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华灯初上。我在这畔,仅剩孤单。
我很享受,走在无人的街。夜风灌满巷弄,九曲十八弯之后又回到最初,我站在路口,看星光,褶皱了碎落一地的殇。我捧起那些呻吟着地绝望,在大街上游荡。晚自习下课后的华灯明灭是心事的天堂,打开记忆就像走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想到的是点点滴滴,或悲或喜,想到的是一颦一笑,可爱魅惑。走不出的是无边无际,迷途忘返。
试卷,笔尖和旋转的风扇,我坐在窗前,阳光下想念你的模样。教室很不宽敞,让我的迷恋,无处安放。你在隔壁的天花板下,是不是也在托着腮帮,跟我隔着一个教室的天下。我会突然的惴惴不安,你路过窗台的刹那,是不是发现我在偷看。我没有很邪恶地乱想,我没有很猥琐的计划,我只是喜欢看着你,背影也好。我会突然的心无杂念,编织一个又一个安徒生式的童话,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我会突然的六神无主,某天某个走廊尽头,跟你说话的某个男生,是不是在上演某段厚颜无耻的表白。我握着笔,在纸上涂鸦,信手而来的,是你的名字。原来我写的最美的三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我伏在时光的罅隙里,唯唯诺诺。
我依旧每天背着我的斜挎包,走着我的斑马线,在老师的视线里正襟危坐,在橙色的阳光里,偷笑着关于你的臆想。校园连绵的香樟,此起彼伏像你不定的表情,我喜欢像个诗人一样扶着笔直的树干,用深邃的眼神望向远方,不是忧国忧民,不在花坊曲间,我只是想念,很单纯的想念,让想念依附在树上叶下,长成翠绿的屏障,长成不可一世的遗憾。下午的操场上到处有很多锻炼身体的人,挥汗如雨只为了身材和肌肉。每到这个时候我也脱去外套,在夕阳的见证下,累到直不起腰。只有在奔跑的时候,我才会珍惜氧气,感觉到我疲惫的心情。每天跟你在同一座围城里,同一个仰角看星光璀璨,却不能用同一阵心律告诉你,我喜欢你。
“小肆,认识她么?”课间操的时候,我拍拍正在发呆的小肆,朝你的方向努努嘴。问得稍显漫不经心,尽管我的左眼装满了她的每一个动作,右眼却充斥着对她的好奇和幻想。
“那个蓝白褂的小马尾?”小肆的眼睛倒是很犀利,一眼就瞅准了我的世界。“隔壁班的吧,长得不错哦。”他倒是很淡定,咬了一下指甲,眯着眼悠悠的说着。
“嗯,隔壁班的,不晓得可有男朋友……”我望望天,跟她衣服一样的湛蓝色。
“你有想法?这还不简单……交给我”小肆上下打量着我,坏坏地笑。
“别乱说哈,我只是,只是好奇。”我一时突然忘了眼睛该聚焦在何处,对上小肆的眼神,忽然有很心虚的感觉。“我一同学问我要她的号哦,不是我。”我肯定脸红了,低下头盯着有点坑洼的操场,余光里,小肆笑的有点夸张。
下课时间总是那么短,短到我连小肆临走时狡黠的那么一笑,我都来不及去想,就看到老师夹着卷子走进教室了。铁青着脸,跟背后的那块大黑板,真是相互衬托,相得益彰。老师重重的把一撂卷子砸在讲台上,顿时粉笔灰肆虐。“你们这考得什么东西?最高分居然只有八十分……”目测分贝有点高,我摘下眼镜,肯定又要被骂上至少十分钟。“隔壁班的那个汪欢,九十五分。人家怎么考得啊,人家一天四十八小时?,都是一个老师带的……”分贝突然有点降低。我又戴上眼镜,刚好看到小肆正一脸坏笑的看着我。我拍了拍书上的粉笔灰,准备上课。
“她就叫汪欢。”手机震了一下,小肆的短信。
那节课,我莫名的亢奋,没听到老师说什么,没看到小肆在那边张牙舞爪。满脑子都是蓝白褂的小马尾,那个可爱的模样。良人就在前方,一墙之隔的天堂。
“祖小强,来我办公室一下。”教室后门传来的声音,不大不小,我的耳朵装下,刚刚好。我连忙站起身,来不及合上书,就跟着去了办公室。
“你这试卷做的什么样子哎,这个题目……”我开始开启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模式,只看到老师嘴唇动的不停。“大学了,我一定选修唇语这门课,我还是挺有这方面天赋的。”我心里暗暗地笑,尽管老师说的滔滔不绝。
“你下午放学,就去我家吧,我去给你补补课,你这样,怎么去高考?”我两眼一黑,感觉天旋地转。
