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大后我要娶你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北方的冬天,北国的冬天,万里雪飘。
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但这个冬天的确有些过分了,北风不停呼啸,屋檐下的长短不一的冰挂像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也像一个忧伤的乐手正在弹奏的五线谱,暴雪已经肆虐了一周,低矮的房屋上、树上、小路上,一望无际的麦田里,一片白茫茫,洁白的雪花似要把一切包裹在银装素裹之中,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就是必定有天大的冤情,持续洒向人间的雪花是老天爷对世人的惩罚。
离春节只有六天了,本应是准备年货的紧要关头,可这场肆无忌惮的暴风雪把洋槐村通往场镇的路全部封死了,已经变成了孤村,再说寒冷的天气让人们连门都不想出,入膝的雪地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顶着呼啸的北风艰难地走着,也许是实在没办法了,总得为中国人共同盼望的春节准备些东西,即使再穷,这一天总得高高兴兴地度过,否则明年就更没有希望了。
老薛铁青着脸急匆匆地走在从杨林村通往洋槐村窄窄的雪路上,暴雪已经把他的头发、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犹如一个雪人,只有那使劲抽着劣质烟卷的嘴中不断呼出的烟雾才能证明这是一个活人。
“生了吗?”邻居王大嫂从过道里探出头说道。
“生了。”老薛的脸依旧铁青着回答道。
“接回来了吗?”
“哎,这要命的雪,开春再接。”
王大嫂自觉地收回探出的头,转身唏嘘不已对正在杀鸡的丈夫说道:“哎,老薛也真不容易,计划生育这么紧,东躲西藏的,到头来,哎,已经是第三个了,哎。”
“都是命吧。”
处于82和83年之交的中国农村虽然刚尝到了包产到户的好处,但日子仍是过得紧巴巴的,年货也最简单不过了,传统的油条是必备的,割上两斤肉包顿饺子就算过年了,日子稍好些的也就是狠心地杀只那不生蛋的老母鸡。老薛家已经本有两个嗷嗷待乳的女孩,还有一个在她外婆家刚出生十天的薛雪,加上计划生育罚了不少钱,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钱去买肉,除夕夜老薛还是狠心地拿出几个准备开春后换钱的鸡蛋,就算过了春节。
数年难遇的暴风雪和紧巴巴的日子让这个春节死气沉沉的过去了,天气也渐渐的好转,积雪慢慢地消融了,在村最东头潘茂家直通向杨林村的小路旁有一个土包,土包旁有一个枯井,那土包相传是解放前地主老汤的坟墓,老辈人传的神乎其神的,说老汤是方圆十里最富的地主,号称“南霸天”,人特别狠,还专门挖小孩的心吃,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老辈人提起他都是又恨又怕,所以洋槐村吓唬小孩子的最简单的招数就是:“再哭,让老汤把你抱走”,听到这句话再调皮的孩子也乖乖地停止了抽泣,胆小的直接就钻进了大人的怀抱。可能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老汤在淮海战役结束前自杀了,老辈人传说老汤的墓里陪葬了好多金银财宝,“文革”期间有人尝试去挖过,刚挖了第一锹倒地就死了,后来就没人敢挖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原来高大的坟墓也变成了如今的土包,成了村东头人们拉家常的最佳场所。这不,一群农闲的人们懒洋洋地蹲在土包下享受难得的冬日暖阳,两三个二三岁的孩子坐在大人的怀里任由大人一层层地拨弄头发,“好大一头老母猪”,大人们说着还不忘记用手指来回揉搓几下,以确保发现的每只虱子都死于非命。
刚结婚一年的潘茂急匆匆地跑到土墙下,气喘吁吁地说:“李奶奶,小兰突然肚子疼,你赶快去看看!”
“毛头小伙子,急什么?”李奶奶慢悠悠站起身来,做了一辈子接生婆,这种场面她见的太多了。
潘茂急忙搀着李奶奶回到家了,李奶奶摸摸小兰的肚子,悠悠地说:“潘茂去准备半盆热水,其它男人都出去。”
潘茂急忙从开水瓶里倒了半盆开水交给李奶奶,手脚无措地站在床旁。
“你也出去!”
