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顺流逆流
暑假结束了,流散各处的同学们又回归熟悉的学校,坐入不熟悉的教室。他们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些意犹未尽的笑容,毕竟一个暑假让他们好好疯狂了一把。但总有些人是与周围环境不大搭调的。陆逸锋一脸郁闷地坐在后排的一角,听着窗外喋喋不休的知了的嘶吼,他更是心烦意燥。初2的地理,生物会考他很不理想,两门都没上95,这离自己所在省重点中学的高中还差得很远。望子成龙心切的父母给他联系了一男一女两名家教,补习他的数学,物理与外语。这意味着陆逸锋玩的时间又少了许多。望望教室门口悬挂的招牌——初3(C)班,他不由叹一口气,唉,没想到仅次于高考的升学考试降临得如此之快,自己都还没有好好体会一下初中生活,就要毕业了。而且从此自己就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必须抛开很多玩耍的时间用来学习。想到这里,他本来就郁闷的脸更是扭曲成了一团,愈加显得他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咳咳”,姗姗来迟的班主任一步三摇地步上她的圣座——讲台,环视一周后,她蹙了蹙两道淡淡的柳叶眉,开始发挥她作为女性的天赋,历行公事,开始了长篇大论。“同学们,在座的各位同学们,经过一个假期的休整,我们又迎来了新学期。大家可能还在留恋假期生活,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也是从你们那个时代过来的。但是大家千万要谨记,你们还只是学生,你们将面临升学考试!所以我希望各位同学把心收回来,不要再像暑假那样为所欲为……”
陆逸锋无奈地在下面听着台上“唾液横飞”的精彩演讲,他们的班主任一旦开始了她的演讲,没有一个小时是绝对无法尽兴的。
正当她的演讲进入高潮时,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门口站了一位高约1.85的不算很胖的胖子。体型非常强壮,不过应该是肌肉的地方换成了肥肉而已。怎么看他都像是高中部的大哥哥,为何在我们初中班级的门口喊报告呢,或者他只是找人而已?没想到班主任方老师却招手让他进来站在讲台上,然后向我们介绍:“这是转到我们班上来的许辛阳同学……”下面一片哗然,“不会吧,这位大哥是我们同学啊……”,“哇,这么高啊,比我高了一个头耶!”陆逸锋也诧异地望着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众多惊奇的目光中只有陆逸锋同桌凌羽峰微笑着对许辛阳打了个招呼,很是熟捻的样子。而许辛阳也微笑着对凌羽峰点头致意,他们认识。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凌羽峰是初2下期来到本班的,他可算是本校一大风云人物,非常有人缘,从高三到初一都有他认识的人,而据说校外他混得也不错。许辛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凌羽峰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和凌羽峰兴奋地交谈起来。
陆逸锋看了一会他们,又回到自我世界中。他眼睛盯着黑板,心里却早已神游太虚了。在他脑中旋转过许多千奇百怪的念头,最后在刚才发生的画面上停格下来:这个许辛阳我到底在哪见过呢?凌羽峰认识他倒没什么奇怪的,可我并不认识他,为何会有见过他的感觉呢?除非他也是S中的学生,经常出现在我视野范围以内,但本年级还没听说过哪班有这么一号人物。那么,肯定是留级生了。陆逸锋突然眼前一亮,对了:我经常在校门口看见他,每次S中门口有人摆场子(意思是两边各自喊些人来打架)时,总可以在里面看到这个身影出没其中,好象混得很不错的样子。于是,陆逸锋望向许辛阳的目光中又带了点敬佩。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拎了书包,没入潮水般人流中,随波逐荡出了学校,在门口烤了点小吃,正准备回家,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围了一群人,站中间的正是许辛阳。果然是他。没再回头,再次没入人流中。
回家后,那家教中的“男”早就造访多时了。吃过饭,陆逸锋不得不接受了“男”的填鸭式辅导。十点,“男”终于尽兴而归,而陆逸锋却如同大战一场后般精疲力尽,他只感觉自己身体仿佛被撕裂般,灵魂脱体而出,以一个奇怪的视角俯瞰这世界。大脑羽化为角斗场,一个个数学公式其中盘旋,旁若无人地追逐着一个个数字,发出狰狞的大笑。各种疯狂想法脱缰野马似的放肆奔跑,是了,这就是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的著名战役吧。
正想学学剧本中的“哑然失笑”的滋味,却愕然发现嘴角有些抽蓄,肌肉僵化,一个小小动作的完成都十分吃力。在各种心魔的侵扰下,他昏昏睡去。
就这么行尸走肉地度过了1个多月日子,每天往返于教室与家居之间,陆逸锋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他的整个世界都昏暗一片,暗无天日。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很叛逆,陆逸锋也不例外。家长越是要他学习,他就越是厌烦学习。在他眼里家长们都是恶魔的化身,总是用武器来逼迫他做他讨厌的事情。于是,他开始放任自己,上课时通常是听一半,玩一半,而下课就完全是玩耍的时间。
在学校他唯一谈得来得就只几个同样贪玩而成绩不上不下的“朋友”,如姬强,崇垣等。时常讨论一下游戏的过关手段,或是青春期少年的烦扰。或者一同在下课时间躲起来一起抽根烟。事实上他们都不会抽烟,只是觉得会抽烟的人很酷,很厉害。于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竟然也成为他们竞争的手段。而这段时间正是他原本单纯的季节结束前夕。这时候的他乍一眼看上去就整一个土包子学生。整天顶着个鸟巢式发型,上下邋遢一身学生装,四处现世。
在学校里与他交谈最多的却是凌羽峰。当然了,两个不爱学习的人坐了同桌,上课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交流流行歌曲或是其他一些无关大局的话题,下课有时也互相递一支烟。而随着陆逸锋对凌羽峰了解的深入,他越来越佩服凌羽峰,也知道了许辛阳确实是从上年级留级下来的学生,而凌羽峰与他从前正是同学,只是凌羽峰留级得稍微早些。
这天星期四,注定成为陆逸锋难忘的特别日子。他早早来到学校,准备又如往常般半认真地完成一天的上学任务。铃声响起,凌羽峰跑了进来,坐在他的旁边。
如往常一样,两人在半节课后又开始聊天。
聊着,聊着,突然陆逸锋闻到一阵刺鼻的“瓦斯”味道,平时他就很喜欢开玩笑,不管是无伤大雅或是揭人伤疤。于是他眼珠转了两圈,故意用手狠狠扇动着周围空气流通,大笑道:“哈哈,你放屁!”
