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枕套,白色的床单,映衬着仁爱医院519病房内那张同样素净的脸。石霂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均匀地吞吐着空气。
郁歆从窗台上纵身跃进病房,收起背后那双洁白的大翅膀,轻轻地踮脚走向病床。看着病床上的霂延胸口平稳的起伏,俊美脸上安详的表情,郁歆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唔……”郁歆不记得自己端详沐延的脸有多久,只知道每次看到自己守护的小霂延那精致的脸,心里就会很平静,很安慰,直到霂延的一声轻唤才将郁歆的心神给重新聚拢来。
郁歆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心疼地看着霂延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舒缓他的眉宇。
“唔,歆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或许是郁歆的轻抚惊扰到了睡梦中的霂延,只见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有些迷惘地看着身旁的郁歆。
“怎么,还是疼吗?”郁歆没有直接回答小霂延的问题,只是依然一脸关切地看着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霂延。一年前,小霂延因为车祸意外伤得很重,几乎是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一年内小霂延接受了大大小小的手术数十次,终于是被拉出了鬼门关。然而这一年他一直住在这个一片素白的519病房,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了,脚上那条手术留下的疤赫然可怖,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这孩子一年的不幸。然而霂延却似乎并不以为意,还是笑得那么天真烂漫,毕竟是才14岁的小孩嘛,郁歆淡淡地叹息,心里一个劲地埋怨着上帝的不公,怎么可以让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受这样的罪,忿忿的情绪甚至超过了当年自己死去的那刻。
呵,多么的相似啊,自己当时也是死于车祸的吧。大卡车轻轻将自己的身体托起,而后又划过一条抛物线重重地落回地面,仅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原本一身的白色便已被一片猩红浸满。
“歆儿,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皓宇颤抖地抱着郁歆的头不住地摇头,眉宇间显出浓浓的痛苦,欲要崩溃。
“因为……因为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呀!”郁歆有些虚弱地伸出手,想要舒缓皓宇眉宇间的痛苦,他却一把抓住郁歆的手,眼泪一颗颗砸落。郁歆勉强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记得那刻,自己所拥有的只是一份浓浓的依恋与不舍。真的,只是一份浓得化不开的依恋与不舍!
皓宇,现在的你……过得还好吗?郁歆淡淡地叹息。天国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岁月的齿轮是永远凝滞的。所以天使,也将永远活在自己离开人间时的年龄,不再有成长。
“19号郁歆,空泠中学高二学生,18岁,死于车祸。”当时,也是在仁爱医院的519病房吧,一切都是惊人的类似,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郁歆浅浅地想着。当时,一个身后有着一对大大的洁白的翅膀头上顶着金色光环,后来郁歆知道她是天使长。她看着病床上苍白的自己,又低头看看手上的资料,说道:“跟我走吧!”
于是,郁歆被带走了,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看床沿边仍紧握着自己手的皓宇,看着她深深紧锁的眉头,好心痛。以后,以后……就不可以再伸手去舒缓他的眉宇了吧,就不可以再听到他好听的声音了吧,就不可以再……什么都不可以了吧!?
恍然间,郁歆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才做了皓宇一天的女朋友呢。
然后,郁歆终于成为了一名圣洁的天使,可是真的应该高兴吗?郁歆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朵白云上冥想。
“歆儿,能告诉我为什么总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吗?”皓宇双手枕着头躺在草坡上,眼睛斜斜地看向郁歆,阳光柔柔倾泻在皓宇的发丝,有种流光溢彩的美丽。上身白色束腰T恤,下身白色短裙,简简单单。
“因为白色,是天使的颜色啊,纤尘不染。”郁歆盘屈着双脚,坐在皓宇旁边,看向天空的眼里有向往的光闪过。
“天使?”