潘茂俯下身来紧紧握着疼得满头是汗的小兰的手说道:“有李奶奶在,没事的。”然后目视着小兰退到了门外。
“关上门。”李奶奶叫道。
潘茂转身关上门,不知所措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只听见李奶奶不停地喊“使劲,使劲”,潘茂紧紧地咬着嘴唇,双手不停地抖动着,恨不得把自己的力量全部传递给小兰。
只听见李奶奶叫道:“快了,快了,再使劲。”
然后屋里传来一阵小兰的惨叫声,五分钟后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在这个普通的乡村院落。
“生了,生了,我要做爸爸了。”潘茂紧握着双拳兴奋地说道。
一会儿,李奶奶从房间里走出来,笑嘻嘻地对潘茂说:“是个儿子,母子平安。想好名字了吗?。”
“谢谢李奶奶。早想好了,男女孩都叫潘然。”潘茂说着跑进了屋里。
就这样,同在一个胡同的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这个春节的前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两个孩子共同特点就是爱哭。也许只是一个出生在放肆的暴风雪中,一个出生在冬日的暖阳中,或许紧紧因为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的缘故,注定了她们童年的巨大差异。老薛看着哭个不停的薛雪整天愁眉苦脸,潘茂总是乐呵呵地哄着哭闹的潘然。逢到农忙,潘然妈妈就让已辍学的潘然小姨来专门哄着潘然,而薛雪妈妈只能把薛雪带到地里,放在地头,用一把伞遮住火辣辣的太阳,那些恼人的鬼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小的薛雪呢,也许是薛雪的身体好,这样都没有生病,只是脸晒得黝黑,大伙儿都喊她“黑妹”,而躺在坐下树荫下的小姨怀抱里的潘然却隔三差五地生病,干瘦干瘦的,就像一个皮猴。
小兰的奶水少,根本不够小潘然吃,而薛雪的妈妈秀莲的奶水特别足,经常薛雪吃完后还自动流出来。心疼儿子的小兰就去找秀莲商量拿鸡蛋换她的奶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秀莲就同意了。
哭个不停地潘然一到薛雪家就停止了哭泣,闭上眼享受吃着秀莲的奶水,而奇怪的是被称为“哭精”转世的薛雪也停止了哭泣,小手不停地抓着,乐呵呵地看着躺在母亲怀里的潘然,于是心疼儿子的小兰有空就把潘然抱到薛雪家,这样的次数多了,大家都说这两个小孩有缘分,还是在小学教书的潘然三婶总结的好,她们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转眼间,潘然和薛雪玩弄着潘然的拨浪鼓,一起蹒跚学步,一起学叫第一声妈妈,很快就长大了三岁,薛雪也有了弟弟。潘然长的可爱伶俐,一张粉嘟嘟的小圆脸,特别干净,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总是转个不停,小嘴也甜,就是太好动,吃完饭就去疯跑,自然成了父母的一块宝,含在嘴里怕化了那种的疼爱,而薛雪总是瞪大眼睛不言不语地,面色又黑,特别是生了弟弟后,父母更不太管她了,成了没人喜欢的孩子,而潘然偏偏喜欢和薛雪玩,整天就闹着去薛雪家,父母也任由他,于是,潘然、薛雪还有大一岁的李浩和王婷成了最亲密的玩伴。
八十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人们的金钱意识刚刚萌芽,虽然过着艰苦的生活,人们还没有经济的想法,再说打击投机倒把造成的影响也未彻底消除,而此时的机会是给那些敢冲敢闯的人,最杰出的代表就是牟奇中,靠到处的倒买倒卖积累了第一桶金,真佩服牟奇中他们这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冲劲是打破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和“文革”对人们思想禁锢的