给她带来了丰厚的隐性红利。说白了,她找了个好老公。俗话说,郎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女人来说,真的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过,从来没有人说,“不如爱得好”。爱,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那样苍白无力。
有人说,爱情是个伪命题。
一,爱情是有条件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情作为人类情感的一种高级形式,其产生和存在的条件,是双方必须具有感情基础。这个基础就是双方相互对比,在家庭条件、社会地位、个人喜好,甚至个头高矮等各个方面,都觉得不相上下,彼此般配,即使一方在某个方面较弱,但另一方面较强,从总体看,另一方觉得不吃亏,才能最终产生爱慕。
二,爱情是可选择的。人们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爱情,但是,永远不可能找遍整个人群。因此,只能是在寻找的过程中对偶然相遇的觉得各个方面差不多的对象进行对比,双方都发现条件相当,就产生了“爱的火花”。如此看来,爱情是有条件地进行选择的结果。既然是一种选择,那么就存在极大的偶然性,并非人们想象的是“天生一对”。
三,爱情是能改变的。人们在寻找爱情的过程中彼此相遇,但往往有时间先后,并且条件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于是,一方面难免出现“相见恨晚”的情况;另一方面,会出现“今非昔比”的现象。正因为如此,不少人会移情别恋。也就是,在过去的对比中觉得差不多的而现在一对比却觉得差多了,于是,根据现有条件进行一次重新选择,随之一切都改变了。
四,爱情是要发展的。即使我们把如上所述那种有条件地进行选择并极有可能改变的男女之间建立的情感关系叫做“爱情”,而这个所谓的“爱情”也决不会保持永恒,因为,爱情在不断的发展中最后必然走进婚姻。一走进婚姻,这种关系就立即以另一种崭新的方式存在,从而告别了自己。
所以,完全可以这么说,真正意义上的爱情是基本不存在的,如果硬要把男女之间有条件地进行选择、有可能不断改变、最终必将自我终结的一种关系叫做爱情,也充其量不过是在一定的条件环境下偶尔绽颜一笑的昙花。就这么一笑,世上多少痴男怨女被勾魂失魄,演绎出许许多多凄美动人的故事,成为生活和文学的永恒主题。但是,“鹊桥相会”也好,“梁山泊与祝英台”也好,外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也好,都是悲剧。鲁迅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再有价值的东西,毁灭了也等于零。事实上,人们之所以要编造出“爱情”来,就像编造出“上帝”一样,只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一番,为了自我娱乐一番,为了自我麻醉一番。人们就象不可能见到真实的上帝一样,也不可能看到真正的爱情!天上的银河很诱人,银河上的七彩鹊桥很美丽,牛郎织女(条件相差悬殊的一对)在那里相会很浪漫,但那只是个传说,一个美梦。迄今为止,没有人可能在云端上生活。
仇虹芸生活在现实中。
初婚之时,小夫妻军地分居,鸿雁传书,也算浪漫。不久,杨正伟就转业回来,新婚团聚,自有一番激情。紧接着,周折了好几年,才终于有了儿子抗抗。孩子的出生,一方面,带来了全家的天伦之乐;另一方面,也增添了不少生活的烦恼。抗抗在月子里就睡倒了觉,白天呼呼大睡,晚上通宵啼哭,折腾得一家人无法入眠。杨正伟只好按照邻居老太太传授的法子,在小纸条上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骑着自行车满世界去贴。一时间,他家附近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贴满了这种纸条,但是,家里的“夜啼郎”,还是从来就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过,而总是一觉睡到日西斜,晚上再精神抖擞地闹腾。这孩子,不仅是打一生下来就这么折腾人,而且在他不断长大的过程中,一直就不让人省心。除了孩子,还有家务。仇虹芸,尽管出生在普通干部家庭,但在家中是幺妹,又是个乖乖女,很得宠,基本上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根本不会做什么家务。好在杨正伟起初那是很殷勤地做家务,加之可以经常去他爸爸妈妈家蹭饭吃,稍后家里又请了保姆做事,比起大多数人来,那小日子过得是非常自在,令人羡慕不已。要说美中不足,那就是,没过多久,杨正伟就喝上酒了,而且酒中总会倒映出女色的影子。于是,随着杨正伟从喝酒到恋酒到酗酒,一步步升级到酒精依赖,仇虹芸则从每晚的痴痴等待到夜夜煎熬到吵到闹到哭,慢慢降温到不吵不闹,直至两人都各自达到了一种非常高的境界:杨正伟以“一面不倒的酒坛旗帜”行走在江湖之中;仇虹芸则爱上了菩萨。
仇虹芸在家里供奉着一尊玉观音,日日早晚沐手敬香,月月初一、十五禁荤吃斋。这样一来,本就生性沉稳的仇虹芸,慢慢修炼到心静若潭,无波无澜。杨正伟晚上多晚回来只要他回来;回来之后吐与不吐,吐到床上还是吐在厕所,只要他还能吐;不管又是和谁在一起只要有人和他在一起;今夜回不回来只要他还会回来,那么,就阿弥陀佛!