“是啊。我相信,天使会在人间,守护他该守护的人类的。”
“哦~那我一定就是你的守护天使咯!”皓宇眼里溢满了温柔,邪邪的神情里却透露出几分孩子般的童真。
“歆儿,一个人坐着想什么呢?”是天使长,她轻轻地抚摸着郁歆的头,眼里充满了怜惜。
“嗯,但是这之前呢,还必须经过一系列的训练才行哦。只有合格的天使才可以去守护人类的。”
“那……可以选择守护的人吗?”郁歆侧头怯怯地问。
“歆儿,你还是忘了他吧!活在人间的他会一天天地成长,然后一点点地把你淡忘。可是天使,却永远只能活在她死的那刻,永远长不大。就别让你的记忆也永远活在那一天了,这样你会痛苦的。”天使长的口气里有一种掩不住的沧桑感。
“可是……”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上帝自有安排。”郁歆还想说些什么,可天使长已挥着翅膀离开了。皓宇——真的会忘记我?
“咳咳……歆姐姐,我口渴。”小霂延的一声轻咳把沉湎在记忆里的郁歆拉回了现实。
“哦,我给你去倒杯水。”郁歆有些失神道,那些前世的记忆让她有种无力的疲乏感。“小霂延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吧?!”郁歆将水递到霂延手上,轻抚着小霂延柔柔的头发,眼睑旁有微笑弥漾。
“嗯,以后大概只要半个月来做一下复健就可以了。”小霂延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杯水后,突然说:“歆姐姐,我好喜欢你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亮亮地看着郁歆有些素雅的脸——那是一张永远属于18岁女生的脸,天真而稚嫩,永恒的定格。
“姐姐也好喜欢小霂延哦!”郁歆嫣然一笑,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霂延住院的一年里他的父亲从未来看过他,他的母亲也很少来医院,真是狠心的父母哦,郁歆想着有些不满的扁扁嘴。或许是因为太寂寞了吧,毕竟才是个14岁的小孩子,远离学校一堆可爱的同学,如何孤寂的感觉呢,郁歆还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霂延时的场景。
和其他天使一样,郁歆在进入天国不久便开始接受训练课程了。
首先要学的就是飞翔,学会灵活地应用身后多出的那对翅膀,练习的方法就是从一朵白云飞到另一朵白云。
为了能够早日成为合格的守护天使,郁歆拼命地练习,后来成了天使中第一个完成这项课程的天使,天使长看着满身伤痕累累的郁歆,忍不住摇头,柔和的眼里满是心疼的光泽。郁歆已经忘了有多少次,自己在两朵白云之间穿梭,然后重重地摔在天阶上。
“歆儿,祝贺你成为新一届训练中第一个合格的守护天使。”天使长微笑着,神情里却有几分无奈流露。毕竟是成功了,郁歆拿着合格天使的证书时,满眼的欣慰。天国没有时间这个概念,郁歆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好久,好久!
后来,郁歆便跟着天使长来到了仁爱医院的519病房,人间还是一样的喧嚣、繁华,郁歆不住感慨,多了几分留恋的情绪。
“看到吧,这就是你要一生守护的人类。”天使长顿了顿,眉头轻蹙。“以后你就是个自由的天使了,未来会如何,就看你怎么把握了。但是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爱上你所守护的人类,永远不要,记住!”
“可是为什么?”待郁歆发问时,天使长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最后的话语依旧萦绕。当郁歆停下挥动的翅膀,坐在窗台上,整个病房映入眼帘。四周空荡荡的,一片缟素,郁歆不自觉地将它与自己当年的环境重叠起来。
“你是天使吗?”石霂延看着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皱了皱眉,注意着郁歆身后那洁白的翅膀,一脸的淡然,气氛有些沉寂。
“是啊,我是你的守护天使。我叫郁歆”郁歆倒是对石霂延眼里的漠然不以为意,看着那张俊逸得无可挑剔的脸,郁歆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小男孩。呵,天使长的告诫好像显得有些多余嘛,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啊。
“那……你可以陪我玩吗?”石霂延看着一旁笑得有些傻冒的天使郁歆,迟疑道,脸却不自禁微红。
“对呀!”郁歆饶有兴致地看着有些强装“刺猬”的石霂延,还是一脸的傻笑。
“真的?不许骗我!”