最佳素质,所以连我们的总设计师邓爷爷都说过要摸着石头过河,这就是时代的特征,那个时代需要这些人,有的是冲劲,可以没知识,但不可以没有惟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气概,牟奇中曾提出大胆的想法: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个口子,让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流过黄土高原,把黄土高原变成千里沃野的鱼米之乡,虽然随着牟奇中的破产而未能实现,但数千年哪个敢有这样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虽然改革的春风已席卷中国大地,而此时受传统文化影响最深的黄河流域农村依然过着几千年沿袭下来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尽管生活很清苦,他们还是不愿意走出去,他们没有走出去的意识,中国的农业文明历史太悠久了,仕、学、农、商是由来已久的排序,入仕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农民虽然贫苦,但地位要比过着锦衣玉食的商人的地位要高,所以富商们才会附庸权贵,无非想谋得一官半职,实在不行了就躲进小楼成一统,自我陶醉,修园林亭台啊等等,这也是江南有众多堪比皇家的园林的主要原因,但那是富庶、水性的江南,黄河流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雄浑的黄河水养育着朴实的人们,已深深禁锢了人们的意识,老辈子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就是一个农民把地种好是天大的事。
初中毕业的潘茂还算是有点进步思想的,他在务农的同时,开了一个代销点,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到处都是supermarket,代销点这个词早已归于历史,现在的孩子可能再也不知道代销点为何物,其实就是现在遍地的小超,代销点是长期的计划经济模式和改革开放初期结合的一个产物,那时候物资紧缺,计划经济为控制合理的分配和供给,产生了供销社这个时代产物,而随着人们需求的不断增长,又不能一下子撤销供销社直接进入市场模式,所以中间的妥协物代销点就应运而生了,但那时只能叫代销点,因为还没摆脱供销社的影子。那时每次潘茂去集镇上进货,都会带上潘然,骑在父亲肩上的潘然好奇地看着眼下的一切,会自言自语地问:我想吃些什么呢?每当这时潘茂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买好多好吃的。中国刚进行改革开放,城市里物资都比较匮乏,更不用说农村了,从潘然记事起,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缺少宠爱,从来没有断过小吃,他小小的口袋里塞满了糖果,甚至将父亲刚进货的大袋小吃偷到自己的卧室里,放在床底下,然后一次次地拿过来分给薛雪她们,薛雪分的总会比李浩和王婷多一些。
没有玩具,小孩子在一起最高兴的事情当然是玩游戏。三四岁的孩子能玩什么游戏呢?有一天下午潘然飞快地跑到胡同,薛雪和王婷正在王婷家门口抓石子。
“让我也和你们玩吧。”潘然蹲下来去抢石子边说道。
“你是男孩,又不会抓石子。”薛雪说道。
“那我们玩跳绳吧。”潘然手舞足蹈的说道。
“好吧。”薛雪说道。
潘然看着精明,手脚却出奇地笨,每次跳不两下就踩到低低的绳了,只能不情愿地去撑绳,实在没兴致了,潘然把薛雪和王婷召集在身边,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白兔给王婷一个,给薛雪两个,剩下的又装了回去,“我们玩捉迷藏吧,王婷去叫李浩。”
“你怎么不去叫?”王婷不情愿地说道。
“不去叫就把小白兔还给我。”潘然说着去抢王婷装在兜里的小白兔。
