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森独自站在街旁的角落里,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不觉得舒服,反而像在被烘烤。身上也隐隐地有针扎般地刺痛。他始终注视着咖啡店里的那两个谈话的女人。此时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何丽有些怪异的举动让他觉得她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他觉得自己有点蠢,不该冲动地给何丽留下那朵玫瑰。可又一想也许她并没拿它当回事,没准真的是想让杨默给她设计个发型?
何丽和杨默走出咖啡店,黄森远远地看着她们寒暄后分了手。何丽目送着杨默的背影,片刻,她掏出了手机。黄森的手机铃声顿时悠扬地响了起来,他向被电到了一样,手指僵硬地慢慢把电话移到了耳边,电话那头传来了尖利而急迫的声音:
小森呀,旅行社来电话了,说明天就要银行的资金证明那。
黄森立刻把头扬起长呼了口气说:
妈,您放心,我尽快给您办。
挂上电话,黄森的视线中已经看不到何丽的身影,他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像是猎人失去了目标一样的茫然。
一辆黑色的高尔夫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摇下,何丽的脸映进了黄森的视线。他拉开车门,迅速上了车。车子从婚纱店门前驶过,急迫地离开了这片冬日里萧瑟的街道。
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人群向默片时代的电影一样,变得悄无声息。黄森紧紧地抓住何丽的手,何丽也任由黄森如此地用力。似乎,黄森的每一根手指已经嵌入到了她的骨缝里。
黄森家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光线透过窗帘仅有的缝隙洒进昏暗的屋内。从门厅到客厅再到卧室,黄森紧紧地抱着何丽狂吻着,何丽向被老鹰正在吞嚼的小鸡一样。她流着泪,激动地呻吟着,颤抖的身体让黄森更加地用力。何丽感觉股股的暖流不断地在身体中上升,一种被电流倒入的麻木感,让她开始疯狂地抖动起来。她从没有体验过如此疯狂的抖动,整个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周身的血液不停地撞向大脑,此时的她最想的就是被撕成碎片随风飘向空中。
疾风暴雨般的激情让时间忘记了飞驰,指针已经停在了原地。何丽喘息着,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汗,整个人像泡在滚烫的热水中。她筋疲力尽,可内心却荡漾着难以言表的幸福。她在内心羞涩地嘲笑着自己:
你怎么这么淫荡。竟然如此渴望那颤抖。
黄森紧紧地搂着何丽,似乎稍一松手她就会飘然离去。何丽觉得自己已经被黄森拥抱的几乎要窒息。黄森压抑着激动,轻柔地说:
找了这么多年,偏偏刚结婚就遇到了你!
何丽没想到黄森会说出这番话,她瞬间感到了隐隐的压力。她用手指轻轻地滑动着黄森的嘴唇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天渐渐地沉了下来,没有繁星、没有明月。黄森和何丽已经拥抱着睡了很久。何丽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睡得如此的踏实,她觉得自己一直被甜甜的气味包围着,她不愿意醒来。黄森轻轻地在何丽耳边耳语着:
要不要喝点水?
何丽微笑着摇了摇头。黄森把何丽的身体转过来冲着自己,然后清了清嗓子: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何丽轻轻地点点头。
不,你不记得的。
何丽诧异地看着黄森。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照像馆,那天我看到的是你们一家三口人。那种感觉有点像欣赏一幅油画。尽管只是一瞬间,但那画,已经印在我的脑海里了。你不知道,我当时被杨默搞得情绪很差,可是,当你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里突然就安静了。
何丽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把头埋进了黄森的怀里,黄森把玩着何丽的长发:
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魅力。
说着他叹了口气。何丽被感动了,她慢慢地把身子抬起来,将黄森搂入了怀中。黄森就像是投入母亲怀抱的婴儿,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渴望。喃喃地开口要说,却被何丽用手捂住了嘴。何丽不希望他说,她不愿意有越来越多的不安萦绕在自己心头,现在的千头万绪已经让她无法理清了。此时,她只希望两个人就这样无语地相拥,忘记时间,忘记一切。她的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用手不停地摩擦着黄森的头发。
黄森打开了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何丽立刻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好让流进眼中的光线被过滤的柔和些。明亮的卧室里,她的眼睛一下子被墙上那张超大的婚纱照刺痛了。
照片上黄森深情地望着杨默,修长的手臂轻轻地搭在杨默的腰间。杨默却含情默默地看着何丽。
何丽立刻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了一边。她突然觉得眼睛有种被灼伤的感觉,疼痛难忍。
接近夜晚8点钟,何丽的车子开到了一条马路的十字路口。她急急地踩着刹车,车子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停在了斑马线上。她又一次闯了红灯。她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的车,它们都规矩地停在了白线的后面。黄森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何丽的手,像是劫后余生般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注视着前方,而黄森却报以深情的眼神说:
你知道吗,看你开车是一种享受。你的驾驭感太酷了!
