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抱金佛。金佛当然比金砖好,首先,从财富上讲,金佛比金砖尊贵不知多少倍,能使夫家有吃有穿,财源广进,过上好日子,从福分上讲,金佛抱进家来,能替夫家灭灾,保佑夫家平安幸福,和和睦睦,共建家园,人丁兴旺,子孙发达,家强势大,不受人歧视,可以说,娶个比儿子大六岁的姑娘做儿媳妇,是极好的。
的确不错,何亮家三代单传,都是独子,大女儿十岁时,出天花去世了;二儿子一岁三个月,不治而亡。只剩下何平一个独苗,人丁单薄,妻子何平妈,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岁了,不能再生育,家里人少势弱,多么希望早添孙男孙女,增加人口,增加人气,使家庭发达兴旺起来。
现在家中人手少,里里外外全靠何平妈一人,忙不过来,把儿子媳妇娶回来,增加帮手,对整个家庭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
于是何亮夫妇就决定,给儿子何平娶一个大六岁的媳妇。
儿子何平,属猴,娶了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属虎的姑娘。
合婚的瞎子一算命,猴子跳跃树木之上,老虎纵横山林之间,大的方面讲,是一家人,合群相生。小的方面讲,猴子吃山间花果,聪明伶俐,有能力,有本事。人们常说:“你真猴!”意思就是说,你有本事,神气,让人羡慕。但猴也调皮,偷吃人的东西,扯破人的衣裤,抓破人的手脚,无法无天。恰好老虎是森林之王,任何林间动物,都惧怕它。它能管住猴子,也就是说:属虎的老婆能管住属猴的丈夫,柔能克刚,阴能合阳。丈夫一生平安。
九岁属猴的何平就娶了一个十五岁属虎的玉兰做老婆,抱回一尊金佛。
瞎子的嘴是金口玉言,句句都说对了,没有半点差错。何家就此人丁兴旺,何亮师傅,有了两个孙子,还天上飞来了一个“林妹妹”,小孙女,多了两男一女,何家一下子兴旺发达起来。
何平的好几个小伙伴都有姐姐,有人来欺负,姐姐会保护他们,小伙伴们得到姐姐的关心和照顾,个个都很幸福。何平也迫切需要一个姐姐来保护、关心、照顾自己,再说了,老婆是个什么角色,要完成什么样的任务,何平也不懂,就把玉兰当姐姐叫了。
玉兰比何平高一个头,大六岁,真像个姐姐,时间长了,公公婆婆也叫她玉姐,三叔和三叔的儿子小石头也叫她玉姐,村里的人们也以为玉姐就是她的名字,就跟着叫她玉姐!
既然是玉姐,盘起的发髻被何平解开了,玉姐嫁人成家的标志没有了,头上又有了大辫子,回到了姑娘时的模样,做了真正的玉姐。
姐姐好当吗?不!是增加了一份责任,增加了一份劳累,当然也增加了一份感情,增加了一份福气。
玉姐也就成了何平的护身符,一生一世,保护着何平,未曾离去,成了何平的五脏六腑,吃饭,喝水,吸气,无不为了何平。
从那时起,何平吃饭、喝汤要玉姐给。洗脸、洗脚要玉姐帮忙,睡觉要玉姐抱,衣服裤子要玉姐脱,被子要玉姐盖,每到半夜三更,玉姐要点亮煤油灯,把他抱到地上,拉屎撒尿。
弟弟也要每天晚上搂着“姐姐”的脖子入睡。
玉姐也要听着弟弟那均匀的呼吸声,才能进入梦乡。
有时候,十五岁的玉姐,白天干活累了,夜里未能按时醒来,叫醒“弟弟”,结果“弟弟”尿了床,被子湿了,垫的褥子湿了,身上的衣裤也湿了,漂洋过海了,“姐姐”也就无声无息,无怨无悔的像母亲一样,替他换洗,乐此不彼。
有时正在尿尿的“弟弟”醒了,要下床去,“姐姐”并将“弟弟”一把抱住,不准他动,免得尿到她身上,也警告他不许动,她记得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警告自己,抱着自己的。
玉姐在家里洗衣服、鞋袜、被子,带“弟弟”去看医生,熬药时,还用自己的嘴试了汤药的温度,温度合适了,才喂到“弟弟”的嘴里,她完全是个姐姐,接过婆婆肩上的担子,照管着何平这个“弟弟”的一切。
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情,使何亮夫妇更为欣慰,更加喜欢这个儿子媳妇。结婚的头一年,大年初二,按规矩,新郎要陪新娘回家,给岳父岳母拜年,但是,小新郎,也就是何平这个小弟弟,年三十晚上在外面玩得过于高兴,又跳又闹,喝多了酒,脱衣服甩裤子,夜半三更不回家,真是乐极生悲,感冒了。虽然不算十分严重,可却高烧不退,出不了门,不能去岳父岳母家拜年,只能让玉兰一个人回去。
