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咚咚……”安冬阳气喘嘘嘘的敲着门。
门开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身上穿了一身碎花的长裙子,应该是楼下门市的处理品吧。
但却给人一种清香,和彼夏一样的恬美。
这个笑起来很和蔼的女人,就是彼夏的妈妈。
“小阳”,彼夏妈妈习惯的称呼道。
“来找彼夏吧,她在屋里。这孩子天天闷在家里,你要是有空,就陪她出去走走。”彼夏妈妈笑着,递给安冬阳一杯清水。
安冬阳很客气的双后接过,水入喉咙,凉飕飕的,很舒服。
穿过狭小的客厅,来到了彼夏的卧室。
正看见彼夏很认真的钻研着数学题,皱着眉头,有时在纸上算算,有时咬咬笔。安冬阳没有打扰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毕竟,以后就不会了吧。
忽然彼夏长松一口气。
“yes”,她大声的叫出来。转过头看见了看的入神的安冬阳。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招呼我。”
“看你挺认真的,我要是招呼你,你不毙了我啊!”安冬阳做着很害怕的样子。
“那倒也是,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呜呜呜……”
“怎么了?又发什么神经啊?”彼夏无奈的看着安冬阳,像是期待着精彩的小丑表演。
“我好羡慕那个数学题啊,你那么专心的研究它。”
本来以为只是安冬阳随口闹闹,结果竟然看见安冬阳的脸上瞬间滴落了两地泪珠。彼夏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安冬阳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睛肿的连双眼皮都隐身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彼夏关切的问着,同时摸了摸安冬阳的头。心想,是不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太过激动了。
“没事,走,我们出去玩。”安冬阳的脸上很吃力的挤出了一抹笑容。
然后推着彼夏的后背就往门外走。“阿姨,我带彼夏出去走走,要不该学傻了。晚上会准时回来的。”安冬阳大声说着,仿佛想要将这声音镌刻在时间的隧道中,就像镌刻在莫高窟上的文字一样,历经千年万载,依然清晰可见。
安冬阳和彼夏走在林荫路上。这是小镇仅有的一条林荫路,路旁生长着姿态不一的柳树。这些柳树,并没有婀娜多姿的体态,粗壮高大,就像足以抵抗外来势力的卫士。没有万条垂下绿丝绦。甚至有时让人觉得,他们的柳条完全没有打理好,乱蓬蓬的,给人一种莫名的燥热。
据老人所说,这些柳树当初并不是特意被栽种的,而是随着风的种子飘落在这里,萌了芽,扎了根。然后慢慢习惯,慢慢长大的。
彼夏很喜欢这些怪树,虽然它们长的和书上描写的完全不吻合,即便它们长的很丑陋。但是它们可以飞翔,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静静的生长,静静的聆听这时间的一切美好与污浊。只是旁观者,从不参与,从不知疲惫。
“我们一会去哪?”彼夏问。
安冬阳没有回答她,只是眼睛一直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中搜寻着,可眼神迷茫,没有焦点。
彼夏摇了摇安冬阳的手,想要提醒他,她在和他说话。可刚刚牵着的手一下子攥的更紧了。
突然停下,安冬阳驻足在了照相馆的门口。
“我们去照大头贴吧,照很多很多可爱的大头贴。”安冬阳挤出微笑着。与其说这是微笑还不如说是苦笑。
被安冬阳的表情整的一团糟的彼夏,只能像小孩子一样听他摆布。
“叔叔,这些大头贴都只洗出一份装在那个选出的册子里就行了,谢谢。”安冬阳很有礼貌的告诉照相馆的叔叔。
“为什么只洗出一份,我还想要一份呢。”彼夏很不解的问道。
安冬阳还是没有回答她,更不敢去看她。他怕一看到那张可爱单纯的脸,看到映着自己样子的瞳孔,就再也控制不住关在眼里的泪水了。
我们永远输在了时间的路上。
傍晚,蟋蟀们在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远时近,像一场盛大音乐会的预演。
主题,悲哀。
深绿色的爬山虎紧紧的漫覆在小镇古老的墙壁上,没有一丝缝隙,没有一丝被遗忘。它们向上攀爬着,触及的是天空的方向。天上火红火红的,大片大片的云彩像团团烈火,吞噬者周围的喧闹与不安,留给小镇一片仲夏夜的宁静。
此时,安冬阳已经在小学的操场上跑了十几圈了,汗水浸透了白色的运动服,落下的晶莹的汗珠有的打在了操场的尘土里,有的已经升腾成气态的留念飞向了某个缺少幸福的角落。
缺少幸福的角落,此时的我们,真的叫做幸福吗?