仇虹芸在烧香敬菩萨,吃斋捻佛珠中,享受着杨正伟带给自己的惬意生活。
杨正伟虽然不爱回家,但是很会持家。家里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有厨子(保姆),家里的人当然很有面子。仇虹芸从没上过菜市场,从来没有亲自下过厨房,却吃香喝辣,不仅不愁油盐柴米,而且各种土特食品,甚至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连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东西都有人源源不断地送到家里来,而且很多东西因来不及吃而过期变质了,只能扔到垃圾箱里。仇虹芸从来不打扫房间,但家里宽敞气派,窗明几净,收拾得整整洁洁,舒舒服服。仇虹芸出门从来不会主动与人打招呼,但所有的人都远远地就对她笑脸相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仇虹芸一得空就逛商场,她不喜欢张扬的时装和招眼的首饰,穿戴都是大方得体,高贵典雅的行货。她从不养那些猫呀,狗呀的宠物,她嫌麻烦,嫌脏,更不愿去侍候它们。她练瑜伽,一直保持着窈窕的身材;她做美容,总是展现给别人一个姣好的脸蛋。
一天,仇虹芸在美容院结识好久了的一个姐妹,悄悄对她说,“阿芸,姐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识一下,敢不敢呀!”见识一个好地方还问敢不敢,什么意思?仇虹芸结识的一些姐妹差不多都是一些花期已过但红颜未老的官太太或阔太太,和她一样,有实力,有品味,也有闲暇,而且还多少有些寂寞。于是,随口应承,“和姐姐增长见识有什么敢不敢呀。”没过几天,那位姐妹就打来电话,并亲自开车来,把她带到了一家私人会所。
会所坐落在一个小湖边,应该说是一个湖心岛上,也不,确切地说是一个伸入湖心的半岛上。门楣精致,并不显眼,绿树掩映,显得深幽,寂静的门后,有穿着黑色西装的门童把守,在经过他们仔细核查会员卡并登记过后才被允许进入。里面的房子古香古色,如亭台楼阁,湖水环绕,清波荡漾,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湖上蓝天白云,有各式水鸟,或悠闲地游弋在水中,或欢快地嬉戏在波间,不时会传来几声欢叫……仇虹芸在被那个姐妹领到一个装饰别致的门廊里后,就有服务员款款地过来,一边进行职业性的问候,一边就分别把她俩独自引走。
仇虹芸被单独引领到一个色调柔和,灯光暧昧的橘色小房间后,顿生一种神秘感,同时,又感到有些紧张和兴奋。这时,服务员殷勤地帮她换上了淡淡的荷色浴袍,并奉上水果、香茶、红酒,请她坐下稍候,表示技师马上就到。不一会儿,就进来一个面带职业微笑的小伙子,不,是一个男孩,可能比抗抗还要小一些,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嘴唇上才刚刚长出些许茸茸的毛儿,而且只穿着一条小小的黄色三角裤。他礼貌地说:“阿姨,您好!”仇虹芸立即警惕起来,慌忙问:“你是谁?”
“我是来为您服务的37号技师。”
“什……什么,技师?”
“阿姨,不是您点的我吗?”
“什么,什么……谁点你,干,干什么?”
“……”那男孩挠头抓腮,不知哪儿出了错。
这时,仇虹芸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是刚才那位领自己来的姐妹打来的。“阿芸,怎么样,姐给你挑的技师,看着还顺眼吧?”
仇虹芸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说,“唉呀,什么呀,我说,这是哪里跟哪里呀?”
“姐请客啦,慢慢享受吧!”
“喂,喂,喂……”
对方挂机了。
仇虹芸刹地站起来,表示要离开。
这下,男孩不干了,说,“阿姨,您要是一走,我可就丢饭碗了!”小男孩嚷求道:“阿姨,您别走,既然来了,就体验一下吧,我保准让您意满满!”
