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杨正伟感觉到胸部有一种压迫感，而且很闷，浑身乏力，特别想睡。他想，这些天委实太辛劳，几乎每天晚上都通宵达旦地和各路哥们在饭局酒场上轮番战斗，钢打铁铸的身板也难扛啊。于是，晚上就不打算出去应酬了，好歹也吃一顿会议伙食。
下午5点多钟，他就准时来到宾馆餐厅。
宽敞气派的大厅里，早摆上了各种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酒水也不少。他跟稀稀落落几个在这里用餐的来自农村、街道、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会议代表一一打过招呼，就拿着盘子去拣菜。可是，当他去拿筷子夹菜时，手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手发抖已是多年的老毛病，这几年，当上“一把手”后，不知什么原因，大概是精神状态一直很好的缘故吧，比以前好了不少，一般情况下，比如拿着讲话稿时，不会像以前那样抖，而有时即使抖，也远没有那么厉害，于是，并没有在意，用颤抖着的手继续去往盘子里夹菜。夹着，夹着，右手突然完全麻木了，筷子一下掉到了地下。他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想呕吐……
会务部门立即启动应急机制，不到二十分钟，就把他送到了医院。一拍片，发现右脑有一个很小的血管被稍稍堵住了一点。马上打针，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但是医生叮嘱，最少要打3个月的针，而且最好在这段时间里不要饮酒。
谢天谢地，无论是自己，还是组织，总算从突如其来的紧张中得到缓解。
杨正伟不可能在北京打3个月的针，一散会，他就赶回来了。
赵明全不但交待后请部门在省人民医院联系落实好了高干病房，而且带领在家的全体省局班子成员及各部门主要负责人一齐赶到机场迎接，为杨正伟接风、压惊。在机场举行了欢迎仪式，局花向领导献上了鲜花后，立即入住省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他的这个治疗，其实，就是每天打一针。不过，那个针是从德国进口的，可以消栓，更可以营养血管，自然费用昂贵，3个月打下来，光药费就得12万，加上住院费估计20万打不住。这个倒无所谓，反正公家报销，用不着自己操心。关键是，作为“一把手”，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哪有时间一直呆在医院里？其实，他打完第一针，拔掉针头就去局里作了一场报告。看来，做到医疗、工作两兼顾也没有太大问题。
问题是，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地来看望，尤其是那些大老远从市局、县局前来探视的人，还不能怠慢了人家一片诚意，不能让老婆出个面就打发他们走，最好是亲自见一下他们，好让人家踏踏实实回去。再说了，医生反复强调3个月不能喝酒，这要是出去，那哪里控制得住呀！于是，杨正伟打完针后，就尽可能地在医院多呆一些时间。反正高干病房各种办公设施一应俱全，为了让杨正伟安心治疗，办公室每天到医院接送文件；各位副职，以及有关部门负责人有要事的话，也到医院来请示汇报；一些必须在这段时间召开的会议，也安排到医院来开了。总局获悉杨正伟因工作劳累病倒而又坚持在医院边治疗边工作的事迹后，还专门派人前来慰问、看望，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评价。杨正伟对上级的表扬感到非常激动，加上从来就没有上半夜睡觉的习惯，以至，深夜难以入眠。于是，他干脆踱出自己的病房，在明亮的大楼里到处走一走。
走出高干病房后，再走就通往普通病房区了，心想，妹妹杨正格就在这里的儿科工作，说不到今晚就在药房值班，正好过去看看去。
在儿科看病的孩子特别多，有的孩子，很小，头上插着针，父母一个抱着，一个就举着吊瓶，坐在走廊上打针。有的就坐在自己带的行李包上，有的只好站着。孩子们，不少都在哭，尤其是在打针的小孩，往往哭得声嘶力竭；孩子的父母，有的可能是爷爷奶奶，一个个都满脸焦急，有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靠在急诊室的门外，全身在发抖；医生们则个个行色匆匆，有的还脸色凝重。杨正伟想，难怪杨正格多次要求换动工作，要求调到卫生厅去，这里的环境和压力的确需要很好的承受能力。
杨正伟正在一边寻思怎样把杨正格调到卫生厅去，一边寻找杨正格的办公室时，突然发现，那位靠在急诊室门边的老奶奶向一位急匆匆地走向急诊室的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地向医生不停地打躬作揖，泪流满面地哀求医生：“救救我孙子，救救我孙子！”一边不停地磕头。杨正伟走过去一看，原来，在急诊室里，医生正在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进行抢救。孩子的鼻孔里插着氧气，几个医生和护士轮番对他进行压胸施救，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刚刚赶来的那个大夫，看了看情况，摇摇头，冷静地说：“我们尽力了，尽力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还不甘心地继续用力按压孩子的胸脯，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医生护士们为他所做的努力了，一动不动地躺在急诊床上，很稚气，但也安详。
原来，那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心瓣闭合不全，只有做瓣膜置换手术才有救，但是，那需要至少20万的医疗费。孩子的父母都是在省城打工的农民，奶奶70多岁了还在老家养猪，一家人都在为他拼命挣做心瓣置换手术的医疗费用，可是，他们挣得那点钱只够支付一般性的非手术医疗费，花了几万元，孩子没有等到他们挣到手术费就走了。护士拔去孩子鼻孔里的氧气管，给他盖上了白色的床单。孩子的父母扑上去不让拉走，奶奶早已哭昏在门旁，一家人抱着孩子呼天抢地。“崽呀，奶奶天天跪倒地上烧香，求菩萨保佑你，你怎么还是没有保下来啊！崽呀，我们天天拼命挣钱为你治病，你怎么就等不到我们挣到手术费啊！崽呀，我们下跪磕头求医生救救你，你怎么还是走了啊！”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
杨正伟没有心情去找妹妹杨正格了，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没想到，他出去之后，杨正格却跑过来看他了，正在病房里等他回来。杨正伟，对杨正格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很感慨。杨正格告诉他，这种事，哪天不发生？在医院，见多了，就麻木了。
杨正伟，几乎一夜未眠。
他在翻来覆去地想，这人啦，看来还真得认命啊！他觉得，自己的命还不错。于是，更加认为，一定要去找个寺庙烧烧香。可又一想，那个孩子的奶奶不是天天跪到地上烧香求菩萨保佑她的孙子吗，可是，他怎么还是带着稚气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万般舍不得他的爸爸妈妈和奶奶呢？那个菩萨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