“彼夏,亲爱的,你一定要记住我跑步的样子,因为那是我最自信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最喜欢看我跑步时帅帅的样子……”这是安冬阳跑之前对彼夏说的话。
声音一直当着安冬阳跑步画片的背景音乐。嗡嗡的,从听觉神经直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痛,隐隐作痛。
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天的安冬阳,一个人似乎扮演了n个电影的角色。有时很搞笑,有时还撒娇,有时很阴沉,有时默默流眼泪。像是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狗,用很多种不同的方式来诉说着这世间人类的丑恶。
看着阴晴不定的安冬阳,彼夏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是一种莫名的伤感,是那种没有失去前最揪心的恐慌。
心,被挖空了。
“彼夏,有一天,只是可能有一天,我会死,你会愿意去陪我吗?”安冬阳问道,眼睛凝视前方。
瞬间悲伤奔腾,涌动成河。
“不会。”彼夏回答着,并顺着安冬阳凝视的方向望去。
远处,夜幕即将降临。
几只飞鸟向着山的方向飞去。它们,是不是也迷路了呢。
安冬阳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眼神里是一种安稳的暗淡。
希望与失望的结合体。
“但我一定会陪你好好的活着。”彼夏很坚定的说。目光转移到安冬阳散着疲惫的双眼。彼夏轻轻的将手从安冬阳的手中抽出。
“乖乖,坐在台阶上。”彼夏说着,将安冬阳按在了台阶上。安冬阳太累了,假装坚强的心和身子都没有了气力,安冬阳将头倒在了彼夏的双腿上。
彼夏帮他合上了眼睛,两只粉白的小手按着安冬阳的眼睛上的穴位。彼夏轻轻的按着,想着,如果能够把他的疲惫抚走该多好。如果自己能够为他分担一下忧愁该多好。
风柔和的吹着,很温暖。彼夏的发丝吹到了安冬阳的脸上,痒痒的。是一种细微的感觉,容易遗忘,却又难忘。
冬阳,我知道你很伤心,而且是因为我才让你伤心。但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甚至没有一个让我挽留的机会。看着你伤心欲绝的样子,看着你寂寞的小小的身影背后要承受着我不能分担的痛楚,我真的只想让你躺在我的怀里,然后慢慢的抚平你的伤痛。祈求时间凝固。
很多年以后,我仍在问自己,为什么那时没有问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傻傻的,以为这叫做彼此的信任和尊重,才让你有一种被轻视的错觉,一种放下更好的念头。
念头,真的很可怕,有时只在一念之间,可有时,它却把一个错误,一个遗憾延续到永恒。让活在回忆里的人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永远不能自拔。
——彼夏
(二)
和往常一样,彼夏补课回来。风柔柔的,很温暖。
安东阳载着她,走在林荫小路间。
阳光从树叶间投下影子,斑斑点点,映在两人的身上,有些可爱。
彼夏刚到家门口,就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事。好多人围在自己的家外。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彼夏立马从车子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安东阳也从车子上跳下来,推着车子也向着同样的方向跑去。
推开人群,一辆闪亮的香槟色宝马砸在了彼夏的瞳孔上。
“砰砰砰……”周围静静的,只剩下这心跳的声音。
谁来了?家里从来没有陌生人光顾的。
彼夏心里猜测着,蹙了一下眉。
安东阳拽着彼夏就往屋内跑。速度快的像中国刚刚引进的高铁。
门是敞开的,还没进门就听见妈妈很甜美的笑声,这种笑声自从爸爸去世后,从来没有听到过。
透过门缝,一个身材高挑的陌生男人映入眼帘,那人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修剪着开的有些不像话的茶花。
着装,气质,很明显,就是门外宝马车的主人。
芬芳幸福的气氛,如果是爸爸的话,彼夏一定不忍心打扰。
可是,那人,不是。
