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寄出去的那天开始,陈曦便开始了她漫长的等待。每当有她的信,总是先找一遍信封当中有没有高屹的,可是一次次的希望,带来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一个月过去了,每发出一封信都像石沉大海,她如坐针毡,无法再这样等下去。
陈曦不得不又找到李江。
“你有没有高屹的消息?”
“没有,我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前段时间他妈跟我说部队里找他,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江皱着眉头说。
“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就是说,可能他回家是违规的。”
陈曦被吓了一跳,“什么?!”
李江看她紧张的样子,又补充说:“也不一定,现在具体怎么回事还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陈曦非常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你不用太担心了。”李江安慰她。
陈曦愣了一会儿神,说:“那-你忙吧,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行。”
高屹,你在哪儿?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你可知道我怎样担心你!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陈曦的思绪不由得东飞西窜,脑子里满是高屹冷冷的脸和对着她怜爱的微笑。她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点都不懂,三年的恋爱历程只让她感受到了他的爱,却没读懂他的心,想着他忧郁的眼神,那里边都包括了什么她一概不知。高屹来去匆匆的身影,让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具体什么样的预感她说不上来,只是让她困惑,又有些烦心。
陈曦等待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焦急,甚至时而会有一种承受不住的感觉。其实以前两人也有一两个月没有信件的时候,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恐慌,变得很忧郁。而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开始“苦夏”,吃不进东西去,今年似乎更厉害了。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瘦了下来,一个星期竟然瘦了12斤。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比以前大多了,可皮肤却没有以前白皙,走起路来都感觉轻飘飘的。
“五、一”过节的时候,母亲打电话让她去,她说:我不去,那又不是我的家。妈妈说:好女儿,妈很想你,你不想妈妈吗?陈曦却突然意外地嚷道:我不想!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哭起来。
第二天,母亲出现在她的宿舍里。
宿舍里就她一个人。
“妈?你怎么来了?”陈曦洗完衣服端着盆子进来,看见母亲她瞪大了眼睛,却不很意外。
“可可,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吃不好吗?”母亲盯着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吃惊的问。
“瘦了不好吗?不瘦我怎么知道还有人会关心我?”陈曦放下脸盆在床边坐下。母亲把一大包吃的放在她跟前桌子上,在她身边坐下来,“出什么事了?”陈曦瞥一眼母亲,“出什么事?我很好。”
“是吗?那你昨天怎么回事?”
“昨天心情不好,你不是从小就说我任性不听话吗?不高兴就拿眼泪来威胁你。”
母亲不由得叹一口气,“可可,别这样跟我说话。”
“那我该怎样跟你说话?你到是教我啊,像我这种从小没人管的孩子,哪有教养可谈。”
这样说着,陈曦心里也有几分不安,她其实很少这样跟母亲说话,虽然从小到大每年都见不了几次面,可每次一见到或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心底里是很兴奋一阵子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慢慢的恨起母亲来,觉得她当年抛下自己的做法很自私。虽然她也许有苦衷,但是从根本上不能释然,世上不是只有妈妈好吗?妈妈不应是最亲的人吗?可对母亲而言自己并不重要,她只为她自己的生活打算,不为女儿尽应该尽的义务和做母亲应该做的牺牲。这种想法在心里即有过,就很难抹去,而对母亲的心理隔阂也越来越深。这么多年来,她给自己的关爱还没有一个做姑姑的给的多。但即使这样,每次母亲来电话常会让陈曦高兴一阵子,恨,多数也只是高兴过后的事儿。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母亲说着站起来,“这次走的太急,什么也没给你买。”
“这不是吗?”陈曦看一眼桌子上那个大袋子。
“这是走时从家里带的……”
陈曦的脸沉了下来,“是我那位弟弟吃剩的吧?我不要!”