“刚好跟汪欢后面多学学。人家学的比你好吧,还主动要求我给她补课,你就顺便去听听。”我突然体会到《人在囧途》上面那丧着脸的老板看到中奖的彩票后,内心开天辟地山河重组斗转星移地复杂心理活动。“你去上课吧,记得放学就去啊。”
我当时很词穷地站在办公室,尽管上课了已经响过,我没能挪动双腿。我呆呆地望着老师。
“没事了,去上课吧。学习,多用点心。”
“谢谢。”我呢喃了一句,转身。“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好机会,难道,难道真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命运?”我狂奔回教室。
“小肆,我有机会啦,我要跟汪欢一起去老师家补习,哈哈。”合上手机盖,看到老师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睡在我的身边。我连呼吸,都是充满着快乐的。
“哦,知道了。那恭喜啊。”
“你说我下午,补完课,要不要请她吃饭啊。还有,我下午要不要带点什么小礼物给她啊……”我看了几遍,又把删了。重新打上“下课,详聊。”抬头望望老师,点击发送。
“不行,我下课要去办公室,老师找我有事。”
“哦,那好吧。”
我沉浸在各种满足和幸福中。仰着头,有点得意忘形。
起码一直到我进老师家之前。
我看见她就坐在老师家的书房窗前,边上坐着的,是小肆。窗台爬进来的阳光,懒懒地趴在她的额前发梢,隐着小肆暖暖地注视。
“额,老师,我,我来了……”我慌张的望了望老师,他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小肆他们俩。“那个,我是去坐,是去坐在那边?”我有点吐字不清,语无伦次。小肆看着我,似笑非笑。
“小肆,你怎么也在这啊。”我压低声音,把一团朝小肆砸过去。
“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来这找老师答疑的。”动听的声音,如天籁灌入我的耳孔。我朝她望过去,洁净白皙的脸庞,弯眉之下眨巴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睫毛不长,却完完全全勾走了我的魂魄。稍稍翘起的鼻尖迎着阳光,格外的好看。“你快坐下吧,看这道题,你会不会……”
三个人,两颗心。
我知道,我想小肆也知道。跳动着的,汪欢的心和爱汪欢的心。
在回来的路上,我跟小肆并肩推着车,气氛很尴尬,像约定好的,谁都不能说话一样。
“你也喜欢汪欢?”我打破沉默。瞥了一眼小肆,然后装作无所谓把眼光移开。可是我的慌张,小肆一览无余。
“不是。你想多了……”小肆的声音,冷冰冰地像冬天我赤着脚才上房间的大理石地板,寒意直钻心底。
“小肆,我喜欢她,你知道的。”我很镇静,镇静到小肆偏着头望望我,我推着自行车撞上了路边的梧桐树。
“嗯,知道。”
又是无边的沉默,我们俩都低着头……
“其实,我一直都认识汪欢的。我知道你喜欢她,很喜欢的那种。”刚从巷口和小肆分开,就收到他的短信。我盯着屏幕“可我更清楚,我们是兄弟。”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冤枉你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把车就靠在墙边,蹲下来,捏紧手机,等着它再一次震动。
“对不起,原谅我有些话现在不能说。”合上手机盖,自行车仿佛重了好多,我都快推不动了。
原来那上面,载满了我的心事。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只有小肆在老师家了。
“小肆,汪欢呢?”我连书都来不及打开,就冲着小肆问道。
“不知道。”小肆在计算着什么,写写画画,头也没抬。“可能等下要来吧。”
于是我等到天黑,等到老师说可以回去了,等到老师家的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小肆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写啊。”老师好奇地走过来,“咦,怎么这么长时间,你的作业本上还是空白的啊。”老师看到我的作业,有点怒火中烧的味道。
“老师,汪欢怎么没来啊今天。”我六神无主的样子,呆呆地杵在老师面前。