“妈妈,我回来了。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好饿啊。”彼夏勉强挤出笑容,假装没有看见任何多余的人一样。
“彼夏,家里来客人了。来,这是任叔叔。”妈妈拉着彼夏,来到了陌生男人面前。
男人笑了笑,伸手想去拍拍彼夏的头。
彼夏一下子躲开了。
男人并没有显出尴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吧。“小孩子,还有点逆反心理啊,呵呵。”男人很自然的一笑。
笑的很迷人,也很和蔼。可是彼夏还是有点恶心的感觉。
这温暖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我不管,反正想要和我抢妈妈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彼夏心里想着,不由的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小孩子总是藏不住自己的小算盘,透露给人的表情,天真可爱。
就像一个邪恶的小魔女一样。
妈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挽了一下袖子,很明显妈妈正在做饭。男人使了一个眼色,妈妈就乖乖的离开了。可是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把把刀子,刺进了彼夏幼小的心脏。
刀子,光芒万丈。心脏,血流成河。
妈妈?幸福?
我究竟该不该放手。放开我仅有的,唯一的珍惜。
我们总是自以为什么都懂了,什么都看透了。事实上,这只是天真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我们的阅历,不可能把一切都读懂,更不能考虑周全。
一切的心痛,只是因为年少。一切的纠结,只是因为成长。
太阳的光芒,从不曾改变。可是,因为有了乌云,因为有了风霜,才阻隔了温暖的传递,才会有时让我们感到寒冷。
时间的长短,从不曾改变。可是,因为有了生活,因为有了感情,才剥夺了被爱的权利,才会有时让我们感觉黑夜如此漫长。
这些,我们都早已发现。可是这些,我们都未曾改变。
彼夏送走安东阳后,独自走进了卧室。
伤心归伤心,写作,写歌这些工作还是要做的。
彼夏轻叹了口气,拿起笔,漫无目的的搜寻着灵感。
脑子里,有一种一半面,一半水的错觉。额,都快成浆糊了。
倒霉,什么也想不出。
“彼夏,在干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男人来到彼夏身旁。
彼夏没有看他,只是停止了在纸上乱画。手心里浸出些汗。莫名的紧张。
男人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本书,名叫《感恩,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这是送给你的,有空就看看,上面的故事很不错哦。”男人递过去。见彼夏并没有接过的意思,就很轻的放在了书桌上。
随手拿起了彼夏一本刚刚发表过文章的杂志。里面并没有彼夏的名字,只有一个叫彼阳的作者,是一篇名为《茶花》的短诗。
男人很仔细的阅读了几遍,不由的将里面几个词语读出了声。
正自我陶醉的时候,彼夏开口了。
“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男人还是微笑着。
“你说吧!”彼夏看着窗外,楼下的小摊有些吵闹。
“你为什么以彼阳作为你的笔名?”
“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回答我吗?”
“当然。”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像是看一场胜负早已知晓的球赛。
“彼阳,谐音为笔阳,我只是想用笔书写一下世间的真情,给人一种文字带来的温暖。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还有……”彼夏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嗯?不完整的答案不得分。”男人诡笑着,像个孩子。
“还有我的好朋友叫安冬阳,我们的合名就是彼阳。预示着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彼夏一口气说出来,然后胀红了脸。
“哦,是不是刚才那个小男生,长的不错嘛。他学习怎么样?”