回娘家的路远,要走近两个时辰,还要过河,水又宽又深,怎能让玉兰一个人过河?怎能让才十五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个人回娘家?于是,何平妈恳请三叔送玉兰回去,并带了礼物:大公鸡、腊肉、面条、米、酒。
一般来说,到岳父岳母家拜年,小两口要拜访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叔伯、兄弟姐妹家。少则五六天,多则七八天十来天,可玉兰只回家不到三天,便要回婆家了。连外公外婆家都没去,更不要说去其他亲戚家。她记挂着何平这个生病的“弟弟”。爹妈劝不住,哥嫂拦不住,虽然她口头上没说,但可以看出,这些天她像丢了魂一样,吃饭没味道,说话没力气,觉也睡不香,坐立不安,爹妈只好放她走了。
她还用自己的压岁钱向村里的叔叔买了一个小石磨,由送她回家的大哥带回婆家。
送她回婆家的大哥一路愁眉苦脸。
可以说,玉兰是在大哥的背上长大的,那些年妈妈时常生病,是大哥背着玉兰,上山采蘑菇,去池塘里摸鱼,到城里去赶集,走访亲戚朋友。兄妹情谊像海水一样深!自从玉兰结婚以后,哥哥的心就高悬起来。出落得像一朵九蕊十八瓣的山茶花一样的妹妹,竟然嫁了个矮一头的小弟弟,那弟弟沉默寡言,不会喊爹,不会喊妈,更不会喊大哥大嫂,上马要人抱,骑马要人扶,嫁给他,就像是儿戏,大哥为妹妹担心。
“死媒婆呀死媒婆,你红蓝铅笔两头削,只要介绍费到手,不管别人是死还是活”!该诅咒!别人家拜年,小两口欢欢喜喜的来,欢欢喜喜的回。可自家的妹妹,却独自一人来,独自一人回,说是妹夫病了,看妹妹急的样子,恐怕是大病,真不敢想!妹妹不属羊,不克夫,媒婆呀,你总是说妹夫身体好,聪明伶俐。这下可好?妹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婆婆太恶啦,规定了时间,不得不回去。十家婆媳九无缘,婆婆总是把儿媳当丫鬟,动不动就骂,给你脸色看,甚至不给你吃饭,还挨打。
“死媒婆呀,你总是说何家缺儿缺女,会把儿媳当女儿对待,老天爷呀,真是这样吗”?妹妹三天都没笑过,没说也不敢说埋怨的话。结婚前虽然话不多,可也总是带着笑,眯着嘴,乐呵呵的。记得小时候,兄妹去池塘捉鱼,她摔到水里,从头到脚都是泥,还呛了几口水,她都没哭,还笑呢,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为什么这几天,她少言寡语,愁眉不展,让人猜不透,让人担心!
兄妹俩走在路上。山上的茶花正开放,尤其是阴凉处的石岩上,茶花开得血一样的红,俗话说,好花开在深山箐,路过的人看见了,都要去摘上几朵,拿回家,插在花瓶里,慢慢的观赏。小时候妹妹只要从这里经过,从不放过采花的机会,有一年还采了很多,拿到集市上去卖,用卖花的钱,买粮食吃,可今天妹妹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了。
还有路边田里的一串串蚕豆花,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盯着她,那紫色的豌豆花,像一串串蝴蝶,在她眼前飞,正等着和她说话呢,可她看也不看一眼,只顾赶路。
玉兰急什么呢?
以前玉兰过河,总是赖在河滩上,捡大蚌壳,捡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小石子,拉也拉不走,可今天她看都不看,抬脚一走而过,不用催不用喊,不再留恋大蚌壳小石子了。
这使大哥越看越急,越想越急,何家一定出大事了,越是靠近何家,他的心越是高高的悬起来。
玉兰到家,何平妈自然高兴。过年期间,家家户户走亲串戚,客人多,平时大家都没时间串门,现在有空了,就互相走走,看亲人,看朋友,联络感情,遇到困难,大家才会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渡过难关。过年时客人多,一日三餐,何平妈忙得够呛。经常做了这忘了那,炒菜忘了放盐,好吃的菜也就淡而无味,这下好,儿子媳妇回来了,多了个帮手,可以做更丰盛的饭菜,哪能不高兴呢?
玉兰回到婆家,使她的大哥更为紧张,几根神经都紧张起来。第一根神经要和妹夫的爸爸和三叔运筹帷幄,抽烟,喝茶,聊天,谈家中的事情,谈田地的收成,谈来年的希望,了解家庭情况;第二根神经要盯住妹妹的婆婆,观察她是不是恶婆,恶到什么程度?妹妹是否有好日子过?第三根神经要考察他的小妹夫何平,是否健康?是否会做家务?这关系到妹妹的一生;第四根神经要看妹妹的脸色变化,看她回家后,是悲是喜?判断她在何家过得好不好?