“当然是真的啦,姐姐以后每天都来陪你,好不好?”郁歆看着这个小男孩可爱的表情,除了笑,便是笑了。
“哼,你又不比我大多少,还好意思自称姐姐呢。我叫石霂延。”石霂延一脸不屑地看着身旁的小天使,拽得很嘛,郁歆淡淡笑道。最后还是在郁歆苦口婆心的讨价还价中,这个又帅又拽的14岁男孩才终于肯放下所有的伪装,不情不愿地叫了声“歆姐姐”!
郁歆忍不住摸了摸霂延柔柔的发丝,心里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怜爱的情愫。因为寂寞才会试图去伪装自己的情绪吧?!
“歆姐姐,天使都是生活在哪里的呀?”霂延玩弄着手中的小熊宝宝,忍不住又发问,跟它相处的这几天,他总是一刻不停地冒出一些问题,聒噪的很。而郁歆则是很享受他的那句“歆姐姐”,心里甜的跟吃了蜜似的。
“天使啊,都是住在天国的呀。那里有好多好多云做的房子呢。”
“也跟我们这里的房子一样吗?”
“差不多的哦!”
……
便是这样的初遇,便是这样的男孩,便是天使郁歆要一生守护的人,郁歆的心满溢着温柔。而“歆姐姐,我好喜欢你啊!”便是石霂延经常冷不丁要冒出的话。“姐姐也好喜欢小霂延哦!”郁歆总是浅浅地笑答。
“歆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霂延用力说道,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红云。
“姐姐也真的好喜欢小霂延哦!”
“歆姐姐,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姐姐也真的真的好喜欢小霂延哦!”
“歆姐姐,……”
“打住!”霂延还想继续说,郁歆则一脸无奈笑意的打了个休止的手势,不明白今天的霂延为何如此不依不饶地重复着这句话。“姐姐知道小霂延很喜欢姐姐啦,姐姐也是一样的哦!”
“那……歆姐姐等我长大,然后嫁给我,好不好?”石霂延迟疑着,满脸通红就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郁歆一脸疑惑地看着石霂延,恍然间发现如今的霂延已经十五岁了,原本可爱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变得瘦削而棱角分明,清俊的脸显出独有的倔强。郁歆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蓦然回首竟已是一年的光阴,那个老缠着自己问些古怪问题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了!
“千万不要爱上你所守护的人,永远不要,记住!”天使长临走时说过的话突然在郁歆耳畔响起,盘旋不绝。记得当时看到病房里的小霂延时,郁歆还不住轻笑天使长的多虑,才是个14岁的小男生嘛。如何会爱呢?可是,可是……如今为何会觉得不安的悸动呢?只是郁歆忘记了,自己永远都是那个18岁的郁歆,而小霂延却俨然已经长成了如今的石霂延,好像都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呢。说话时,居然还可以感受到石霂延低垂的眼眸里灼烧的光,郁歆不禁哑然。
如今,又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呢?
“霂延,我是天使。”郁歆淡淡道,眼里有掩不住的无奈。那个曾经她最神往而圣洁的称谓,今日为何会觉得无力的失落感。
“那又如何?”石霂延一脸的漠然,恍如初见时的他。“歆儿,我喜欢你!”
“我只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凭着一份强烈的意念才没有堕入轮回隧道,而做了一个天使,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天使,一个没有未来的天使,你懂吗?”眼泪忍不住便漫过目光的栅栏,任天地汪洋一片。郁歆振翅飞出窗台,眼泪随风而飞,一句“歆儿”让她有一种揪心的疼,早已经是前世模糊记忆里的一声轻唤了,为何还非要勾起呢?
石霂延凝望那一缕飞翔的白羽,漂亮的眸子如深潭般深不见底。难道真的不能去戳破,难道只能永远做小霂延,难道永远只能是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