母亲没有说话,站在那里样子有些无奈。陈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心里就不忍,说:“生气了?我随便说说的。”母亲笑笑说:“好了,快去洗洗脸,一块出去给你买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什么的,然后去你姑姑家。”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说这些话的时候,透出几分不安,她看着陈曦,怕她再说出一些让自己伤心的话来。但是陈曦只背着她低头拿起自己的洗刷用具,什么也没说出去洗脸去了。回来的时候一脸高兴的样子,“妈,你又准备拿多少钱给我买东西啊?”
“多少钱都可以,妈可从来没疼过你花钱。”
“那倒也是,这点你比我的同学妈强。”
“我还没吃午饭,看样子你也没吃,先去吃饭。”母亲站在陈曦后面,看她对着镜子擦脸。她觉得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只是比那时的自己显得成熟些。但这种成熟不是这样大一个孩子该有的。她明白,和女儿的关系不融洽,女儿心里对她的恨她明显的感觉的到,而那种情绪是任何解释都没有用的。这种现状以后会不会有好转,她甚至觉得没有希望。女儿考大学没离开这儿已一切都说明了,当时以她的分数,完全可以报一个比现在好的院校。而那次她在姑姑家表情坚决的说,毕业后哪儿也不去,只留在长大的地方,和姑妈做伴。这些能怪谁呢?不是女儿的错,亏欠她的太多了。想到这些,她心里充满内疚和自责,伤感不已。
第二天清早,陈曦把母亲送到火车站,没有依依不舍,只有淡淡的微笑。在陈曦眼里,母亲是非常好看的,虽然已四十岁多了,身材却依然保持的很好,脸上看不出一丝皱纹,长长的头发盘在耳后,很成熟,也很职业化。陈曦很为有这样一个妈妈而骄傲,但每次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感觉她很陌生。陈曦常常为她到底是真的爱自己,还是仅仅为自己负责而产生疑问。
陈曦没有跟母亲谈任何与高屹之间的事,母亲甚至从未从陈曦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试探着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却只默然不回答。母亲说暑假的时候来接她,陈曦只说到时候再说吧。
回到宿舍同学们都还没回来。陈曦百无聊赖,静静的在床上坐着出了会儿神。不久后,叹口气站起来,打开一只盒子,拿出里边一件新买的衣服穿在身上,歪着脸对着镜子懒洋洋地看着,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笑出来。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孤独和落寞不可抑制地袭上心头,莫名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接而瞬间里莫大的委屈汹涌而来,眼泪也随之流淌而出。
随之,宿舍里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高屹的音讯依旧没有。
“我想去他家里问一下。”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你带我去吧。”陈曦语气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李江答应。
高屹的家住在四楼,屋内摆设是普通家庭那种常规的样式,很简单。开门的人是他的母亲,陈曦虽然头一次见,但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一见到她,就让陈曦产生了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家里只有高屹母亲一个人。看到陈曦,她有些意外,但那种表情随之瞬间而过,也不多问什么,只是客气的请她到客厅里坐,然后洗了一盘水果放在她跟前。陈曦有些失望,她为什么不问自己和高屹是什么关系呢?
李江坐下后问:“高屹有消息了吗?”
“没有。”母亲焦急中透着无奈。
“阿姨,您别太着急了,高屹是一个做事有数的人,我想可能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李江转而安慰她。
“哎,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有什么事只藏在心里,很少与人商量,如今大了,更是什么都不跟家里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母亲无奈的叹息着。
陈曦看着她,真诚的说:“阿姨,您别太担心了,高屹他不会有事的。”
“但愿是这样吧。”她说着对陈曦笑笑,“这梨挺甜的,吃一个。”
陈曦看看盘里洗好的梨笑笑,“谢谢阿姨,不客气,要吃我就自己拿。”
高屹消息依然全无,没人知道。
陈曦失望,更是担心之极。
高屹,你在哪儿?我好想你!你一定要平安啊!
天,说热就热了起来。
离院校西南不远处便是麦田,绿油油的麦子在春风与阳光的哺育下转眼就长高了,放眼望去,绿茫茫的一片,只中间夹杂着一些红色的房屋建筑。
陈曦和马晓歌坐在麦田边,闻着麦叶的香味,不经意地用手摘着田边的小草。
“你爸爸怎么样了?”