仇虹芸心又一软,“你不用着急,我会照样付费。”
小男孩拉着她,死活不让走,有点撒娇地哀求,“那是不行的,会所有规定……”
仇虹芸全身一阵酥麻,自己毕竟长期缺乏肌肤之亲,而此时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短小浴袍,和小男孩几乎就是赤裸相对,小男孩一碰她的肌肤竟有触电之感。她身不由己地几乎是瘫软地又坐回去了。小男孩机灵地把她扶到舒服的按摩床上,使出自己学到的浑身解数,把仇虹芸这个熟女从头到脚,从正到反,从上到下,顺着每一条曲线,找到每一处经络,对准每一个要穴,整个都弄得如痴如醉,云里雾里,飘然若仙……最后,当小男孩把几乎瘫软的她扶到撒满玫瑰花瓣的香木浴桶里沐浴时,仇虹芸竟对这个乖巧的男孩顿生怜惜,在他帮她披上浴巾的时候,顺势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仇虹芸回到家里,又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澡,然后,在供奉的玉观音菩萨前长跪不起,而且把手机号给换了,很长时间没有和那些姐妹们联系。直到有一天,仇虹芸他们省行业余文工团为了庆祝建行60周年,请来一位音乐老师指导节目排练,她才无意中发现了那些姐妹们的又一个小秘密。
音乐老师风流倜傥,长长的卷发,高高的身材,翩翩的舞姿,还有调皮自嘲的调侃和善解人意的谈吐,吸引了全团的行花们围着他团团转。尽管他眼睛眯眯的,而且嘴巴也有点过于宽阔,加之年龄已经不轻,脸上皱纹难以掩饰,但身边却总是花团锦簇。
业余文工团都是行里年轻的俊男靓女组成的,经常在一起排练,演出,彼此嬉笑,打情骂俏早已习以为常,加之条件的限制,男男女女在一起换服装时都不回避,往往女的脱得就剩文胸内裤,仍很自然地叫旁边也脱得只剩一条三角裤的男的,“喂,把我的裙子撩过来一下,快!”
男的问,“你的裙子撂哪儿了呀?”
“那,那儿,你那儿……哎呀,不就在你胯下吗,快,别踩到了,别弄皱了!”女的正急着要上场了,一手扯着自己的胸罩,一手伸过来接裙子。
音乐老师则赶紧过来帮忙,替演员们拿衣递裙,并帮助穿戴和整理穿到身上的演出服。
仇虹芸在业余文工团除了做一些组织服务工作外,只参加合唱,所以总是穿戴整齐,没有必要在演出时手忙脚乱换服装。造物主不知给人装了一个什么程序,或者是在哪个程序中不小心留下了一个bug,让人总是对藏而不露的东西更感兴趣。对这一点,中国人更是深谙其中玄机,以园林和旗袍为典型,体现其匠心独运,或者是用心险恶。音乐老师身上的bug明显更给力,他就想制造机会把藏而不露的仇虹芸看个究竟,于是,便在她身上动起脑筋来。首先,是拼命夸她,尤其是夸她的身段就如仙女下凡,然后就是帮她看手相,抓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正看反看边摸边看,使劲夸她有福气,一边夸一边装得很绅士地在她的手背上献上一个深吻。仇虹芸一开始觉得有点反感,心想,一个男人,居然这么油腔滑调,没脸没皮,但被音乐老师三番五次的挑拨后,居然就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了。在一次排练结束后,当他执意要送她回家时,仇虹芸高兴地就上了他的车,并自动坐到了前面的副驾驶位置上。
车上放着轻柔的音乐,街上的灯火闪烁着浪漫的情调,车里的男人一边开着车一边嬉皮笑脸地调笑,女人则轻松地附和。随着气氛的不断和悦,音乐老师的右手就自然地去碰触仇虹芸的左腿,发现仇虹芸并未激烈躲避后,碰触到腿的手就迟迟没有移开,发现对方仍然没有表示不悦,手就在大腿上活动起来,不长的裙子被悄悄地一点一点掀了起来……“哎呀,这是干什么呀!”仇虹芸不好意思,拍打了一下他的手。突然一个急刹车,他们来到了一个酒吧门前。
音乐老师已经在酒吧里面订好了歌厅,进去一看,原来仇虹芸的好几个姐妹也都在那里。音乐老师有点惊讶,“原来你们都认识的呀!”
仇虹芸看了一眼那天带她去会所的姐妹,有点不好意思,迅速低下头,而那位姐妹却若无其事地过来拥抱她,其他人也一齐涌过来拉着她的手,有点出乎意料地说,“阿芸呀,真没想到你也会来耶!”
随着一阵嬉笑,大家就开始喝酒、唱歌、跳舞。闹着闹着,几个姐妹都陆续跑到外面去了。音乐老师便端着两杯酒含情脉脉地靠过来。仇虹芸接过一杯喝了一点后,立即感到全身发热,恨不能把衣服全脱了,甚至很想……反正,她感到里面很闷,憋得出不了气,便赶紧站起来,也往外走去。
外面的大厅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跟随音乐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有的已经脱得身上所剩无几。仇虹芸发现那几个姐妹已经把自己的胸罩都脱下来,举在手中,边跳边摇。
音乐老师告诉仇虹芸,她的那些姐妹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娱乐。音乐老师示意,怎么样,放开点,陪你去像她们一样尽情地发泄一下吧!仇虹芸感到一阵眩晕,全身一软,便倒在音乐老师的肩上。她迷迷糊糊地感到音乐老师一边拽着自己走向乱成一锅粥的舞池,一边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尽全部力气挣脱那个男人,赶紧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
回到家里后,仇虹芸拼命用冷水从头到脚地淋。第二天,头痛欲裂。这之后,她再也不和那些姐妹们联系了,而且也不参加行里业余文工团的活动了,更加一心向佛,拜观音菩萨。
这会儿,她天天在观音菩萨面前上香叩头,祈求菩萨保佑她的老公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