“抱歉,我只回答您一个问题。”彼夏很清醒的说道。
男人的眼里闪出投放出一种欣赏的目光。很短暂。
“你是不是想和我妈妈结婚?”彼夏问道,目光直视男人,有火药的味道。
男人并没有想到问的这么直接。有些措手不及。
“嗯,是的。我很喜欢你妈妈。彼夏,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男人捏了把汗,毕竟是自己的感情问题,再沉着的人也会有些紧张。
男人继续说道。
“你妈妈是个很负责的护士。她能毫不犹豫的为病人献出自己的血,能够细致的教导准妈妈抚养孩子,她能正确处理病人的红包。这些都是她为我妹妹做的,一个刚刚当母亲的人。”
彼夏点点头,回忆起有一次妈妈为了一个失血过多的准妈妈输血的事情,回来后妈妈脸色苍白,可还是不是打电话问问病人的情况。彼夏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妈妈是个护士长,需要起领导作用,而是因为妈妈太善良了。
“你一定也认为妈妈很善良吧。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孩子,还有对自己的病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妈妈把爱都给了别人,谁给过妈妈爱呢?难道妈妈不需要爱吗?你给的爱真的足够吗?”
你给的爱真的足够吗?你给的爱真的……
刚刚还很认真的听着的彼夏,一下子就懵了。顷刻间,脑子里,有无数的闷雷轰轰作响,震得耳膜发麻。
两行热腾腾的泪就这么轻易地,轻易地流下了。掉到嘴里,咸咸的,很清晰的味道。
彼夏脑子里闪着画面,自己因为想要出去玩,而让妈妈一个人去买菜,一个人做饭,这个人去商店,一个人……统统都是一个人,孤独的,冰冷的,需要搀扶的,即将晕倒的身影。
“可你凭什么给妈妈爱呢?”彼夏问道,眼神里出满期待。如果,如果你的理由足够,我就把妈妈让给你,只要足够。彼夏心里想着。
男人笑了笑,但已没有了刚才的顽皮。“如果你把诗中茶花叶片的特征描述一下就更好了,用一两句插在香气后面。”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抚门离开。
只留下充满期待的彼夏瘫坐在椅子上,想都不知道想什么的木讷表情。
午饭后,男人和母亲出去了。彼夏回到屋里,拿起《茶花》,试着补了两句,的确曾添了许多韵味。
难道他是一个很有文采的大学老师?彼夏心里想到。心里不由的踏实了很多。因为彼夏一向对老师是很敬重,很崇拜的。如果是老师,彼夏应该更容易接受吧。
(三)
晚上整理完稿子,彼夏发现了书桌上前几天男人留下的书。好奇心顿起。
轻轻的拿起书。
感恩,是一个温暖的春天。很舒服的比喻,就像深夜晚风袭来一样,一样静谧自然。
刚刚翻了几页,不禁热泪盈眶。彼夏心想,这个任叔叔真是老奸巨猾,竟然找了这么一本书。里面都是很悲剧的故事。家里贫穷的,丧父丧母的,兄妹真情的……可明明知道是圈套,彼夏善良的心还是禁不住被打动。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和喝了硫酸似的,翻江倒海的酸痛。
起身,彼夏朝窗边走去。已经是深夜了。周围静的有些慎人。只是偶尔听到几声猫叫,还有风嗖嗖的声音。明明是夏季,却还是会有深秋悲凉的感觉。
小镇里的大多数人家都已入睡了。可以看到各户屋内透着蓝色,或者米黄色的灯光。很温馨。一片祥和。
你给的爱真的足够吗?