“哦,她啊。她不用再来的了,她刚拿到保送复旦的名额。估计现在啊,正在家乐着呢。你看看人家,学习成绩……”
两耳开启了屏蔽模式,我不知道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老师家的门,我只知道,有些事,我要问问小肆。
“小肆,汪欢保送复旦的事,你知道么?”手机上的键盘被我摁的忽闪忽闪,刚刚天黑的街上,满是寂寞和苍凉,路灯亮起却被层层薄雾缠绕,虚弱的灯光怎么也冲不破重围,在路人的头顶上,气若游丝。
“知道,前几天的事。”
“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等下去你家,你别急着去晚自习,等我。”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老爸老妈,他们就没管我没去学校。小肆来的时候,我正在上网看复旦的分数线,离我到底有多远。
“小强,其实我一直认识汪欢,因为我老爸跟她老妈是在一个单位的。”小肆站在我的身后,看我盯着复旦的大门照片发呆,轻轻地说。“然后有一天,她跟我说,她喜欢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就在你问我那天的前几天。”
“谁?”我猛地以后头,吓得小肆愣的往后一靠。
“就是你。”小肆的脸史无前例地严肃。“她问我你成绩怎么样,我说马马虎虎,凑合一个一本学校。”
“你说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你开什么玩笑……”我看到小肆的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安静下来,不敢造次。“你继续……”
“她叫我不要告诉你这事,因为她可能保送上复旦,那是你正常情况下很难考进的学校。”小肆有点难过的望着我,那种让人很心疼的面露难色。我转过身,盯着小肆,他没有回避我的眼神,而是更坚定地看着我。“小肆,你说我能考上复旦么?”
“小强,是男人,就要考上。”小肆终于笑了一下。不知道这抹笑容里,究竟藏了多少不与人说的情愫。
“其实上次补课的事,是她硬拉我去的,她说她知道会跟你见面,而且是独处……于是就非要把我拉上,说遇到什么事可以帮她解个围什么的。”
我的内心,有点复杂。被掀起的涟漪,一波一波,荡漾开在我的天空,像闪电和视线都穿不透的密云,笼罩在我的世界,压得我喘不过气。
再后面的日子,我桌上的参考书越堆越高,书缝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小,后来只剩下,那四方大小的讲台,和我衬着下巴等候出操时间路过的她,她变得更漂亮了,可能是她的学习压力变小的缘故吧。我扶了扶眼睛,又开始在题海痛苦的游着、游着。
为什么酯化反应的香味我闻不到,为什么英语的那些单词我背熟又忘了,为什么汪欢见到我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常,小肆不是说她喜欢的人是我么,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自己距离复旦好远好远。
直到有一天,在上学的途上,我默念着化学方程式贴着马路右沿白线,木木地荡着。
“嘿,小强。”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肩膀,接着是一个甜美到滴出蜜汁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是汪欢,是汪欢。真的是汪欢,白色的校服褂、黑色的运动裤、翘翘的马尾和我昼思夜想的清纯脸庞。
“嗯嗯,我是……汪欢,找我有事,我意思是,你找我……”
“你准备考哪个学校啊。”她眨巴着大眼睛,忽闪忽闪。
“我啊,运气好撞上个本科就不错咯。哪能跟你比呀。”我心底狠狠一沉,终于要面对沉痛的现实了。“你保送复旦的麦。”
“我上次问小肆,他说他要跟你考一个学校去。”汪欢望着我,那种直勾勾的望着我。
我突然紧张起来,那种六神无主的紧张。“额,是这么跟他聊过。我跟他成绩差不多,考一起靠谱得很啊。”
“哦,没事了,谢谢你哈。高考好好考哦。”然后,她就蹦跳着走开了。
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于是我又继续默念着方程式。