“我去叫。”王婷边握着口袋边向李浩的家跑去。
“等会我俩都出剪子,让王婷第一个当瞎子,我俩藏到你家过道架车下,不要动,让她找不到。”潘然趴在薛雪耳边悄悄地说。
薛雪点点头证明同意。
不一会,李浩跟着王婷来了,潘然在李浩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李浩说道:“我们锤包剪子,这次不是论输赢,出的少数的当瞎子。”
四个人围成一圈,李浩喊着一二三,四个人同时从背后伸出了从背后伸出了剪子,李浩朝潘然挤挤眼,潘然朝李浩哝哝嘴,然后说道:“再来。”
李浩仍旧数着一二三,四个人又一次同时从背后伸出了小手,这一次只有王婷伸出了锤子,潘然他们三个仍旧是剪子。
“哈哈,我赢了,你们继续。”王婷笑着说。
“你输了。”潘然诡笑着说。
“让薛雪说我赢了没?”王婷朝薛雪说道。
“薛雪你说啊?”潘然拉着薛雪的胳膊说。
“是王婷输了。”薛雪抿着小嘴说道。
“你们耍赖。”王婷抹着眼泪说。
“没有,是你和李浩一起来的,我们怎么耍赖。”潘然说着从兜里掏出四个小白兔,一个人分了一个。
“好吧,我先来,一下子就先把你抓住。”王婷破涕为笑地说道。
“来啊,来啊。”
王婷背对着大家,其他三个人立即作鸟散状,等王婷数了五个数后,再扭头看时三人已无踪影,按照潘然的主意,潘然和薛雪飞快地跑到薛雪家的过道里,躲藏在一个塑料水桶里,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靠在一起,好长时间王婷都没找到,薛雪想出来,潘然就按住她悄悄说再等等,等啊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竟然睡着了。
太阳已落下余辉,阵阵炊烟从这个寂静的村落升起,飘向天空。
正在做饭的潘然妈妈朝正在代销点算账的潘然爸爸说道:“去把潘然喊回来,快吃饭了!“等我算了这笔账,这个月卖了不少东西,怎么算来算去还是没挣什么钱呢?”
“还不是都是你儿子吃了,下午我收拾屋子,床底下的鞋子里装的都是小白兔糖,我放在你旁边的那个抽屉里了,下午他出去时我还看到他兜里装的鼓囊囊的,问他是什么,他扭头就跑,肯定糖果。”
潘茂收起账本,锁上抽屉走到了胡同里。
“潘然,潘然,回家吃饭。”潘茂大喊道,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因为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喊两声他不会答应的,十分钟后准蹦蹦跳跳地跑回家。
搬出小桌,潘茂坐在坐在北方农村到处可见的四方院里,天阴沉沉的,一阵微风吹过,久违的惬意凉爽,“看样子要下雨了。”潘茂自言自语道。
“然然怎么还没回来?”小兰把饭菜端到桌子上,解下围裙说道。
“该回来啦,是不是在薛雪家玩呢?已经落雨滴了,要不你去看看。”潘茂仰望着天空,一滴雨滴滴落在他脸上。
“哎,都是被你惯的,看别人家孩子多么听话。”
“你也不是一样,咱儿子聪明,今后肯定不一般。”
“想去吧!看到时候惯成什么样子?”小兰说着走出了家门,直奔薛雪家而去。
“叔,潘然在你家吗?”小兰在薛雪家门口朝正在院里收拾柴禾的老薛说道。
“没有啊,薛雪也不知道死哪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怪了,哪去了?”
“没事,一会雨下大了自己就跑回家了。”
小兰不放心,要去李浩和王婷家去找了一下,看到李浩和王婷都在家里,他们说玩捉迷藏后就没有见到潘然了,雨越下越大,小兰急忙跑回家,拉着正在院里搬东西的潘茂说:“然然回来没有?”
“没有啊!”
“赶快去找啊!”小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别急,你去枯井那边看看,我去池塘边去找找。”
“早给你说把那枯井天上,你就是不听,然然出事了,看我给你没完!”
“先别说这些了,赶快去找啊。”
小兰哭喊着潘然的名字跑到枯井旁,看了很久根本没人,赶快又跑到池塘边,正遇上沿着池塘找寻的潘茂。
“找到了没?”小兰哭着问道。
“没有,这孩子跑哪去了?”