马晓歌摇摇头,“还那样,起不来床。”
“自己摔倒了怎么能这么厉害?”
“唉,年纪大了,骨质疏松了就这样。”
“你哥和嫂子仍不管么?”
马晓歌没有回答,把头低了下去,后又抬起头来,看着麦田的远处,一脸的忧虑。陈曦也望着眼前的蓝天与绿地,叹口气说:“幸亏你姑姑来了,要不然你整天往家跑也不是个事儿—我原以为自己挺可怜的,其实你也和我差不多,妈没了,爸爸身体不好,哥哥不管你—唉,人活着可真没意思!”
马晓歌有同感,竟自点点头。
沉默。
“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马晓歌看看表说。
“好。”
两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往回走。
“那个人好像是找你的?”马晓歌指着前边一个人,他正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来。
陈曦也看到了,那不是李江吗?他怎么来了,难道高屹有消息了?!
“李江,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找你。”
“有事么?”
李江勉强笑笑,没张口。
“我先走了陈曦。”马晓歌打声招呼先走。
看着李江面带忧郁,陈曦有些着急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高屹他出事了……”
“没有,没出什么事……”
“他在哪儿呢?”
“已回部队了。”
“他没事儿吧?”
“没有—他这次回来本来是可以多待两天的,因为特殊任务提前回去了,中间又遇到些事,所以没按时归队—你不用担心。”
“哦,那我的信他收到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收到了吧。”
“那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
“……”
“好吧,我知道了,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知道高屹没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心里疑惑,但又一想,可能是他太忙了,所以没来得及回信。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过后都是来信解释说明一下,等他再来信的时候,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这样想着,也开心起来。
李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分明的还有话要说,像是不知怎样开口。
“你还有事啊?”
“还有件事……”
“你说啊?”陈曦看他难为情的样子,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也定不下心思去猜,此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愉快都散开了,有什么比高屹平平安安的更重要呢?就有不好的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他能有什么事和自己有关?除高屹之外?
“是这样,高屹让我跟你说—你们—算了吧—还是分手……”
陈曦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微张着嘴直直地盯着李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似乎没听懂,木雕泥塑般站在那里。
李江担心的看着她,“你没事吧?……”
许久。
“为什么?……”陈曦的声音轻得像风一样。
“我,不知道,他只让我跟你说和你还是算了吧,以后你不要再给他写信,他也不再给你写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我给他的信他是全收到的了?”
李江的眼神中带着同情,他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慢慢的,陈曦飘忽着转过身,迈起软绵绵地脚离去。
周围的一切全是一片空白,没有声音,没有别的颜色,只白茫茫一片。陈曦麻木的走着,向前。她隐约看得见眼前的路,没有能力再去想些什么。天和地之间仿佛在来回旋转,越来越暗,让她感到累极了。马晓歌出现在她身边,扶着她,说了些什么,却是一点儿都听不见。
回到宿舍里,扶她坐到床上。
“陈曦怎么了?!”有人惊奇的问。
马晓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曦的事只有她和郝佳最清楚,她怕万一说错了话,给自己的好朋友带来伤害。
“没什么,不太舒服,你们别围在这儿了。”
她们便知趣的走开了,只有马晓歌坐在她身边担心的陪着她。
慢慢地,一滴泪珠从陈曦的眼角滚了出来。紧接着,一串串的眼泪如水一样顺着脸颊流淌,打湿了她的手和衣服。
“陈曦……”马晓歌很着急。
“这不是真的……”陈曦侧身把脸埋在被子里,从那儿传来她压抑而悲痛的哭声。“我不相信……”
直到天黑下来,直到宿舍里息了灯,她一直这样爬在床上,只把头微微侧开来。马晓歌与郝佳帮她脱了鞋,把被子抽出来盖上。
“陈曦,别伤心了,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郝佳伏下身子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轻声说。
俩人在陈曦身旁默默陪着她,想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
郝佳看看表对马晓歌说:“我走了,有什么事叫我。”说着不放心的看陈曦一眼,回自己宿舍去。
早上马晓歌醒来不见陈曦的影子,急忙出来找。结果刚出门口,碰见她端着脸盆往回走,眼睛红肿,脸白的像纸一样。
“陈曦?起这么早?”