尤其是小妹夫的身体,他十分关心。
首先,大哥注意到妹妹与婆婆的谈话:“妈,何平好些了吗?”她紧张的问。
“好了,昨天就好了”。何平妈平静的回答。
“人呢?”玉兰接着又问,她仍不放心“弟弟”。
“出去玩了”。
“我去找他”。
“不用了,等会他就回来,从饭后到现在,他已经问你是否回来好几次了,再说你也找不到他,小伙伴多,野着呢”。
听了婆婆的话,玉兰高吊的心放下了,脸色也晴朗了许多,有了微微的笑容。她一直担心何平的病,现在没问题了。
婆婆又开口说话了:“玉姐,你爹妈身体好吗?咋不把家里人带来玩玩呢?
“他们都好,家里有客人来,走不开,不然妈说要送我回来的,侄儿跟着大嫂回娘家了。”
“哦,玉姐,好几天没给你梳头了,来来来,妈给你梳头”,何平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边说边拿来梳子,搬来凳子,放在身旁,拉过玉兰,把她按坐在凳子上,为玉兰解开发辫。
玉兰背靠着婆婆,幸福的说:“才三天没梳头啊”!
“我总觉得你好些天不在家了。”
“真的,才三天!”
何平妈为玉兰解开大辫子,把红头绳甩在肩上,左手拉着头发,右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好似身前坐着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头发像绸缎一样光滑,一根根都长在自己头上!
玉兰呢,也像很多年前,亲生妈妈在为自己梳头,闭着眼睛,笑眯了嘴,甜甜蜜蜜的享受着母爱!
玉兰的辫子还未弄好,何平就蹦蹦跳跳的回来了,见玉兰在家,跑过去就抱着她的脖子,把嘴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叫道:“玉姐,玉姐”,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把所有在场的人都逗笑了,何平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接着他对玉兰说了句悄悄话,拉着玉兰的手,走进屋去:“玉姐,你咋去了那么多天才回来呢”?
“才三天嘛!”
“感觉像过了好多天,哦,我问你,小朋友说我咋不跟你去?看看岳父岳母?”
“你说过,你是我姐,你的爹妈就是我的爹妈,咋又说是我的岳父岳母呢?”
玉兰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说:“我也不知道。”
何平说着话,便从衣袋里掏出些票子递给玉兰:“我的压岁钱,你帮我管。”
“你给妈管。”玉兰不要
“妈事情多,会弄丢!”何平硬是把钱塞给玉兰。
玉兰只得接过钱说:“我只为你保管,不用你的。”
“不怕,你是我姐,只管用。”
“好,你去认识下我大哥!”
“他在哪里”玉兰用手指她的大哥,于是何平便过去大声叫:“大哥”
在场的人仿佛又一次被逗笑了。
高兴之余,何平妈也有点疑惑,玉兰哥带一副小石磨回来,要磨什么?便问:“玉姐,你哥带来的小石磨,要磨什么?”
“磨米浆,做米凉粉,做米凉虾,何平喜欢吃。”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吃?”
“有一天,您对我说的啊。过完年之后,天气渐渐热了,就可以吃米凉虾了,我会做的,我妈教过我。晚上把米泡好,第二天磨成米浆,倒在大锅里,掺上石灰水,一边煮,一边搅,煮熟后,倒进筛子,漏到冷水里,就成米凉虾了,再加点酒酿,好吃又解渴,而且凉粉的锅巴,也好吃。”
“你们爱吃,我到集市去买回来,别这样麻烦啊。”
“买吃贵,您和爹、三叔、石头都不够吃。自己做不用花钱,大家还能吃个够,还是自己做的好。”
多么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节约,懂得过日子,这个儿子媳妇是娶对了,以后这个家也可以放放心心的交给她了。何平妈既安慰又激动,看着眼前的儿媳,想起死去的大女儿,如果还活着,也这么大了,比儿子媳妇大两岁,她双眼流出泪水,一把抱住了玉兰,心里念着玉姐,我的好女儿,老天真公平,带走了我的女儿,今天又还给我一个女儿。
玉兰也感到眼前的婆婆,就是自己的亲妈,心里热乎乎的,紧紧的抱住了婆婆,轻声的叫着妈。
一旁看着的何亮,也欣慰,他赶紧给何平妈打了三个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手势。何平妈便掏出一把票子递给他,他看都不看就递给玉兰,“玉姐,给你压岁钱!”
“爹,三十晚上妈给过我了”玉兰不接。
“那是你妈给的,这是我给的,拿着。”
玉兰知道,公公说话做事,只一不二,不能改变,递过来的钱哪能不接,她双手接住了。
何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看来日子还能过。吃穿不愁,一院大房子,家里摆设齐全,对待妹妹又亲切疼爱,大哥那些调动起来的神经也就完成了任务,放心了。媒婆真没瞎说,没骗人,错怪她了。大哥多少天来的疑虑,总算解开,白白的着急了一回,至于小妹夫,身体真的不错,虽然还小,会长大的,再过五六年,一定是个帅小伙,和妹妹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