真是见鬼了。这几天,彼夏的心里老是重复着这句话。自己是真的看透什么了,还是那个男人太精明了呢。男人这段时间的表现,总是好像在暗示着彼夏,他能够给妈妈幸福。可是他从不说出来。上次的抚门离开,也是想告诉自己,行动可以证明一切吧。姜还是老的辣。这是哪位高人说的这句话啊。彼夏嘀咕着。
幸福?真是个深奥的问题啊。我们每个人都想得到它,甚至费尽心思。
的确,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自己的幸福,去奉献,去奋斗,去争取。
一切付出,一旦有幸福做回报。都是那么的值得,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妈妈,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只是为了彼夏,隐藏起了追求的欲望。就像被抛弃进黑洞的火苗,光芒微亮。但绝不会熄灭。
彼夏好像有些明白了。看着窗外最后一盏灯熄灭。彼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和茶花一样美的弧度。
(四)
暑假接近尾声了。时间就像一个短暂的单曲循环,日复一日。
每天彼夏早早起来,和安冬阳一起去培训班,然后一人舔着一个冰淇淋高高兴兴的走回来。
中午和妈妈吃饭,偶尔任叔叔还会过来。每次都会拿大包小包的东西送给彼夏。吃过饭后,任叔叔会给彼夏指导作文,解答奥赛题,彼夏第一次体会到类似于父爱的爱,原来会让人那么踏心,那么温暖。
有时彼夏,雨诺还有伊汐骑车去郊外,搜寻灵感。一面骑车,一面大声的唱歌。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庄稼,清脆的青蛙的叫声,淡淡的云彩飘来飘去,不停的幻化着形状,炙热的太阳,照在大地上。三个小女孩,大大咧咧的赤着脚在柏油马路上奔跑。永远都不觉得累,永远也不想停止。
天气好时,彼夏,冬阳会陪着奶奶去山上摘果子。奶奶在山上买下了一大片果园,桃树,杏树,水灵灵的果子让人看了就想流口水。完全感觉不到夏天的炎热。
其实每次上山,奶奶总是带着一小锅面条汤,上面覆满了黄瓜丝,弥散着淡淡的清香。因为果园的中央,一棵大大的李子树下有着奶奶一直陪伴的人,冬阳的爷爷。爷爷生前最爱吃的就是奶奶做的面条汤。奶奶经常说,她就是用面条汤锁住了爷爷的心,这一锁就是一辈子。每次说到这件事,奶奶总是露出很幸福的笑脸。
奶奶总会和彼夏,冬阳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有时一说就是一下午。可是彼夏和冬阳并没有厌烦过,他们总是很耐心的听着,甚至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奶奶的讲述,让他们越来越坚信,爱情的力量。
爱情的力量。
爱情的力量就是腼腆的彼夏,每次听到安冬阳没脸没皮的叫自己亲爱的,都还是会感觉很幸福的样子。
的确,有时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但也许那并不是爱情。
(五)
远方升起了一片鱼肚白,透亮透亮的。有雾,所以并没有显出多么的生气勃勃。
彼夏依旧早早的起来了。做了早饭,顺便带了两份给安冬阳和奶奶。奶奶最喜欢彼夏做的面条汤了。她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依旧是长满柳树的小路上,空气清新。晚夏了吧,柳絮纷飞。不知它们终究飘向何方?
道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些老年人在锻炼。周围弥漫着豆浆的淡淡清香。一片宁静祥和。
安冬阳住在城镇外的郊区里,周围群山环绕。这里住的都是相对富有的,是几排小型别墅。奶奶不喜欢人多繁杂的地方,所以安爸就把家安置在了这里。
从彼夏到安冬阳家需要半个小时。
刚刚进院子里,发现奶奶在门口摘黄瓜。黄瓜是自己家种的,用泉水灌溉的。所以吃起来香甜可口。彼夏每次来,奶奶都会带上很多黄瓜给她。
“奶奶,我来了。”彼夏笑着跑过来。
“小夏来了,来,尝尝黄瓜甜不甜。你看,水灵着呢。”奶奶手拿着黄瓜,招呼彼夏。
“奶奶,先吃点早饭吧。我给您带来了面条汤,里面还煮了您爱吃的七分熟鸡蛋。”彼夏把饭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去扶奶奶。
奶奶又老了很多,一向注意身体锻炼的奶奶,背也有些弯了。
岁月,剥夺了我们的容颜。当然,也剥夺了某些更加宝贵的东西。
只可惜,现在的我们太年少。未曾经历,未曾懂得。
“奶奶,冬阳呢?还没起床啊?”彼夏一脸疑惑,平时安冬阳早就起来,围着自己转了。怎么今天这么“深沉”?