陈曦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床前,收拾床。
“你要干嘛呀?”
陈曦没有回答,拿起床头一本书走出去。
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没有风,没有云彩,只有蓝蓝的天和金色的太阳。
整个上午,陈曦没讲一个字,只听课,做笔记。
午饭过后,她换上一件白色的圆领体恤衫,和一条宝石蓝的背带直筒裤。裤子是她去年秋天的时候自己设计的,整个校园或者校外的马路上都没发现过第二条,独秀一枝。她自信的认为,因为这条裤子的原因,自己也变得好看了不少。陈曦是个爱打扮的女孩,她觉得人都应该把自己扮得美丽些才好。她穿上这条裤子确实很漂亮,身材的优点大大的显现了出来,双腿更加的修长,腰也更加的纤细。
但今天穿上它却没有一丝往常的快乐。从镜子里照着,裤子似乎不那么合身了,有些肥。
“你要去哪儿啊?”马晓歌盯着她,很担心。
似乎在这一天的时间内,陈曦已经很懒得开启她的嘴唇了。她沉默着,从衣橱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边全是信,都是一个人写的。她翻到最底下,拿出一张纸,打开来,然后折好放进口袋里。
“陈曦,你要出去吗?”看着她锁好橱门,马晓歌又问道。
陈曦已消失在宿舍门口。
在路上走着,陈曦有些头晕,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两杯水,她不想吃饭,也吃不下去。
“你们干什么老跟着我?!”出校门不远,陈曦终于对跟在她后面的郝佳和马晓歌说了这一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们不放心,你要干什么呀?”
“你们别跟着我了,行吗?”
“陈曦,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郝佳担忧的说。
“我没有。”
“那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打个电话。”陈曦看一眼不远处的邮局,“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儿。”
“那—你去打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陈曦无奈地咬咬嘴唇,只好随她俩了。
邮局小小的业务厅里没几个人。工作人员很是清闲,坐在岗位上喝着水,闲谈着,偶尔应付一下来此寄包裹和买邮票的人。陈曦推门进来,走到长途电话亭旁,拿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这是高屹连队的电话,是去年寒假时他打到她家里时告诉她的。此前他从未告诉过她,她也没问过。当时陈曦要他的电话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但又叮嘱没有特殊的事一定不要给他打电话,他也只有值班时才能接的到这个电话。
陈曦终于有了特殊的事。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的。
“你好!请给我转一下5263。”
“好的,请稍等。”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等待声。
“喂?”
“你好!麻烦你给我找一下高屹行吗?”
“……”
“喂?”
“……”
“高屹?”
“……我是……”
“……你……让李江找我了?”
“对……”
“为什么?他说的是真的吗?”
“……”
“说话啊?”
“我,我在值班……”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陈曦的声音哽咽,红肿的眼睛又涨满了泪水。
“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到此为止吧。”
听着电话里低沉而伤感的声音,陈曦问:“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以后自己保重,我,我该挂了,你,把我忘了吧。”
那边的电话挂断。
陈曦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被高屹的冷酷无情惊呆。
陈曦的天塌了,那个替她撑天的人已转身离去,他背叛了她!她唯一信赖的人已无情的把她背弃,毫无理由!
这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本来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现在绝然没有了活着的支撑点,那将该怎样活下去?是的,她确切的想到自己没法再活下去了。本来,她就不该来这个世界,是爸妈无情的把她塞到这个世界上,又无情的抛弃她!对,她最爱的人全都抛弃了她!
高屹:
你竟是这样的背叛了我!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在我因找寻你的消息而心力憔悴的时候,你却在想着怎样的抛弃我。
我真切的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心如刀绞,身如刀割。
你能清楚我对你的爱已到什么样的程度,能明白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可这些你毫不在意!
