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释然
咅更重新回到了仁申身边,回家之前,实在无脸见仁申,跟西楚霸王无颜以见江东父老一般,最后自我吹眠让莘熏给找了个蹩脚老套的理由安慰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
莘熏曾暗暗笑话他:你要想回个头,挖金矿的工人都决定加班了,难道你看到金子迈得动腿?你一回头,金子都会自个儿长胳膊长腿儿,抱着你不放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跟地震中的震源似的城墙山体坍塌,你回头试试!
愚人般在路边摘了片臭椿叶子挡着眼睛走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说:“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背叛你!”
一直走到家门口,仁申啼笑皆非地拿掉他遮着眼睛的树叶:“一叶障目?你俩眼珠,一片叶子遮得住?另一个眼睛,光有个黢黑黢黑的眼洞洞?要不要试试箬叶?”
“哪敢?骂我有眼无珠直说嘛!”咅更换上拖鞋,在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稀哩哗啦地吃油泼面,“别说,过了几年饥寒交迫的生活,终于明白家就是比酒店和餐厅有人情味儿。”
“偌奢能让你饿肚皮?说出来让旁人笑话了去。”仁申坐在他对面给她剥了一颗蒜,“晚上给你下碗裤带面,看你裤带绑得紧不紧。”
“别!别!别!给我一小截葱就行。”
“自个儿拿。装得惨兮兮的,不知情的,还真以为饿殍遍野了呢!”仁申懒得理他,不出三日又得巴巴地跑偌奢窝里去了。
“你看我这爹不疼娘不爱,鸡嫌狗不搭理的,果真一点阳光般的温暖都不给吗?你就学个雷锋做个好事,把我收房里呗!”
“你当我下雨收衣服呢?”她顿了顿,转身重新坐下来了,“收房里?我还收柜里呢!”
“收哪都好,别赶我走就成。”
“的确得好好收拾收拾你!花心的绿萝卜菜,都开萝卜花了,还结上萝卜籽了?”
“没!没!没!这世界套路深,一不小心被偌家栓住了牛鼻子,替偌家犁了几年地,偌奢争气生了个南纺。”
“偌奢真叫人刮目相看。”
“啥叫刮目?摘个眼球出来刮层灰,再戴回去?小心刮瞎了眼。快点吃,蜗牛都等睡着了。”
“嗯!”他有些稀奇,“嗯?蜗牛?!”
“替你背个家,我容易吗我?算了,吃完自己收拾。”仁申起身拎包准备去美容院做个全身spa,“哪像你的新欢呐,法国蜗牛逃荒来中国,你们都忍心一口一个,还配瓶法国红酒。结婚前那叫浪漫,结婚后那叫烧钱。”
“等它们爬到中国,我都长白胡须咯!好不容易回趟家,你能不能不把我晾边边?”
“那你想咋样?”
“说点体己的话不会啊?冷嘲热讽,尽说风凉话。”
“怕你头脑发热,高烧不退,泼泼凉水。”
“真是个杠精。”
“咦,太阳打哪边出来的?你竟然认得回家的路?”
“公元三世纪,我就懂用司南了,一个罗盘一个勺,一转一个准儿。”
“听起来挺高端的,吹牛皮!现如今不都被一帮道士搞来装神弄鬼了吗?”
“那勺儿还在博物馆展览着,哪天搞来舀汤喝,拿着都有一种喝历史的自豪感。”
“扯,当中国电信扯网线啊?对了,找个时间跟我去扯几尺布做旗袍穿穿。扯啥都没用,我最恨扯皮条的勾当!”皮条客就是给妓女拉客的不法勾当,专门扯男人的皮条,皮条?应该是男人的皮带吧?
“没扯啊!话说回来,电信的网络的确强,啥时候都没把我撂下来过,风嗖嗖般地迅速,快得跟刮八级台风似的。扯皮条是啥?”
“没啥没啥。诶?你还上网?干些啥?”
“玩游戏。”
“啥游戏?”
“司马光砸缸之前,发现找不到石头,一头撞缸上,结果司马光一命呜呼,而缸还好好的。”
“扯什么犊子?”
“那个缸不是一般的缸,是宝钢出厂的钢。”
“把我给绕晕了,就玩这烧脑的滚犊子游戏?”
“没,不腾讯读书嘛,看了本《Q版语文》,突发奇想。”
“不错,有进步,跟上时代了,懂看书了。我当初在您的号召下,坚持贯彻一拿书本就睡着的原则,人味我有,书味儿可真跑外太空去了。”
咅更说话说着说着都有些醉了,昏昏欲睡。拿起烟灰缸,转了两圈找到了一包利群,皱着眉头抽烟。
“咅更,你是一艘巨型游轮,我就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比不得偌奢那艘机动船,游轮出事的时候,我救不了你,也许机动船能当你的救生船。”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那条烧油的破船,还机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一生光明磊落……再说老子懂逃生。”
“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懂的。”
“你们是不是犯什么事儿啦?两个人好得可以穿同一双高跟鞋的,怎么突然翻脸了?”