奶奶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仔细一看,那伪装的微笑足够虚假。眼圈红红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奶奶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心头一紧,这段时间冬阳一直是这样的神态。冬阳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彼夏担心着。
“小夏”,奶奶握住了彼夏的手,有些颤抖,汗涔涔的。“奶奶和你说件事,你别激动。好吗?”奶奶说着,是一种恳求怜悯的语气。
“嗯,您说吧。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的。”
“冬阳,走了。”奶奶眼里噙满了泪。
“走?走了是什么意思?”
“小夏啊,阳阳爸在海南生意很顺利,就买房定居了。他们感觉亏欠阳阳太多,就把他接走了。”
“这不是真的,对吗?奶奶,您别开玩笑。”彼夏摇着头。
“小夏,奶奶知道你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你,他是被他爸爸喂了安眠药,抱走的。”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泪水哽咽了喉咙。“哪怕让我说句再见”,彼夏心里想,可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夏,听奶奶话,别哭啊。”奶奶抱着彼夏,不停的抚摸着彼夏的头。像是安抚着一只受了伤小猫。
时间走过,仿佛带走了一切属于彼夏的美好的东西。丝毫不留情面。
“奶奶,安爸爸为什么不带你走?”彼夏清醒后,问道。
“傻孩子,奶奶怎么能走。阳阳的爷爷还在这里,爷爷没了我,在地下睡得不安稳。阿奶要陪着他啊。”
陪着?奶奶陪了爷爷一辈子。可爷爷去了,奶奶还在陪着。
这是不是海枯石烂后还坚守的那份爱情?
稚嫩的心被注上莫名的力量。
等,陪奶奶一起等。
冬阳,我相信。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我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彼夏心里呐喊。
小孩子,分不清友情和爱情。
可无论什么感情,无论年少年长,都是矢志不渝的。
不是吗?
至少现在的我们是这么以为的。
“小夏,这是奶奶整理阳阳屋子时留下的。”奶奶把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了彼夏。
“嗯,奶奶。我先回去了。”彼夏揉了揉眼睛,涩涩的。
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却向夕阳一般,溢满哀伤,流淌在了每个受伤的角落,没有缝隙。
(六)
冬阳走后,彼夏终于体验到了一个人的孤独。而且闭着眼都知道,任叔叔真的很喜欢妈妈。因此彼夏同意妈妈和任叔叔结婚了。婚礼很隆重,即使任叔叔一直隐瞒着彼夏自己的职业,依旧可以看出任叔叔的社会地位,不同一般。可这些彼夏都不在乎,只要任叔叔爱妈妈,能够给她幸福。这就足够了。
婚后,妈妈和任叔叔去度蜜月了。现在的妈妈打扮的很漂亮,和彼夏在一起说是姐妹也会有人相信。看着妈妈每天都笑嘻嘻的,彼夏受伤的心也得到了一丝抚慰。
送走妈妈,彼夏终于不用伪装成很高兴的样子了。因为这样做真的好累,每一声伪装的笑声都会给彼夏正在滴血的伤口填上更痛苦的感觉。
回到屋里,关上门。彼夏拿出了安冬阳留下的厚厚的日记本。心中翻江倒海,眼泪汹涌而至。
彼夏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封皮,泪水大滴大滴的掉落在本上。彼夏快速的拿起纸巾擦干泪水,甚至还来不及擦干脸上的。她怎么忍心弄坏冬阳的日记本。
打开日记本。
日记本,你是妈妈送给我的。我一定好好爱护你。我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叫彼阳。就是彼夏和冬阳的简称。
那是五年级的寒假,彼夏的第一篇文章被刊登的一次,安冬阳为彼夏想了好几天笔名。最后终于决定用彼阳这个名字,这样来保佑他们永远不分开。
今年过年我很高兴,因为爸爸妈妈回来看我了,给我带了好多东西。我都462天没有见到过他们了。
过年了,我又长大了一岁。我会好好的孝敬奶奶,关心爸爸妈妈。我爱我的家人。
一会我就找彼夏放烟花,爸爸给我带来了好多烟花。放起来一定很漂亮,和我的小彼夏一样漂亮。
过年那天,安冬阳吃完年夜饭就偷偷的跑出来了,她把彼夏带回了家。让爸爸给他们放烟花。那年的烟花依旧印在彼夏的脑海里,有瀑布型的,流星雨型的。那是彼夏看过的最漂亮的烟花。可是安冬阳非要自己给彼夏放一个最大的烟花,结果不小心烧坏了手。
