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是寄生在我们的身体之中,它的作用是,在我们辛苦劳作之余(其实人的一生大都在辛苦劳作),让我们享受自己的意识和特性带来的愉悦,这就是闲暇的时间。然而闲暇给人们带来的是什么呢?就大多数人而言,是烦闷和无聊,要不就是纵情声色和任意胡为。从人们利用闲暇的方式就可以看出,闲暇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价值。庸人们利用闲暇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只有那些有头脑的人才会好好利用它。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之所以感到烦闷无聊,是因为其智力活动完全听命于其意志,是意志的工具。如果导致意志活动的原因不产生,意志就会停止不动,人们的智力活动也随之而停止,这时他们的一切活动能力都处于疲软状态,于是烦闷无聊就袭上心头。为了消除这种状态,他们不得不人为地寻找一些动因,也就是寻找一些琐碎的事情来刺激意志,从而让智力开展活动。然而这些动因跟真正自然的动因相比,就像纸币比之于黄金。打牌之类的游戏就是这种人为的动因;如果连这些游戏也没有,那些穷极无聊的人就会随手敲击身边的东西或者抽雪茄来刺激神经活动。因此,现在世界各国都把玩纸牌作为社交场合的主要娱乐方式。从这也可以看出人们的思想之空虚,他们在精神上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于是就玩手中的纸牌,并且想赢对方的钱。这些可怜的家伙!也许有人认为这样指责有失公允,打牌可以让我们练习怎样应付现实生活,学会怎样利用那种偶然而无法改变的情况来获得我们所希望的东西。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得善于伪装,即使手中是一副坏牌,也要露出笑脸。正因为如此,打牌就是一种不道德的事情,因为其目的就是利用种种手段来获取他人的钱财。这种打牌时学得的习惯会逐渐扩展到实际生活之中,这样,一个人在同别人打交道时,就会不择手段地钻法律的空子,来为自己捞取好处。
闲暇既是我们的生活开出的花朵,也是结出的果实。闲暇让人返回自身,然而只有那些自身具备某些东西的人才能从闲暇中获得幸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闲暇是毫无价值的,他们感到烦闷无聊,自身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正像一个不需要或很少需要进口的国家是最为强大的,一个自身丰富、对外需求甚少的人也是最为幸福的人。进口物品价格昂贵,而且还得依赖他国,暗藏危机,带来麻烦,其实它们不过是本国产品低劣的代用品而已。同样的,一个人不能指望别人能给他许多东西,那是极为有限的,最后他还得靠自己,关键是他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一个人自身是获得快乐的主要源泉,他从自身能够找到的快乐越多,他就越幸福。而幸福的其它源泉都是外在的,很不稳定,难以持续,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因此,即使在最好的状况下也容易枯竭。只要我们无法控制它们,这种情况就是不可避免的。只有我们自身具有的东西才是幸福持久不变的源泉。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要么充满了痛苦悲愁,要么充斥着烦闷无聊,此外还有数不清的愚蠢活动。命运对我们是那么冷酷无情,人类显得是那样孱弱无助。在这样的世界里,那些自身具有丰富特性的人,就像在寒冬腊月里拥有一座明亮温暖的小屋一样,他们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幸福的人,尽管其表现形式似乎并不耀眼夺目。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无事可做时会选择一种他喜欢的方式来娱乐消遣,例如下棋、打猎、画画、骑马、写诗、搞音乐、弄哲学等等。这种种爱好都有其内在的根源,也就是人的三种基本生理功能,如果除去其明确的目的性,它们是人们快乐的源泉。每个人都会由于自身的功能特点来选择相应的娱乐消遣方式。
第一种是代谢功能产生的爱好,如饮食、休息和睡眠带来的满足。不同的国家这种闲暇的方式也各有特点。第二种是运动功能产生的爱好,如散步、奔跑、跳跃、击剑、骑马等体育活动,也包括殴斗和战争。第三种是感觉功能产生的爱好,如观察、思索、体验、阅读、学习、发明、搞音乐、弄哲学等等。应该弄明白的是,我们的功能越是高级,越是强大,带给我们的快乐也就越多,由快乐构成的幸福也就越大。无可否认的是,感觉功能要比另外两种功能更能给我们带来幸福,这是因为,后者在动物那里也有,甚至比人的更为强大,而在感觉功能方面,人要大大地超出动物。感觉属于人的认识功能,感觉上的优势能让我们获得认识方面也就是精神上的快乐;我们的感受性越强,在精神上获得的快乐就越多。
在生活中如果缺少情欲的刺激,就会烦闷无聊;一旦受到情欲的刺激,又会感受到痛苦悲愁。因此,只有那些智力超群的人才是幸福的,才能过一种没有痛苦的精神生活,并且乐在其中。仅仅有闲暇时间,还不能让一个人过这种精神生活,他还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不被意志所左右,才可能做到这一点。正如塞涅卡所说:“缺乏精神享受的闲暇就像是埋葬死人的坟墓。”由于人们的身体功能之不同,精神生活也有不同等级,从简单的收集昆虫、鸟类、矿石、钱币到复杂的创作诗歌和哲学。这些精神生活可以让我们不去结交坏朋友,避免许多危险、损害和纵情声色。而那些缺乏精神生活的人必定会遭遇到所有这些坏东西。例如,我在弄哲学,这虽然没有给我带来钱财之类的好处,却让我避免了许多可能的不幸。
一个内心十分丰富的人不需要任何外在的东西,相反地,他只需要闲暇,通过闲暇来发展自己的智力,享受自己内在的财产。换言之,他只需要在其一生中,每时每刻都成为他自己。如果一个人注定要以自己的精神生活来影响整个人类,他的幸福只能取决于能否充分发挥自己内在的能力,其它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因此,在所有的时代,那些智力超群的人都把闲暇视为最宝贵的东西,就像生命本身一样。亚里士多德说:“闲暇就是幸福。”据第欧根尼。拉尔修记载:“苏格拉底认为闲暇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亚里士多德认为,投身于哲学的生活是最为幸福的生活;一个人的能力如果能够得到充分发挥,无论它是什么,他都是幸福的。歌德在《威廉.麦斯特》中说:“一个人若能发挥出其天生的才能,他就有一个最为美好的人生。”
然而寻常百姓很难习惯于那种真正的闲暇生活,他们首先得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辛劳奔波,难以自由发挥自己的智力。如果没有种种虚幻的游戏消遣来打发时间,他们还真不知道怎样度过闲暇时间,闲暇成了他们的沉重的负担。因此,常言道:“在无事可做时,最难的是静下心来。”另一方面,智力超群也是违反常态,或不自然的。如果一个人具有超常的智力,他所需要的闲暇正好是其他人视为负担的东西;如果缺少了闲暇,他会像一匹被套上缰绳的飞马那样感到难受。如果我在上面所说的两种超常情况(无任何干扰的闲暇和超群的智力)凑巧结合在一个人身上,那他就是非常幸运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过一种更高层次的生活,既不需要为生存物资的匮乏而痛苦,也不必因闲暇而烦闷无聊,在他那里,这两种人生的不幸被相互抵消或中和,最后导致一种幸福的生活。
——附录与补遗
【本文摘自《叔本华自述》(黄忠晶编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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