“能有啥事?你不就是给我们担事儿的嘛!要不然要你何用?”
咅更默不作声地低头坐了一会儿,进书房了。仁申揉揉发紧的太阳穴,十分头疼。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仁申打开门,发现是淋成落汤鸡的偌奢。
落汤鸡:话说最初落汤鸡是从杀鸡这种行为中分化出来的一个步骤。鸡放血或者吊死后,需要用热水泡,死鸡浇上热水,湿漉漉的鸡,称为落汤鸡。后来发现,活鸡淋雨后,跟开水泡鸡一个样,于是雨中鸡也称为落汤鸡。后来用来比喻人下雨天不打伞,被雨淋透的狼狈样,落汤鸡,既形象又生动,口语和俚语就是这么来的。
“咅更在不在?”
“怎么,狐狸连嘴边的猎物都看不住?脚长他身上,爱上哪儿上哪儿。”
仁申没有问偌奢为什么来找她,只是让她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再慢慢算账。
“仁申,我饿了!”偌奢推开门,睡眼朦胧地看着坐在沙发里发呆的仁申。
“饿了?厨房里有甲鱼,吃不吃?”
“MB,生的!还冒泡儿。”偌奢踩着端庄又高贵的步伐进厨房了,仁申看她就像一只黑鸡扒着优雅的爪子刨坑觅食。
“一回生二回熟嘛!”
“我回去了。”
“再睡会儿,待会儿用铁棍敲碎甲鱼壳给你煲鳖鱼汤,再加把劲儿给咅更生个带把儿的绿乌龟。”
“那么麻烦,直接摔地板上,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
“四仰八叉,看它怎么翻身!”
果真姐妹情深,现代版的娥皇女英。
偌折依旧拎着个水壶骑着辆无杠女式自行车上街找热水泡鸡,四海八荒都知道他是个从脑残专科医学院毕业的老师,要不然处理问题那么没脑子。
路过黑锅炉灰街时,顺着浓郁的酒香入巷子了。三两酒下肚,拎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走出深巷。
回家二两白酒,一碟花生米,喝得醉醺醺。
难兄难弟偌谪一路循着酒香来了,偌折一看到偌谪掉成地中海的发型,乐不可支:“感觉头发你的头发跟板块大漂移一样漂移到上世纪的风沙肆虐的内蒙古了。”
“那干脆圈起来当牧场得了。”
“那不把你的头发啃成死海了?”
“挺好的,游泳都淹不死人。”
“齁咸齁咸的,洗出来变咸人,直接晒咸人干。”
“不晒咸鱼干吗?泡咸鸭蛋是不是特别省事?”
“跟我比懒,不如直接养群鸭,蛋下死海里直接变咸鸭蛋。”
“这酒不喝了,顶来顶去的,跟两头公牛似的,屁股上挂两串鞭炮,坐不住啊。”
“酒话而已,你别进灶。”
“我又不是冬天的猫,进啥灶?”
“那就当柴火,进柴火灶。进液化气灶,你得是煤气。进燃气灶,你得是天然气。进甲烷气灶,你得是沼气。”
“我还氢气呢!”
“那你进的是氢气热气球。”
“我还二氧化碳呢!”
“那你得是玻璃瓶装的汽水儿。”
“气死你得是哪种气?”
“首先你得让我气炸了肺,从中医学原理上来说,应该是脾脏气。”
“胀气胀死你!”
“空气。”
“我都给你气饱了。”
“别走啊,继续啊!厨房里有的是素,吃气哪会饱?”
“没心情。”
夜色西沉,莘熏打开贴吧。将《草样人生》贴上去,寂静的冬夜,只剩手指触摸键盘的声音。
特意打开一个网站,搜索当年mjj事件的新闻,点开mjj狱中日记,浏览一遍,关上电脑,眼睛酸涩地坐在沙发里。
“莘熏,睡不着吗?”昱森站在门口隔着门看着亮起的灯光,轻声问。
“好烦呐!”她将枕头放在头顶上,像只小猫一样在上面蹭。
“你收拾一下,我们离开。”他不想她受伤,只想保护她。
“你等等。”她三下五除二地将房间洗劫一空,戴一顶布帽,穿着一身运动衣,白色球鞋,拎着一个黑白格子布包跟着昱森上车。
车在黎明时出发,寒冷的冬夜,冷风呼啸。他是喜欢北海的,尤其是冬天,一个毛衣,一件外套就能对付。
“莘熏,你为什么不去死?”咅更短信进来了。
“呃……这是个哲学问题,像‘人为什么要活着’一样,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莘熏放下手机,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你为什么要走?”屏幕再次亮起。
“我只是一只黑暗中的萤火虫,我的光只够照亮自己的路。我不想当你们的电灯泡,话说如果我不走,你们还想要我怎样?”