“我的然然啊。”小兰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别哭了,赶快叫哥哥嫂嫂们一起来找。”潘茂也急得没有办法地说道。
一群人穿梭在雨夜里角角落落的找寻潘然,都把村东头找遍了,都是没一点潘然的影子。
“会不会去庄稼地了?那里井,旁边被草盖着,大人有时都分不清。”三婶提醒道。
“我的然然。”小兰有一次瘫坐在地上哭喊着。
这时,老薛铁青着脸走过来,慢慢地说:“别找了。”
“然然出事了吗?”瘫坐在雨中的小兰睁大眼睛问道。
“然然怎么了?”潘茂也紧张地问道。
“在我家正吃饭呢,看着雨越下越大,我也着急薛雪怎么还没回家,就拿着手电筒从过道出来,在过道里听到一点响声,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只鸡呢,拿手电筒一照,薛雪和潘然正挨着躺在架车下睡觉呢。”
大家绷紧的神经突然一下子放松起来,急忙奔到老薛家,潘然和薛雪以及薛雪的弟弟正在围在小桌上喝棒子粥呢,看到大家,潘然还调皮地朝薛雪笑了笑,用稚嫩的口气问道:“你们怎么不打伞呀?”
弄得大家又好气又好笑,小兰一把抱住潘然:“我的然然,走,咱们回家。”
“不,不,我要在薛雪家吃饭,吃完饭还要睡觉呢。”潘然撅着小嘴用小手比划着说道。
弄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刚刚所有的紧张都在这欢笑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三婶擦着笑出来的泪花说道:“这小家伙,从小就知道占便宜了,长大了不知道给你们带多少媳妇回来呢。”
一场本来紧张的找寻就这样在这个暴雨磅礴的雨夜中的欢笑声中结束了。
第二天,依然是暴雨,人们只有待在家里,吃过早饭潘然又准备溜走,被小兰侯个正着。
“下这么大的雨,哪去?”
“去找薛雪玩。”
“那也不许去。。”
“让我去嘛。”潘然拉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地说。
“去把薛雪叫过来在我们过道里玩。”看着一脸稚嫩的潘然撒娇,潘然妈妈有点心软地说道。
“好。”潘然打着小伞撒腿就跑。
不一会,潘然和薛雪两个人肩并肩地打着一把伞回到了潘然家过道里。
“玩什么呢?”薛雪问道。
“我们过家家吧。”潘然异常兴奋,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道。
潘然迅速地从屋里搬来两个小凳子,还拿出拨浪鼓、一块红布,还有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书本等一堆东西,趁妈妈不备还偷了几颗糖和一袋瓜子,飞快地跑到过道里。
“你一个凳子,我一个凳子,你两个糖,我两个糖,我一个茶杯,你一本书……。”潘然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一堆东西分成了两份。
“你见过娶花媳妇吗?”潘然抬头问薛雪。
“我爸娶我妈时我还站在墙头上看呢。”薛雪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个小丫头,你爸爸妈妈还没结婚怎么有你?”正在屋檐下剥玉米的潘然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说道。
薛雪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里是你的家,那里是我的家,你盖上红布,坐在凳子上,我把你牵过来,我再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潘然朝薛雪吩咐道。
“你怎么不带上红布?”薛雪有点不情愿地说道。
“我是男孩,都是女孩到女孩家,是吗?妈妈。”潘然瞪大眼睛朝妈妈问道。
“这次你说对了。”潘然妈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真不知道这小屁孩那里学来这儿多东西。
薛雪听潘然妈妈也这样说,潘然给她盖红布时就没有再反抗,两人配合着把薛雪的“家”搬到了潘然的“家”,并排坐在凳子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兰,借你家簸箕用用,这个天谷子也生虫子。”王大婶从过道里伸出头说道。
潘然妈妈转身去屋里给王大婶拿簸箕去了。
“幺幺,这两个小大人这么老实坐在这里干什么?”王大婶朝潘然和薛雪问道。
“要你管!”潘然白了一眼王大婶说道。
“然然怎么说话呢?怎么不叫人啊。”潘然妈妈把簸箕递给王大婶说道。
“薛雪还盖上红盖头,是不是娶花媳妇呢?”王大婶继续逗着潘然。