其实,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虽然这是后话。
高考是一场华丽的烟火,千千万万的我们,仰着脸祈祷。高考是一场背水一战的赌博,性格倔强的我们,满头大汗。高考是一个上帝的玩笑,在命运面前循规蹈矩的我们,终于泪流满面。
我查到分数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天空都瞬间明亮了,我鬼使神差考了一个一辈子想到都会偷着乐的分数,可以勉勉强强去那个叫做复旦的地方。
“喂,小肆。我考到复旦了。小肆,我考到复旦了,我考到汪欢的学校了。”欣喜若狂的我,对着话筒忘情的吼道。
“哦,那恭喜啊,我也还好,刚好一本。哈哈,走,出去喝一杯。”
“老地方,不见不散。”
我一路狂奔着去到学校边上的奶茶店,点了很多吃喝。然后就看到小肆,风风火火的赶到了。
“哎呦小强,你踩狗屎了啊,这运气。复旦,啧啧……”小肆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对我一阵猛夸。
“哈哈,我自己打死也想不到啊。”我估摸着我的嘴角都要翘到奶茶店的招牌了。“对了,汪欢最近怎么样啊。”
“不晓得哎。”小肆端起一杯奶茶,刚准备喝。“哎呦,是汪欢。”
他的电话响了,连忙起身接电话,边说边往外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望着一桌子的食物,丝毫没有食欲。“汪欢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说考得怎么样啊,莫非……不会考得不好吧。”我开始一个人想,一个人肯定。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小强,跟你说个事。”小强还没来的及坐下,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赶忙说了一句。“汪欢刚跟我说……”
“说什么?”我看着小肆黑沉的脸,心不由得咯嘣咯嘣跳。
“她,放弃去复旦了。”小肆低着头,我想应该是有点累,而不是不敢看我。“她,要跟我一个学校。”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肆,跟我说清楚。”我有点情绪失控,不由分说伸长身子,对着他吼道。“你肯定瞒了我什么事……”
“小强,其实那一天,汪欢跟我说她喜欢我。”小肆抬起头,不再逃避我的眼神。“但我知道你喜欢她,那种愿意舍弃一切的喜欢。所以我跟她说,我的兄弟祖小强喜欢你。”
我脑袋嗡的一下,瞬间炸成一片废墟。
“那天去补课,其实是我故意求老师安排的,是因为我要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小肆端起那杯奶茶,望着窗外。“可是那天回去之后,她跟我说,她只喜欢我,她愿意为了我不去复旦。”他吸了一口奶茶,继续有条不紊的说着,仿佛在讲一个无关他的故事。“我当时只是以为是她的玩笑话。我知道你为了去复旦,把四个小时的睡眠都要分成几段去‘浪费’。小强,我真的无心骗你。”
“那现在呢,我去复旦,你们俩去另一个学校?”如果用欲哭无泪形容我,我想应该加一个注脚,因为我的心里已经大雨倾盆。
“你可以继续爱她的,真的,小强,我支持你。”
情动不过如此,距离不远不近,你对我而言,还是那座海市蜃楼。我望断相思路,却还是到达不了你的城。彼岸,华灯初上,我在这畔,仅剩孤单。
我望着青春,聆听一段兵荒马乱。
大学,空荡荡的校园,回忆充斥着每一条林荫道,载在每一片随风飘舞的枫叶上,缓缓落在我的心底。北风摇曳的日子里,我会很想念小肆冬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很想去学校前面那条在晚自习后会空无一人的街道,不宽不窄,刚刚好放下我整个不关风月的暗恋。在北方破碎一地的日子里。我会平静的打个电话给小肆。
“喂,小肆。你还好好吗?”
“嗯,我很好。小强,你呢?”
“跟她还好吧。”
“嗯嗯,好着呢。你呢,找对象了么?”
“我很好,刚跟我说她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