也许,我这样深刻的爱已成了你的负担,所以,你要抛开它;也许,你早已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对,我们当初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更没想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以至无法自拔!可是,什么都晚了,时间愈久,爱的愈痛苦,却仍得到这种悲惨的结局。我能体会的到你也有这种感觉,对吗?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早已视我的感情为累赘,你确切的感受到了我守候你的苦痛,这是你不想有的,是吗?可是我不后悔,无法放弃!因为你早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没有你,我便如行尸走肉。而你,终于抛弃了我!那么坚决!那么无情!
屹,正如你跟我说的那样,好好保重。
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希望你能收得到。
可儿
95.5.20
写完信,满面泪痕。
郝佳帮她去寄信。
陈曦爬在桌子上,泪水把她雪白的袖口浸透。整个教室里的人几乎都在关注着她,她的痛哭的样子很令人担心。
“陈曦,别哭了,你这样会哭出病来的。”
“陈曦,你这样,我都快忍不住跟你哭了,你别伤心了,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坚强的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陈曦听出是辅导员孟老师的声音,把头抬起来,她的眼已经红肿的很厉害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孟老师看着她的样子,说:“你喝点儿水,休息一下,我在办公室等你。”说着在陈曦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坚强点,别哭了,这么多同学,多不好。”又看看表,“半个小时后,来我办公室。”说完又拍拍她的头,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后离开。
一张叠好的纸条递了过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也许对你而言,现在无论怎样安慰都是徒劳。你伤心的程度我感觉到了有多深,我替你难过!此刻,我只想求你,求你别再难过,别再哭了,看你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心也在跟着你哭。开心一点,好吗?—也许你猜出了我是谁,但这不重要,只要你不再伤心。
没有署名,但一看字迹,陈曦就认出是谁了。她感到了一丝温暖,慢慢地回头看他一眼,他正在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陈曦回过头在纸条的下面写道:
刘斌:
谢谢你!
我没事。
“孟老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陈曦站在老师办公桌前说。
“坐下说吧,喝水吗?”
“不,谢谢!”陈曦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你好些了吗?”说着,对她真诚的笑笑。
“好些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一个聪明,又自立能力很强的学生—有什么事会让你这样伤心呢?”
“……”
“是不是—感情上遇到挫折了?”
“……”
“年轻嘛,受到点挫折是难免的,关键是看你怎样对待它,并战胜它。我也是过来人,并且比你们也大不了几岁,所以对很多事情我都能理解,只是我从没见你这样伤心过,说实话,我有些担心你。”
“……”
“你—不太想和我说什么,对吗?”
“不是,我……”
“哦,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谁的心里都有秘密,秘密不能随便说这是人之常情。我的意思,或者说我的目的是,嗯,用同龄人的话说吧,就是--想开点,不管遇到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一切都过去之后,你会发现自己是多么了不起!你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坚强的学生,真的。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您!”
“我应该的。”
“您那么忙还要替我操心。”
“别那么说。”
“我,我想跟您说句话。”
“好啊,我洗耳恭听!”
“谢谢您这几年来对我的教导,您是位好老师。想想以前我做错了事的时候,您批评我,我有时还记恨您—我现在跟您道歉,我错了!您原谅我吧!”说着眼泪流下来。
“这是怎么说的?你是我学生,关心你是应该的,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你怎么这样自责呢?快,别哭了!”
陈曦竭力忍住眼泪,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您不用担心我了,我没事,以后我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好吧,你回去吧,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高兴起来,对吗?”
“对,我以后不会再难过了。老师您保重!”
这最后一句话让孟老师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我保重什么呢?这样想着,他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担心了。
陈曦失踪了。下午从孟老师办公室走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孟老师在办公室越想越不安,就出来找她,但现在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孟老师有种不祥地预感,他已是万分焦急。
“刘学强和郝佳去校北山上,我去校东树林那边。刘斌,你跑远点,到大桥那儿看看。马晓歌、郭明明你俩到南边麦地边找找,你俩小心点,别远了,一会儿就回来看看,都这么晚了,她说不定就快回来了。大家都注意安全,还有,这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找到陈曦后,任谁都不许对外人提讲这事,明白吗?”他不希望这件事对陈曦的将来有任何的影响,同时他也在自责,今天下午明明察觉出陈曦有些不对,怎么就没找人看着她呢?