“就是,我就要娶薛雪。”
“哈哈,你真有福气,这么小就要当婆婆了。”王大婶朝潘然妈妈大笑着说道,然后走了出去。
“小孩子懂个屁,然然以后不准乱说,长大了要当大官,娶城市的媳妇。”潘然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过家家游戏在薛雪和潘然眼里却是这么好玩,整整乐此不疲地完了一上午。
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玩耍中,转眼已经到了八十年代末,潘然和薛雪已经六岁了,而李浩和王婷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在如荼如火的进行着,沿海地区劳动密集型的产业需要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有需求就会有机会,此刻的农村已不是净土一片,暗流涌动,尽管不能确定到城市打工的未来会怎样,总比在家里日复一日的赶着十多只羊有前途吧,薛雪的两个姐姐还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冒着尝试的念头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而放羊的任务自然交给了薛雪。每天清晨和傍晚是放羊的最佳时候,薛雪放羊的同时还要割草,以防备下雨天羊圈里有贮备的饲料。
没有人耍的潘然当然闲不住,在潘然不断的请求下,妈妈终于给他买了一个小羊羔,兴奋得潘然睡不着觉,一会起来看看小羊有没有睡觉。
第二天清晨,放下碗筷潘然牵着小羊奔到了薛雪家,薛雪正在吃饭。
“薛雪,我妈妈也给我买了一个小羊,我们一起去放羊吧。”
“不许贪玩,别把羊看丢了。”老薛依旧铁青着脸说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答应了。
期待地等着薛雪吃晚饭,两个小孩挥舞着小手中用麻做成的鞭赶着一群羊欢跳的跑到了田野,说是田野,其实就是潘然家东边的一片大树林旁的一条深沟旁,沟边遍地的野草,当然也会有一些野花,当然也会有蟋蟀和蝴蝶,把领头的羊栓在沟边的树根上,其它的小羊就自动地围拢过来,潘然和薛雪就坐在树林里看着,或玩着丢沙包等游戏,等附近的草吃完后,又换个地方,薛雪总是最后才割草,装满小袋,羊也吃的差不多,迎着慢慢升起的太阳悠闲地挥舞着小鞭赶着小羊回家,当然也会迎着落日的余晖走在窄窄的乡村小路上。
一个天空阴沉的下午,潘然和薛雪又赶着羊群来到了田野里,照例把头羊拴上,潘然和薛雪爬上了土包,一次次地从土包上滑下来,就像现在的滑梯,在潘然眼里要比现在的滑梯好玩多了,飞快地滑下来滚到旁边的草地里,惊得一群群蜻蜓和成双成对的蝴蝶猛然飞去,两个小孩子就追着蝴蝶跑,累的满头大汗,哪能抓得住啊,气喘吁吁的躺在草丛里休息,潘然摘了一朵狗尾巴花戴在薛雪头上,高兴得薛雪兴奋地跳着,一阵微风吹过,好惬意啊。
玩了一会儿,满头大汗的两人手牵手地跑到树林,微风阵阵吹得树叶哗哗地响,树上的知了不停地欢快唱着歌谣。
“我们捉知了吧。”潘然在薛雪耳边说道。
“还要看羊呢。”
“没事,头羊拴着你,跑不了。我来爬树,你在下面看着。”
潘然像一只猴子一样爬上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悄悄地爬向一只正在欢叫的知了。
“小心点。”薛雪仰头朝潘然叫道。
知了腾地飞了,潘然扭过头遗憾地对薛雪说:“别喊啊,要不我就捉住了。”
“那么高,怕你掉下来了,我们还是去摘紫豆吧。”
潘然望了望在树梢的知了,可能觉得实在没办法捉到,就飞快地爬下来,拉着薛雪就往田野里奔去。
紫豆其实就是一种杂草上结的圆圆的果实,成熟了就由青色变成紫色了,虽然有些涩涩的酸味,但可以吃,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成了小孩子经常享受的一种美味。
路边的紫豆早就被薛雪和潘然摘完了,只能钻到淹没他们身影的玉米地了去找了,两人在玉米秧苗之间的行距间追来追去,欢笑声不时从田野里传来,两人抢着去摘几颗共同看到的紫豆,好多啊,犹如晴朗的夜空中数不清的繁星,两人把兜里塞得满满的,再看两人的脸上、胳膊上都是紫豆的汁液。
“哈哈,看你都成了紫人了。”潘然指着薛雪的脸笑得前仰后合的说道。
“你也不是一样。”
两人品尝着胜利的果实,悠悠地走到池塘边把脸和手臂洗了一下。
“小孩子不要到池塘边,赶快走。”看护池塘里养的鱼的老王头说道。
潘然和薛雪飞快地跑到羊群旁,不断喘着粗气,天忽然暗了下来,蜻蜓漫天遍野的飞着,一阵强烈的风夹杂着细雨吹来。
“要下雨,快走。”薛雪说着跑向羊群,用手指一个个的数着,“小黑跑哪去了?”