何丽笑着反击:
嘲笑我那吧!
黄森摇头说不敢,便重又把手搭在何丽的手背上:
听我说,不要给自己压力,我们能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
黄森的这番话真的是有感而发,短短的交欢时刻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让他无法自拔。他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一直自认条件不错的自己,却在不知不觉进入中年的时候步入了一场让自己很尴尬的婚姻。要说杨默有多不好,他也说不太出个所以然。但何丽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已经和他相伴一生的伴侣,让他觉得如此的亲近、依赖。
和黄森分手后,何丽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想回家。她愿意自己是一只在夜色中流浪的小猫,四处寻找着可以栖息的角落。侧过头,看着身边那间儿童用品的商店,何丽习惯性地钻了进去。
货架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衣服。她伸手拿起一件淡绿色的裙子欣赏着它的裁剪和价签。电话铃突然想起,她被吓了一跳。掏出电话,是钱阳打来的。他说晚上会回来很晚,问她在哪儿。何丽觉得自己很心虚,声音很轻地说:
我在商店,给鑫鑫买两件衣服,鑫鑫已经送到姥姥家了。那你别喝酒,路上小心点。
挂断电话,何丽突然脑子空空的,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儿。服务员走上前来:
这颜色挺雅致的,小女孩穿上会很好看的。
何丽没有说什么便示意服务员包起来。
钱阳走进医院大门,步伐变得越来越快,走到三层病房的护士站和护士打完招呼便继续向病房深处走去。他走到304病房的门口,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病房里,高明的姐夫站在病床前,他的姐姐站在另一边轻轻地抽泣着。夏青坐在高明的身边,平静地看着即将离去的丈夫。病床上,瘦弱的高明已经奄奄一息。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苦苦地等待天国的召唤。钱阳走近了高明的视线,高明的眼睛里立刻又闪现了光亮。他吃力地伸出了自己干枯的手,无力地想要抓住钱阳。钱阳赶紧把手递给了他,高明像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不肯放下。他渴望的目光中萦绕着恐惧,但钱阳也看到他眼神中的留恋:留恋这个人和人能擦肩而过的世间、留恋无数曾经犯下的美好的错误,留恋日出日落的身影。钱阳爬在高明的胸前听着他发出的微弱的声音:
这次…恐怕,要不行了。
高明微弱的气息吐出的这几个字让钱阳的眼圈红了:
别瞎说,你会挺过去的。
高明的眼神突然平静了,钱阳感觉到被他攥着的手被一点点地松开,此时钱阳的眼眶中已经布满了泪水:
累了,就睡会儿吧。
高明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钱阳,慢慢地闭上了。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没有任何分份量地从钱阳的手中慢慢地飘落下去。
钱阳的家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没有开。何丽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翻看着黄森发给她的短信:
能给我照顾你的机会吗?哪怕是到了七老八十!
她脑子乱乱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黄森的脸:能给我照顾你的机会吗?哪怕是到了七老八十!这声音像山谷里遥远的回声不停在她的耳边响起。她迅速地起身把房间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然后走进了洗澡间。
哗哗的水声顿时充满了洗澡间。蒸腾的热气很快将何丽包围,她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往日,何丽每每被这升腾的热气缠绕时,她都会觉得犹如在天堂般轻盈,放松。她会随着莫札特的音乐进入纯真的王国,享受自己天马行空的狂想。而今天这浓浓的迷雾却带她进入了恍惚。她奋力拨开想要冲出去,却看见钱阳站在她面前。何丽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自己赤裸的身体。钱阳笑了,笑的那么放肆:
你怎么了?