“咅更?”昱森试探性地问了问。
“对啊!”
“看样子,你依旧对他恋恋不舍。”
“再嚼舌根,小心我拔掉你舌头。”莘熏揉了揉太阳穴,“传言而已,我对他只有年少时的那点喜欢而已,吃饱了撑着啊,想一个名草有主的人。”
“你跟他真没什么?”
“难道你还真想我跟他有点什么?”
“你不会真如传言一般:冲冠一怒为蓝颜吧?”
“你知道牛皮是怎么破的啵?”
昱森“呵呵”地笑了笑,专心开车。
昱森:“莘熏,你跟偌折闹得不可开交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宿仇?”
莘熏:“那所学校官气重,教育界链接政界,命案都是家常便饭,何况只是冤屈。”
死咅更臭咅更,莘熏白白暗恋了他那么多年,死老鼠都比他有情,见死不救不说,还学猪八戒倒打一耙。
两百元假钱小冤屈背后,可能是制造假钞的大冤屈。污蔑她交假钞,可不可以反推一下:偌折有没有贼喊捉贼的可能?栽赃陷害?坏人坐上审判席审判好人,这个世界都是颠倒的。正被邪拉开一个口子,冤假错案一桩接着一桩。
一圈人端着一盆污水玩击鼓传花,污水到谁手里谁就当冤死鬼,游戏规则竟然是由制污人定,偌根狠就是这么玩偌家的。
正说也是偌家,反说也是偌家,规矩就他偌家定,双重标准。偌家人喜欢制造舆论,从前流行“好人死得早”,现在屁话没一句。偌根狠活过了八十岁,国家每月给发一百元补助,铲屎官四处宣扬,吃得下嘴也下不了肚。反正,他们就是好胜,别人对也是不对,他们不对也是对,什么都讲个蛮理。经营舆论就那么几个套路,他偌家老师当老师当了那么些年,莘熏当学生也当了这么些年,何所惧?
秋昔都由偌家堡划到雁栖浦了,偌家堡人在雁栖浦和昔宁村作威作福,跟个大螃蟹一样,横行霸道。烧锅水,蒸了去。入锅油,炸了去。螃蟹不见火不红,天天扫黑除恶,先回家扫扫自家,黑恶在偌家。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炼钢系科班出身,小心别被铁打了!贼喊捉贼!
制造傀儡,这是末期清政府的惯用伎俩。偌根狠与偌戕家都出生于建国前,家庭思想封建,所以看谁都是傀儡:某某是放上去的傀儡,某某某是放上去的傀儡儡,有本事,你偌家放个傀儡上去。哪个职位上的任职人不是选上去的?难道偌家人的职位有内幕?
“偌姓傀儡富商,偌姓傀儡将军,偌姓傀儡小学校长。”是不是听着爽啊?做白日梦吧?希望小学没希望了……你们偌家才是放上去的,放个偌奢上去,一家的偌姓傀儡。偌奢成操纵傀儡的傀儡手,的确厉害,枕边风吹吹,就不怕吹出个沙尘暴。
那年补课,学校收了莘熏一百八十元,强调一下:补课费不是假钞,赶她出校园,补课费未退,就当给那学校买棺材葬两位偌姓老师。那两百元校服费不是假钞,多交一百八一人九十(救死)买两块薄板子给两位偌姓老师钉棺材下葬。话到这份上,财务两清,莘熏财务上的冤屈说清了。偌折还想白拿二十块,那只有坐飞机去海南拾荒,或许能拾到那二十块,那钱,那学校想要,开小车也可以去拾。开车冲莘熏家乡的水库,别脏了昔宁的山水。死,也脏雁栖浦的山水去。偌折与偌谪要想死,死偌家堡去死,别学那个副校长脏昔宁的山水土壤。
就算两百元校服费是假钞,偌折该留着当证据,而且要保证是当年那两张。没有,那就是做贼心虚,贼喊捉贼。
那姓偌的小学校长给当得,一学期来一次,来一辆小车,去同一辆小车,学生没几个,就好比茫茫大草原只放了几头牲口,浪费草场资源。希望小学,真没希望了。
莘熏去小时候的母校时,发现两口大池塘没了,荷花啊,莲藕啊,鱼儿啊,水芙莲啊,小溪啊,一大片菜地啊,苦柚树啊,蜜枣树啊,占地盖教学楼了,学校大,学生没几个。后来在母校原址盖宿舍楼,两棵合欢,三棵泡桐在时光里消失,变成赃污的水泥混合着泥土的坑。原先树木旗杆的地方,啥也没有。旗杆就该树在庙后边,那石头里蹦出来的顽猴的尾巴没处藏,变成个旗杆树在庙后边。反正偌家猴子多,不用穿衣裳的,沐猴而冠是浪费,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那顽猴,就该传授它七十二变的白须老师傅来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