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肚脐和肚皮完美惊人的女孩分手后,我可并没有和她再见面。眼下公司正在筹建一个新项目,作为在公司行政部打杂的我,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双休日,及每天下班回家,做饭、做家务后,有时间还得休养生息,为公司的工作储备能量。有时间便一个人在家听听音乐,喝喝啤酒,想想心思。关于那个体温问题的科学、合理解释,不可能成为我的生活重心。她的那张通讯录小纸片被我什么时候随手扔进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就在我去了一趟医院回来后,对此,我却又十分后悔起来。
那时我偶尔在想:关于她的体温问题的探讨,恐怕还是要通过医学权威才能得以确认。某一天,当我从外面办完公务路过医院时,再次想起这个问题。我已走过了医院大门,忽又停下脚步。何不佯装看病,去和医生聊聊?我想。无意义固然无意义,但拓宽一下自己的知识面也没有什么不好。踌躇片刻后,我走进了医院,去挂号处挂号,然后上了门诊楼二楼,去了门诊室。
但这次举动的结果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进了门诊室后,给我诊断的是一位30多岁的气色尤佳的男医生。男医生有一张圆乎乎的红润的脸。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40多岁的女医生,大大的胖脸盘上脸皮显得有些苍白、黯淡无光。她无精打采的仿佛还没睡醒,很像是在边睡边为病人诊断。她的健康状况着实令人担忧。不明白她是如何把医生和病人的位置同时弄到手的。即使我是佯装看病也不想落在她的手里。门诊室另一端的一张办公桌边坐着一位胸前戴着某医学院微牌的实习生。
至于我自己的病情,当然是早己编好了:记忆也好时间概念也好,一律表现为碎片。梦境和现实跑上了同一地平线。而现象学意义上观念形态又表现为沸腾的旋涡,彼此无法兼容。但食欲却又出奇的好!我向气色尤佳的男医生如此简约诉说了后,忽然又觉得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病。我自己也忽然怀疑这是不是病,但重新编造已来不及了。不过坐在那位40多岁女医生身边的,已就诊完了正准备离去的一位年轻女孩小声嘀咕了一句:“哇,有点象西方哲学考试复习大纲。”
气色尤佳的男医生倒是埋头忙于在病历上写着。那么我编的真的对路了也没准!于是虽说是编造,又觉得就像从服装店墙上挑了一件合适的服装,既然已被挑中,它就是我的!
“张开嘴看看。”男医生写完后,温和地说道。
我张开嘴。
“发音,这样:”男医生张开河马大嘴:‘啊——’
“啊——”
男医生调整了一下戴在头上的聚光镜,移动脑袋向我的喉咙左盼右顾。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是在那里寻找谎言。窥视了一会儿后,他又一次小指翘着好看的兰花指在病历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写的有的像英文,英文中又像是丢进了几个阿拉伯文。有的像日文,日文中好像又揉进了几个甲骨文。
“拍个片子吧。”龙飞凤舞了一阵后,他边舞边说,“去三楼‘脑影室’,做个脑扫影——脑影扫瞄。”
“呃——”我说。莫不是还真有这个必要?男医生已将一张32k大小的拍片联系单递到了我的手里。我终究没能说出口。想了想,到底是捏着拍片联系单,茫然走出门诊室。
去三楼“脑影室”折腾了约30分钟后,我终于被“扫”出了一张有17寸电脑显示屏那般大的,黑亮的、很有光泽的脑扫影胶片。装在一只牛皮纸袋里的脑扫影胶片,看上去与骨片、胸透片那样的X光片差不多。胶片在手里一晃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回到二楼门诊室。男医生将我的脑扫影胶片夹上了观片器。观片器灯箱开亮后,黑亮的胶片上立刻呈现出明亮而又朦胧的灰色基调。这就是我的脑扫影?简直像是一片夜色浓重的黑夜。初看上去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但仔细看去,渐渐地终于有了点: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片山野的影象,一条山间羊肠小道上象是正踽踽而行着一位头戴破斗笠、担着一担柴的砍柴夫似的身影!看来是属于冬天的山野,象是已开始飘起了雪花,于是影像更为朦胧。
怎么会是如此寂寥、凄惨的一幅脑扫影?!
