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而窄的红木阶梯有昏黄的灯光。顾此抹着眼泪跑到楼下。
高而茁壮的梧桐树有孤零零的枝桠。顾此在落叶覆盖中找到支离破碎的手机。然后颤抖地捏着卡。
握紧。好似握着全世界。
天蓝第一次跟着顾北来到上海是在两年前的夏。那样子歇斯底里的热。天蓝看到十里洋场高调而奢蘼的气息,双手局促地揪紧了裙摆。
人潮涌动。谁踩了谁的裤脚。谁撞了谁的头。回头狠狠瞪一眼连抱歉都懒得说。冗长的黑暗走廊。亮如白昼的灯光。地铁。人群。
天蓝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吴语口音。她一开口就受到漠然的注视。所以越发紧地握着裙摆。手指关节微白。
顾北长得酷似倒霉熊的翻版。红T。咖色休闲短裤。顾北装似不经意看着右侧广告牌。天蓝一身白色。额头渗出汗滴汇聚顺着脸颊流下来。胭红的面颊。乌黑瞪大的眼睛。顾北欢喜这个女孩子的所有。除了跟他的血缘关系。
顾北看到司机一身西装立在车旁。红色拉风的敞篷跑车。
天蓝看着急速向后驶去的高而茁壮的梧桐。明晃晃的太阳。一种无力承受的巨大落差像一株伸出无数缠绕的藤蔓揪紧了心。越加沉默。她看到顾北。低头玩着手机。狭小闷热的空间。
我是天蓝。我长在江南一个古老而沉默的小镇。小镇上有潮湿的雪。我不喜欢下雪。每次雪后我都要扫很久。沙。沙。沙。很多时候我常常感觉不到温暖。我喜欢夏天那种炎热的热闹的感觉。我住在第十八条小巷的那个拐角的院子里。它残败的不像话。我和奶奶住一起。她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老人。她经常驻着拐杖摔跤。我很心疼她。
我没有听说过我的父母。镇上的小孩子骂我说我是野孩子。那一年我八岁。我给了那个女孩一巴掌。然后她们都愣住了。短暂的沉默后是很强大的爆发。布布,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拉着我就跑。我用了我平生最大的
的力气。当我喘着气蹲下的时候我发现完全陌生的街道。细碎的阳光从指间漏下来。我看着西边熟悉的太阳。布布安静地靠着墙。我说阿布,你也觉得我是野孩子么?我记得布布眼角明媚的笑。认真地表情。他说,你是仙女。
他说,你是仙女。
天蓝笑了。许多年后。天蓝都会记得那个叫布布的男孩子。斜靠在墙上,眼角明媚的微笑。认真的表情。
古老宽阔的街道。高而茁壮的梧桐。红木。有很好看弧度的木门。城堡似的小楼。郁郁葱葱的藤蔓覆盖。
天蓝看到这样子的家。顾北的以及她将生活的。
天蓝看到高贵而美丽的女子。顾北的母亲。甜甜地懦怯地喊阿姨。她看到她疏远礼貌地发出一声嗯。顾北的父亲在上海打理着不大不小的生意。有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本性里善良的本质。他将对天蓝的同情表现的淋漓尽致。最后表示,已为天蓝联系了最好的学校并且嘱咐顾北好好照顾这个堂妹。
一年前。顾此嬉笑地抱着许言。外滩。烟火。人群。她说许言你想象中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绚烂的烟火将人的表情映照的近乎虚幻。她看到他皱着眉头像似陷入回忆。他说她是个温柔的女子。有淡淡忧伤的眉目。她会明朗地对着每个人微笑。却会在深夜里哭。顾此给了他一拳。说我不温柔也不会哭怎么办?许言轻声笑了。说可我还是喜欢你了。顾此忽然就想到了天荒地老。
我是顾此。我长在这个表面繁华得无尽风光实则内心荒芜得不像话的大都市。我喜欢雪。干净明亮的雪。然而上海的冬天很少雪。我很向往江南曲折的巷弄里潮湿的雪。
在我十八岁的那年。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叫许言。他有着弯弯的眉。细长的眼睛。很少话。很多时候静静地喝一杯凉开水。我觉得我猜不透这个人。安妮宝贝在绝望的暗夜里安静地陈述:当你猜不透一个人的时候你是爱他的。
那一年。我们十八。像是生活在一个断裂的层面。一边是郁郁葱葱的逝去的岁月。一边是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岁月像长河永远在中间不知疲倦声嘶力竭地向前咆哮。不知疲倦。声嘶力竭。
顾此第一次见到天蓝是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日子。天蓝一个人安静地站着。学校二楼。女厕所门口。媚儿在大声喊着,你怎么上完厕所不冲,真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女生。人群。汇集。天蓝安静地站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媚儿夸张的表情和精致的妆容。顾此发誓,她看到天蓝弯而长的睫毛。交织的暗影投在下眼睑上。
顾此看到一个青葱的身影。白T。牛仔。顾此甚至还看到黑色线绳坠着的蓝色指环。顾此看到许言拉着天蓝跑步离开。她拒绝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此太了解许言了。他能想象到他看到这种场合嘴角勾起的若有若无的笑。不屑一顾以及看热闹。
可是她不知道。总有一种命定,是对某个人的不顾一切。它叫宿命。感伤多情而又不乏想象力的人称它为轮回。
逝去的青春里。总有一种曾经。总有一种爱情。总有一个人。我们为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此站在校门口。许多的人。熟悉的陌生的。茫然的打招呼。或是长久的沉默。打他手机一直都没有人接。
咖啡厅。缓慢而低沉的音乐。许言与天蓝相对而坐。靠窗。暮色沉下来。有冰凉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许言看了震动的手机然后关机。天蓝咬着唇冷冷地看着窗外。
许言低低的声音,他说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天蓝无可奈何重复。不记得。
许言说,我喜欢你。十几年了。
天蓝不置可否地沉默。
顾此站在窗前看雨点打在玻璃上。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