凌羽峰正心情不好,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才放屁呢!”
“好啊,谁放的谁是猪怎么样!”
“好!反正又不是我!”
“如果你放屁的话你就是猪了!哈哈”
“好!”
“嘿嘿,那么你就是传说中的猪了啦!哈哈,猪!”
凌羽峰火极,一拳打在陆逸锋脸上。虽然不是很有分量,但陆逸锋也生气了,“靠,老子只不过开个玩笑,你居然打我!好,等着!”正好,凌羽峰提出下课去单挑,陆逸锋一口答应,“谁不去谁全家死光!”
于是两人隐忍不发,怒目横视,一心只待下课。
几分钟如同半个世纪那么长,后面的许辛阳好笑地看着两人。终于下课铃悠扬地响起,两人同时起立,把凳子一甩,踢开课桌,奔赴决斗场。
那是一个充满了残砖烂瓦的工地,学校正在大搞建设,这里成为拆毁的地点,预备重新建设一栋体育用楼。平时很少人来这里,而校建又停了一段日子,正好成为决斗或谈情说爱的好场所。陆逸锋和凌羽峰的到来更是增加了它肃杀的气氛。更有好事者围观了一圈,使得原本微汗的天气急速降温。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摆出电影中武侠的经典造型。良久,在周围观战的一群牲口们的呱噪中,陆逸锋头一扬,说开始吧!凌羽峰说好,你上吧!于是两人相向冲出,你来我往的几拳后,两人嫠战在一起,这时两人全丧失了一个武功高手的风度,完全用蛮劲想把对方放倒在地。忽然,陆逸锋脚踩在松垮的砖块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斜,差点滑倒,凌羽峰趁机想把他摔倒在地,但没成功。正当两人互相扭打时上课的铃声不自觉地响了起来,两人被观众拦开。
许辛阳说你们都不去上课了么?这节是班主任的课啊!两人对视一眼,隐约可见空气中有轻微的静电流过。
于是嘈杂的环境冷却下来,只剩下混乱的脚印讽刺地见证这一切。
郁闷了一个上午,中午回家连午餐都没胃口,倒头便睡。母亲却以为儿子病了,问东问西。陆逸锋胸口流过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原来我还是他们的儿子啊。
下午上了两节课,课间又和班同学宁哲晟吵了起来,那人藐视地看着陆逸锋,轻蔑地说:“你算什么东西,被凌羽峰打得只剩一口气喘还嚣张什么!老子随便叫几个人就能把你打进医院!”