彼夏带着安冬阳回家里涂药,结果被安冬阳的妈妈看见了。安冬阳的妈妈是一个很孤傲的女人,尤其看不起从小没有爸爸的彼夏。彼夏清楚的记得,安冬阳的妈妈狠狠的,一下子就推开了彼夏,还骂她是个丧种,丧死了爸爸。谁和她在一起谁倒霉。那时彼夏才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安冬阳听了妈妈的话,狠狠的咬了妈妈一口,就带着彼夏跑了。那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妈妈,可是看到含泪的彼夏,还是狠下心的跑掉了。
彼夏回忆着,似乎这些还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晰。
……
……
彼夏,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听妈妈说那里永远都是盛夏,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有高大的椰子树,很漂亮。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因为那里没有彼夏,有再多的东西都没用。
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你要记得,冬阳到哪里都会想着你的。但你不要想着我,忘了我吧。今天我带着你照的大头贴,我会一直带着,想你了就可以看看你的样子。你要是想我了,就回忆回忆我跑步的样子,那是我最自信的时候。就这么想着想着,也许有一天你就可以把我忘记了。
你要乖乖听阿姨的话,不能气她。你要知道有妈妈关心的生活是很幸福的。你不要羡慕有钱的人,他们有钱但并不一定幸福。你要好好写作,我希望能够看到你更多的文章。
还有,彼夏,你要改改你的性格了。不要总是很文静的样子,不和别人说话。只有交很多朋友,有心事的时候才能找到倾诉的对象,要遍的开朗,每天开开心心的。
我真的很不放心你,我感觉还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当我看见你时我真的好难受,就只知道怎样忍住不哭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但我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
为什么?我们得到了一件东西,便会失去一样东西。奶奶说这就是生活。可是生活就是你刚要咧着嘴笑的时候眼泪也不约而至吗?也许我们还小,小学刚刚毕业能懂什么,但我希望我们等长大了,就不这么被动了。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能力来争取我们想要的东西。
彼夏,要快乐。我希望你每天都会咧着嘴傻笑。你要大声的笑,让我听到你的笑声,让我安心。
也许,亲爱的,我们经历的那并不是爱情。
也许,亲爱的,这个词并不合适。
也许,亲爱的,每当我这样叫你你都会很不好意思的傻笑。
但是无论多少个也许,亲爱的,彼夏,你都是我的唯一,此生唯一的唯一。
也许我明天会走,也许明天的明天会走,但无论到哪,你都是我的亲爱的。
彼夏拿着这日记本,傻傻的笑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甚至,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的脸。
冬阳,本来想要告诉你,那天是我的生日。你不一直想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我终于想要告诉你了,可你却走掉了。你总是在你生日的时候责怪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的生日。因为我怕你为我庆祝,我生日的那天正好是爸爸的忌日。那年爸爸出去是为我买生日礼物才意外去世的。没想到又在我生日的这天,失去了我生命中对我最重要的人。我真的好讨厌我的生日。
妈妈结婚了,可惜你没有参加。婚礼很隆重,菜单上有你最爱吃的西兰花,那是我专门为你点的。妈妈那天很漂亮,穿着洁白的婚纱。雨诺说女孩子最漂亮的那天就是穿婚纱进入礼堂的那天。我就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穿最最漂亮的婚纱,和你一起进入婚礼的殿堂。可是想到这,我心里就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现在,你到底在哪里啊。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亲爱的。
冬阳,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