何丽奋力地摇摇头,掩面而泣。钱阳变得紧张了,不安地要去抱住何丽,何丽挣扎着,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挣脱,耳边却传来了黄森急切的声音:
何丽,怎么了?
何丽惊住了,眼前的一切让她崩溃了。她毫不犹豫,身体猛地一沉,让自己坠入了无边的漩涡,飘然离开了。
黄森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杨默和妈妈在一边看着电视。杨默把脚搭在黄森的腿上,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评论着:
真够假的!生活中哪有这样的人呀!
杨母嗔怪着女儿:
那可不一定呀,那是你没碰到。
我没碰到,那说明就是没有,起码,少见的很。我什么人没见过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张脸在我手里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啊。妈,您猜怎么着,这新娘子一化完妆,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认识了!赶上照相的人多的时候,你看吧,那新郎们满屋子的找新娘子,都站眼前了,还找那。所以呀,我就是不去店里照相,是吧,黄森!
杨母被逗笑了。黄森看着报纸眼睛却始终没有挪窝,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何丽。杨默看看黄森不动声色的样子说:
老公,吃个橘子吧。
黄森还是没有说话。杨默大声嚷道:
黄森!
黄森被吓了一跳,报纸差点撕了:
怎么了?
杨默疑惑地说:
干嘛那,跟丢了魂似的。叫你吃橘子那。
哦,不吃了,太酸。妈,你们看吧,今儿有点累了。我先去睡了。
杨母关切地说:
那就早点休息吧,你们年轻人呀,现在负担就是重。快去快去。
黄森答应着,起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杨默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狐疑地看着黄森进屋的背影。
黄森躺在床上,思绪纷乱地缠绕着。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继续,难到这就算是背叛吗?难道在一起就真的意味着两个家庭的毁灭吗?老天真是太不公了!他无声地叹着气,听到杨默进屋的声音,他迅速把眼睛闭上。杨默打开被窝钻了进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黄森的身体:
睡啦。
我今天真的很累,明天吧,啊。
说着用手拍拍杨默。杨默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啦?是不是你们学校的事让你烦了?
黄森觉得对杨默有些歉意,便缓缓地说:
吴老师说了,他还是想再增加一个声部,这样比赛的时候优势会大一些。
杨默掖了掖被角问:
那你觉得那?
睡觉吧。你就别瞎操心了。
黄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杨默有点急了:
什么叫瞎操心那!我告诉你,他怎么说,你就怎么执行,要不你就吃亏吧!黄森见状,无奈地说:
好了,姑奶奶,谢谢您的提醒,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你今天干吗了,累成这样?唉对了,你那个学生家长看着还挺有气质的,她干吗的呀?保养得还挺不错的。
黄森不说话了。杨默扫兴地翻腾着被子:
真没劲。唉,明天陪我逛街啊,孟菲跟我说朝外那边又开了几家外贸店,东西挺好的。
黄森拉长声音:
行,快关灯吧。
杨默自顾自地边说,边关上了灯。
时钟已经指向了半夜的12点钟,何丽躺在床上蜷缩着睡着了。房间所有的灯还是通亮着。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何丽,她有些犯蒙地起身晃悠着向客厅走去。钱阳一幅疲惫不已的样子正在换鞋。
怎么这么晚呀!
何丽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看着他。
钱阳抱歉地说:
把你吵醒了吧。小胖他们非要一起去唱歌,他们刚回来,我又不好拒绝。
何丽嗯着:
快去洗个澡吧,一身的烟味。
说着,走回了卧室。
钱阳今天觉得无比的沮丧。高明在得病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匆匆离世,让他痛感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恩也好,怨也好;爱也好,恨也罢,比起活着,好好的活着是如此的渺小!他觉得高明很不幸,也许老天爷无法容忍兄弟间为爱而反目成仇,才做了如此的安排,让人们在两个世界里长嘘短叹地遗憾,悔过!尽管高明在生命的尽头抓住了钱阳的手,但钱阳知道,他是带着种种的遗憾离开的。他也不相信高明只认识自己而不认识夏青。他或许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告别自己的夏青!可是,这告别对于夏青实在是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