要是作为一幅“风雪砍柴夫”水墨画,不知能否算得上有点艺术品味。男医生切近的注视着胶片,在胶片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搞不清他是在艺术揣摩还是在干什么?那位实习生小伙子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这时也走了过来注视着我的脑扫影胶片。
“自我,是哪里都找不到了。”男医生看了一会,自言自语嘀咕道。随后在胶片上一动不动盯视住一个地方。
自我?我怔怔的看着我。自我不是哲学概念吗?
“喏,关于自我,像他这种类型的你也看看。”男医生边为身边的小伙子空出位置,边说道。小伙子走过去更切近的伸过头去注视着胶片。
“……是吧?”男医生说,“应该出现自我的地方,现在只遗留下了若隐若现的一些窝形痕迹”。
“何老师,关于自我,像他这种类型的,是属于游移太久后失去了归途的路,还是属于自我全都一跑了之那一类的?”小伙子睁大眼睛盯住胶片上的一个地方,“是否该去培养室作点培养才能看得清楚一点?”
“培养倒不需要。自我有没有只不过是观察时起个参照数的作用。事实上,自我没有的人也会活得很好。”
“自我不是哲学概念吗?”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对医学知识我所知甚少,但我还是质疑道。
“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相通的。”男医生向我转过脸来,温和地点头说道。
“他的IGP蛮清晰的。”继续盯视胶片的小伙子说道。
“就那么一点算是健全的。”男医生应道。
IGP是什么我不清楚。我怀疑那是不是仅仅与我食欲方面有关。不过,健全的东西,随它怎么健全都不要紧。我倒是关注着我的自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小伙子走了后,男医生走过去继续贴近胶片观察着。
“这里,你看,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男医生转过脸来示意我看过去,然后用指尖指着我的脑扫影胶片上的一个地方:
“爱与彼岸的礁石产生严重碰撞。”
爱与彼岸的礁石产生严重碰撞?
我转过脸去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位置是在砍柴夫身后的一个地方。那里的羊肠小道边只有山野灌木和几块突兀的石头。我睁大着眼,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见着。
“总体上说,”他说,“情感方面,乃至整个精神层面的地方全都已严重萎缩。趋于消失。你看那一片,……腊梅花一朵都没有了。”
“腊梅花?”
“啊,医学术语。注意往深处处看。看见了没有?”男医生说。
“没有。”我一边看着一边轻轻摇头。
“当然没有。”男医生不由分说地接过话头。接着又忽然发现了更为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似的,盯视着胶片上的一个地方,随后转过脸来目光落在我脸上一会儿,“同妻子的情感到了破裂的边缘?”
我缓缓摇了摇头。不错,医学知识我很匮乏,但我的人生毕竟是由我占有着第一手资料。我也该有一点主动了。“哪是什么破裂的边缘,早已分手了。”我说。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去指着他刚才盯视的那个什么地方,“你瞧,那里本来该有几枝腊梅花才对。那样画面才能鲜活起来。一般情况下起码该有几枝。”
我盯住他指着的位置。就在砍柴夫身后不远处,那里的确只有灌木、藤蔓,以及几块突兀的光秃秃的磐石。的确,要是从磐石后面伸展出几枝腊梅花来那才好。然而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如此寂寥、凄然,如此蹩脚的脑扫影!