陈曦一个人坐在河边,仍在那棵他们相聚过的树下。一阵风吹过,带动树叶哗哗的响,河面上,微微泛起波光粼粼。一轮弯月半仰在空中,似在享受着这夜晚的微风沐浴。
自从那次分别后,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此情此景,物是人非,如同那撕裂的心又被撒了一层盐,只是其它的器官好似已经失去知觉,所以就不觉疼了,只静静地看着血在慢慢的流淌,而后听到一些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才20岁,却要离开这个世界……”陈曦的心在这样说着,表情让人难以形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你这样对我……”
不经意间,周围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分辩不清到底是人还是其它的动物。陈曦没有害怕,现在,还有什么会让她感到恐惧呢?
人生一世,无非就是生离死别、寂落悲凉,苦恼的时候多,开心的时候少,孤独而来,寂寞而去。一个人如果死了,能让身边的人痛苦,也算是死有所值吧。
眼前略过了小时候的那一天,在医院里,妈妈颤抖着手,把蒙在爸爸脸上的白色的床单掀开,然后就一头栽在了地上。当醒过来时,她爬在妈妈身边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醒来啊?”
“你爸爸,不会再醒了……”
“不行,我要他陪我玩,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
“啊……志恒,你睁开眼啊,睁开眼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丢下我……”刹那间,传来妈妈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妈妈爬在爸爸的身上,用力的摇晃。任凭她一次一次的哭昏过去,爸爸只静静地躺在哪儿,无声的倾听。
妈妈的样子吓坏了陈曦,“唔……唔……妈妈……”
很久以后,她才渐渐明白爸爸是死了,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不久后的一天早晨,陈曦醒来的时候,不见了妈妈。她感到了惊慌和恐惧,她用力的哭,拼命的喊,却无济于事。后来她坐在地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躺在姑姑家里。迷迷糊糊只听到姑姑在外边一边哭一边说:“你好狠哪!这么做,对得起我哥吗?!”
两年之后,陈曦又见到了妈妈,她结婚了。从那之后,她每年都会回来看陈曦,但陈曦从不到她那儿去。考大学时,她希望陈曦报考到离她近的地方,而陈曦却冷冷的说:“姑姑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你一句话就想改变这一切吗?”
陈曦的心里无限悲凉。
“妈妈,如果你知道我死了,想必也会伤心吧?”她这样说着,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
那种声音又在她耳朵里响起来,陈曦本能的去分辨声音的方向。等弄清后顺着看过去,在一处低矮的假山后面,有影子在动,旁边的小树根部,有几只脚在来回动着。陈曦看清了,那是人的脚,也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子直了起来,接着听他嘀咕了一句:“怎么?你还想啊?”然后身子又消失在石头后面。
陈曦漠然转回头,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片刀片在手里握着。
两行泪从面颊轻轻流过。我真的要死了吗?真的。
她慢慢的躺下来。
风,似乎比刚才刮得急了,一阵接一阵的,树叶摇动不息。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片云,调皮的把月亮挡起来。难道它们想下雨吗?只可惜力量太单薄,飘荡一会儿后,还是慢慢地移走了,悄无声息。月亮又骄傲的探出身子来,悠闲的依偎在深蓝色的天空里。
陈曦觉得自己也随着轻轻飘移起来,眼前的世界慢慢地变模糊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微光闪动着。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妈妈爬在她的身边哭泣,很伤心,很难过。她想抬起手擦掉妈妈脸上的泪,可肢体像是已经从身上分离开了,任凭怎样用力都是枉然。
“妈妈……”风声中,传来她微弱的声音,慢慢地,在空气中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