两人在玉米地里找着小黑,不断地喊着小黑,仍不见小黑的踪影。
“都怨你。”
“怨我,我们再找找。”
这时,雨已经下大了,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飞快地向家里跑,而独独没有小黑,薛雪急的都哭了,这时潘然听到沟底传来小羊的叫声,潘然飞快地沟边,像坐滑梯一样滑到了沟底,嘴里还念念有词:“叫你跑!”
潘然推着小黑往上爬,站在沟边的薛雪一下子捉住绳子,顺着劲把小黑拉了上去,大雨把地面弄得很湿很滑,潘然翻滚了几次仍爬不出来。
“捉住我的手。”薛雪朝潘然伸出小手说道。
潘然不断往上爬,用最后一把力气捉住了薛雪的小手,可能是潘然的体重超过了薛雪的力气极限,亦或许是薛雪的脚下打滑了,两人一起滚进了沟里,薛雪的手臂被挂伤了一道长长的血印,潘然的脚也被崴了一下,好疼,倾盆大雨不断地砸落在他们幼小的身上,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弄得一身的泥水。
两人坐在沟底不断地喘着粗气,太累了,再爬不上去都绝望了。
庆幸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领着一个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打着伞急匆匆地走在小路上,俨然是一对父女,那男人高高瘦瘦的,两个深深的酒窝,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很帅气,小姑娘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转来转去,可爱极了。
“救命啊。”潘然朝那对父女大声喊道。
男人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就继续往前走。
“爸爸,沟里有小孩。”那小姑娘仰着头对爸爸说。
那男人拉着小姑娘走到沟边看到了潘然和薛雪,弯腰伸出大手朝薛雪说:“快拉我的手上来。”
薛雪和潘然先手抓住那男人的手爬了上来,朝那对父母不断地说:“谢谢叔叔和小姐姐。”
那男人说道:“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跑到沟里去了?”
“我们去沟里赶羊,爬不上来了。”潘然说道。
“看你们一身泥,赶快回家,害怕感冒了。”男人说着拉着那小女孩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们去哪啊?”潘然问道。
“回家,杨林村。”那男人没有回头道说道。
潘然拉着薛雪飞快地往家跑,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恰巧小姑娘也回头望了一眼,朝潘然笑了一下,潘然感觉那微笑真甜美,就像自己床头的那张小女孩的画像,好美,好美。
好景不长,潘然的羊突然在一个夜间死了,早晨起来看着一动不动的羊,潘然哭得很伤心,爸爸要宰掉死羊吃肉,潘然挡在小羊上面,说什么也不肯,抱着死羊使劲地摇晃,薛雪蹲在旁边也抹着眼睛。
“爸爸,把羊埋了吧。”潘然朝爸爸说道。
“羊还用埋?不吃了,扔到田野里去就是了。”潘然爸爸说道。
“羊也有生命。”潘然说道。
“好吧。”
潘然爸爸拿起铁锹,提起死羊奔向了潘然他们经常放羊的沟边,挖了一个小坑,潘然和薛雪抬着羊平整地放到坑里,然后默默地注视着爸爸一锹一锹的买上了小羊,薛雪摘了一朵野花放在了上面。
“我还能和你一起放羊吗?”潘然忧伤地朝薛雪说。
“能。”
“那你放羊要记得喊我。”潘然说着朝薛雪伸出了小拇指。
薛雪也伸出了小拇指,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