我无声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症状还不算重的。”已坐在桌边的男医生面对处方单思索了一阵后,说道,“再说目前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再观察一段时间,过一、二个月你再来诊断看看。”他将面前的处方单放回一边去。
诊断结束,我走出门诊室,腋下夹着牛皮纸袋里的脑扫影胶片,犹如夹着败诉卷宗。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下楼梯。走下楼梯后,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但我此刻已十分疲惫,只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总之,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妻同我分手。
本来她是说好去美国她的姑妈开的一家餐馆那里打工两年,赚些钱就回来的。可是实际情况却一去不返。问题就在于,站在一定的角度上是不能怪她的。是的,在当初追她的众多男孩当中,她是不该选择我的。我究竟是属于哪种类型的呢?大概是属于原地打转的陀螺型的吧?这些年来,一直在公司行政部打杂兼以编编公司小报。不,我可能该属于一点动弹不得,卡在石缝中再也起不了的锚型的。再也起不了的锚。我已栓得她无法扬帆远航。
于是她走了。
那惨淡的脑扫影,弄得我的心情槽糕透了。回到家里,甚至喝啤酒也无法将它喝成碎片。许多东西,只要将它喝成碎片,我就能成为一只在那些碎片的间隙自由飞翔的海鸥。在这一方面我很有一手。但这一回,我的脑扫影总是以其清晰完整的画面,如同雨后被打落下来紧紧贴附在柏油路面的枯萎的梧桐叶,用扫帚都扫不去的紧紧吸附在我的脑际。于是,我便只好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记忆中的那位女孩完美惊人的肚脐和肚皮。以致于渐渐地,我开始越来越盼望着能够再次见到那不仅是记忆中的,而是现实中的她那完美惊人肚脐和肚皮!
我愣愣地看着窗外。实在不愿意在家中一个人待下去。随后,我走出家门,开始在这座城市,漫无目标的幽灵般的行走,行走……
……当我摇摇晃晃走出“单飘酒吧”已是深夜。乘出租车回到家中后,我澡也懒得洗便倒在床上。不一会我忽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我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起身坐起。耳边传来不远处大街上一辆汽车嘎然而起的一声鸣笛声。
我睁着又涩又痛眼睛,怔怔地看着坐在我身边席梦思床上的一位30岁左右赤裸的女人!一时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躺在一家中低档酒店的套房里。
我重又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后,我再次怔怔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位少妇年纪的女人。
“醒来了?”见我醒来后,少妇年纪的女人轻轻一笑。女人只穿了件露出白皙乳根的乳罩,腰胯间围搭了一条白色浴巾。刚洗完澡的样子。严严实实拉上的暮墙窗帘旁的木沙发上扔着她的黑色、光洁的皮短裙、长统袜、三角裤及一只白色长带肩背包。
“怎么回事?”我说。我的耳边响起自己的从未有过的沙哑嗓音——不象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说呢,”女人“吃吃”一笑,“你是我昨天夜里,从‘单飘酒吧’门前的路边小公园一块磐石那里捡来的。”
我立即明白了一切是怎么回事……我继续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有一头乌亮的飘柔秀发。
她转过身去从床头柜上端过来一杯水:“喝点水?”
我接过茶杯,用胳膊支撑起身体。嗓子干得象是已冒烟。我“啯啯”喝着。女人将床头柜上的一瓶纯净水拿过来又倒满一杯。我再次喝完。然后,我再一次打量这个中低档酒店套房。木沙发扶手和木茶几上都有一些刮痕。暗绿色地毯上,有几滩明显的水渍。电视柜的边角同样有一些刮痕。陈旧的发出不正常的声音的窗式空调还能如此照常运转真是个奇迹。能感觉出这时窗外不远处有一辆载重卡轰轰驶过去。暮墙窗帘后的窗子竟然一阵“咯咯”响。
身体赤裸的女人继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捡到你后一时却又不知道往哪儿放。从你身上找不到任何家在哪里的迹象,象是压根就没有家。”
她是想等我回答。但一想到家,我不想回答。
“……我请出租车司机帮忙,说你是我老公,出来旅行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将你弄进这家酒店的套房。”
“谢谢。”我说。我的嗓音依然不象我自己的嗓音。
女人再一次轻轻一笑。“是该谢我。你应该会感觉到,我这样的,象这种档次的酒店我是从来不会来住的。但你的钱包有问题,只允许将你弄到这里来。……说老实话,幸亏碰到我,要是别人没准会将你身上的几百元钱洗劫一空,将你作为一只空皮夹扔在这里。但我觉得该取财有道,想等你醒来。做一回好人,心里还真的满舒服的。”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忽然想起时间。
“刚看过表,4点多,天快亮了。”
我再次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眼后,请她帮我从扔在茶几上另一边沙发上我的一堆衣服里,将我衣兜里的香烟拿来。女人听了后并没有起身下床,而是伸手从茶几上拿来了她自己的“中华”,默声不响地取出一戳在我两唇间,然后“啪”地用打火机帮我点燃。随后她自己也点燃一支。女人撮起嘴唇,抬头“呋”地将烟向空中吹出去。
“很有气质。身材不错。”我说。
“曾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歌舞队的。”女人说。
酒店歌舞队!她会不会也有一副美丽而神秘的肚脐和肚皮?!