周围的同学听到后都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陆逸锋,有怜悯,有不屑,有同情。这些目光使得陆逸锋很受不了,他怒极反笑:“哈哈,你这头畜生也敢咆哮,有种的话放学和我单挑啊!”宁哲晟气急败坏地叫道:“好啊,你小子有种,放学等着!”陆逸锋“呸”了一口,伸出右手,比出中指,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然后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盯着宁哲晟,仿佛他只是一只卑微的蚂蚁。时针转动了一个钟头过30分钟,班主任又开始了放学前的训话。挨过了那难受的30分钟,陆逸锋带头走出教室,紧接着是凌羽峰和宁哲晟,再就是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人群。陆逸锋走在最前,穿过宽敞的球场,走入球场后体育馆铁锈阑珊的铁门,在网球场内找了一个最安静的角落。
背对人群,他嚣张地笑了:“来啊!开始吧!你这头毛驴!”因为脸稍长宁哲晟最憎恨别人叫他毛驴,于是他冲了过来。
陆逸锋迅速转过身,迎了上去,两人纠缠在一起。陆逸锋虽然不会武功,但经常踢球,跑长跑的他,倒也练就了一副强健的身材。特别是拳头很硬,很有力量。于是宁哲晟完全沦为了沙包。其实在陆逸锋心里是把羽峰当作朋友的,上午并没有爆发真实力量,没有尽全力去打,结果打得很是不爽。趁现在把上午的怄气全发泄在宁哲晟身上。宁哲晟除了在陆逸锋身上留下几道爪痕外,其他表现堪称无公害动物。等到陆逸锋停止进攻后,从地上爬起来的宁哲晟就变成了国宝级动物——大熊猫。
宁哲晟恨恨地离开了。
陆逸锋喘着粗气,扩张的毛细血管迅速升温,粘稠液体从汗腺大片,大片分泌至体外,再顺着他微红的脸颊的轮廓曲线依次降落,地上淤积了一大滩汗水。
许辛阳走到陆逸锋面前说道:“不错嘛,满厉害嘛,有没有兴趣陪我单挑一回啊?”凌羽峰的一个朋友钱熵冲到他近前,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陆逸锋,说:“我来和他打一场。”
陆逸锋斜着眼睛瞟了这只乱吠犬一眼,心中暗苦,什么啊,又是一个肌肉男。老子现在哪有力气和你们单挑,妈的,别欺人太甚,怕了你们不成!
凌羽峰发话了:“我上午和他还没打完呢,这一局是我的!”
听了这话,已经很疲惫的陆逸锋火气上涌,只觉得血管开始爆裂,冲动的理念沸腾脑海,突然很悲苦。好啊,都冲我来了,都想打我,都要趁我没力气时打我吗?那就来吧,老子才不畏惧你们!他觉得自己应该轰烈地把他们都打倒在地,即使耗尽最后一份力气。大不了也就被他们一起扁一顿而已。他傲气冲天地吼到:“他妈的都上吧,老子全接着!”
凌羽峰走了过来:“你们别说了,你们和他又没有仇怨,别凑什么热闹!我现在只是和他继续上午没打完的架,你们都别管!”
陆逸锋笑了,但也带有一丝倦意。
从他嘴角微微泛起的弧度中泄出一句:“那就继续吧!”
······
陆逸锋被放倒在地。躺在地上,透过钢筋铁骨大楼的射线往天空望去,四四方方的湛蓝被交错的天线割划得支离破碎,偶尔一束阳光坠落下来,奔腾在他不甘的眼里。
一只手伸在他眼眶上方, “起来吧,没事吧?” 是凌羽峰的手。
沉默了5秒钟,陆逸锋看见凌羽峰眼中的诚恳,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借力跃起,沮涩地步至铁网边坐下。一支烟递到他手上,接过,叼在嘴角,火光闪过,凌羽峰给他点上了火。使劲吸了一口,让浑浊的气体侵略鼻孔,喉管,肺腔,在肺腔里放肆地旋转,狂舞,再胜利地飞出喉管,践踏着舌苔,从齿间嚣张归去。
周围人群不知何时散去,他们并没有兴趣去理会一个失败者。
许辛阳说,峰,我们回去吧。凌羽峰摇摇头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坐一下。
许辛阳走了,不大的网球场内只剩下两条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
“逸,好点没有?”凌羽峰递过一张餐巾纸。
接过,陆逸锋抹去脸上的汗液,声音很低沉:“我没事。”
“其实刚才我只想和你打完上午的单挑,不是想用车轮战拖垮你。”
“我知道。”
“你别生气了,没那么小心眼吧!”
“我没生气。是我自己不行,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话好讲的。”陆逸锋使劲地将手里的烟头甩向远处。
“不对,刚才是因为你没体力了,我占了便宜才赢的。”
“晓得你占了便宜还要和我打啊!靠!”陆逸锋很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靠,谁叫你打得那么激烈啊,我当然忍不住了撒,是你挑起了我战斗欲望嘛!”凌羽峰笑嘻嘻地把陆逸锋拉住,按着他坐了下来,又递给他一支烟。
“我杀了你,战斗欲望,你这也说得出口啊!”没好气的,陆逸锋很是无语。
“你别那么小心眼好吧,要不我们再打一场嘛!”
“那怕是真的,老子回家的力气都没了!妈的,简直是禽兽!”
“哈哈,大不了我让你把我摔倒一遍嘛!”
“算了吧,谁还有心情摔你啊!”
“好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呢?”
“家里规定我6点半到家,你呢……啊,不好!什么时候了?”想到回家太晚所带来的后果,陆逸锋头疼起来。
“哈哈,你惨了,现在都快7点了!哈哈。”凌羽峰掏出他的CALL机看了一眼。
“啊……我靠,不至于吧,天啊!妈的你还笑,都是你害的!”
“好,好,好,是我的错行了吧。走吧,我送你回去。”
“靠,谁要你送啊,同性恋!”
“滚吧你,什么意思嘛!老子意思是打个的送你回家啦!自己又说回家晚了要被K!”
“……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就让你送送我吧!反正你出钱。”
两人打打闹闹离开了体育馆。
虽然因为回家很晚被骂得前俯后仰,但这一夜陆逸锋睡得十分香甜。他交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朋友。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对他今后的人生的改变会有怎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