我依然躺在床上,觉得如同宇航员大头靴一般的脑袋靠在软皮革床头上,朝她的遮盖在小腹前白色毛巾被肚脐位置出神的望着。女人迷惑不解地看着我,然后一边看着我一边轻轻掀起小腹前的毛巾被,将一条腿挪开去,露出她的毛丛阴部。“想看女人阴部?”女人说。
“不是的。”我轻轻摇头。
“别遮掩了,大家都是成人嘛。何必遮遮掩掩。”
“想看看你的肚脐和肚皮。”
“才不信。肚皮和肚脐有什么好看的。大街上露脐女孩多的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毛丛中温热、潮湿的阴部上,将我的手在上面抚摩。
我闭上眼睛。我们的人生还是有一些价值的,比如:纵使没有爱,纵使孤独,但解决性欲的渠道可是很多的。
过了一会,我问她收费情况是怎样的。
“这两年行情不好。”她吐出一口烟后,说道。“生意越来越难做。以往象我这样的最低可以收到500。现在不行了,已跌到200元。有时100元都能甩出去。从97年开始的什么亚洲金融危机连我们这里也给波及到了。”
我请她将沙发上我的牛仔裤拿给我。她将白色毛巾被裸着下半身去将我的牛仔裤拿来后,我从裤子后屁股兜里取出钱包。
“信得过你的。都是先做后付钱的。”她说道。
我从钱包中取出三张百元钞,递到她的手里,她接在手中愣愣地看着我。
“该谢谢你。你可以走了。”我说。
“对女人很挑剔?”她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后,说道。“让你再看看,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性感了。”说着她伸手从身后解开了乳罩,露出一对颤晃的饱满异常的白皙乳房。“要不是你钱包有问题,这样的酒店我是不会来住的。”
“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我已说过那样的话……”我说。“只是今天的心情问题。”
她伸出手来在我的脸腮上的络腮胡茬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白拿钱我会过意不去的。”
我闭上眼睛。
稍倾,她缓缓在坐到了我的身上。女人用手将我的塞了进去。她动作时慢时快……接着又开始变换着各种花样。功夫的确非同一般。她温热的下体,握住我的阳物以十分缓慢的节奏一松一握象是完全有它自己的思路。的确让人销魂。“我会加倍服务的。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她边做边轻声说道。
完事后,女人从卫生间洗完出来,来到床前。“我这人跟你一样,也喜欢爽气。写了电话号码放在床头柜上了。下次我们不谈钱的事。”
我靠在床头,看着她穿衣服。
“不知为什么,”她说,“忽然觉得你很让人同情的。想倾诉可以向我倾诉倾诉,反正你多付了100元的。”
“没事的。”
穿好衣服,背好包,临走前她再次伸出手来在我脸腮的络腮胡茬上摩挲了几下。“别客气,给我打电话。下次我们真的不谈钱的事。”
我点点头。
女人走出门去“咯嗒”关上门后,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在床上躺着,随后去卫生间淋浴时顺手将床头柜上那个通讯录纸片揉成一团,丢进卫生间废纸篓里。淋浴后继续在在床上躺着,我缓缓闭上眼睛。我缓缓叹了一口气。……那样美丽的肚脐和肚皮在我的生活中看来已同我擦肩而过,一闪而过以后象是再也没影了。
哦,逝去了,那些让我无可奈何的日子。那些日子,我实在无事可做,每天从公司回到家里只能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我的写字台上靠在墙上的那只没了时针分针的钟,徜徉在模糊不清的时间里。电子钟上的时针分针,已被我拔了下来。某一天在我觉得实在无事可做但又很想做点什么时,于是我便打开电子钟上的盒盖,将它们拔将下来,挖我的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