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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芷汀岚(第二十八章 赶海)

  第六章 赶海

  那些拼了命想在一起却没办法在一起恋人,最后都成了心头若隐若现的伤痕,在秋风起的孤夜舔舐伤口,隐隐作痛。

  云岭的冬夜越来越寒冷,莘熏捏着耳朵,很认真地看专业书籍和资料。下半夜开始收拾行李,两套蓝色牛仔背带裙,一双绣花鞋,一双平底青花绣鞋,几顶帆布帽,几张音乐碟,一册摄影集,一个迷你蓝牙耳机。

  拖着一个小小的帆布箱子,在深夜里开车拐上高速。凌晨时分开始下雾,前方道路不明,打开远光灯,在下一个出口左拐下高速。

  国道的路况就像块破碎的玻璃,空无一人的马路,坑坑洼洼,只剩昏暗的路灯守卫漫长、寒冷而孤单的黑夜。路途中有一面湖,环湖小道,每隔五米有一盏路灯,天亮之前,湖面灯火通明。

  靠在栏杆上,湖面的冷风吹动长发,脸颊麻木,失去知觉。坐在前车盖上,摸出一包小熊猫,将偌奢思考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打火机抛入湖底,打开车门,一路向南。

  国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脊梁骨冒汗。疲倦地靠在方向盘上,试图睁开眼睛,渐渐失去意识,车子还在行驶,她已经昏睡。

  冰凉的雨透过未关上的车窗浇在她苍白的脸庞上,雨点落在睫毛上,微微颤动。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浓雾依旧未散去。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额头,血迹已经干涸。车头装了防震杠,撞在栏杆上,并没有受重伤。

  不想被人扰,没带手机。打开地图册,找了一座最近的城市。车子一直往东走,两个小时后,天渐渐亮了,车子进入城区,她已经体力透支。

  找到最近的停车场,找了个临时车位交钱停车。抬头看酒店霓虹灯,摇着车钥匙走了将近两百米。捷豹车友酒店,前台空无一人。旁边有家二十四小时咖啡店,裹了裹身上单薄的风衣推门而入。

  点了一杯热牛奶,握着牛奶杯取暖。店内暖气很足,脱下外衣盖在脑袋上趴在散发着淡淡甜橙味的餐桌上补觉。

  睁开眼的时候,热带绚烂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房顶,折射出钻石般棱角分明的光线。

  蓝色的海水在耳边微微荡漾,仿佛儿时拎着油瓶去商社买油回来时,香浓的菜籽油轻轻地在瓶内漾动。她是喜欢榨油坊榨的菜籽油,浓郁浑厚,九元钱可以装一酱油瓶。

  海风吹动白色的窗帘,一个修长的身影双手插袋立在窗台边。风吹乱了他的短发,光晕下透明的耳垂像餐桌上的陶瓷杯的杯柄。

  消失多年的熟悉感又开始出现,酸梅糖的味道,酸甜的水果糖味道的洗发水。

  “昱森?”在脑海中不停闪现的名字从莘熏嘴里脱口而出,久违的归属感。

  身影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转过头继续盯着白色的沙滩和蓝色的大海。

  莘熏挣扎着坐起来,下腹隐隐作痛,动一动就一身冷汗。昏睡了一天一夜,肚子如山间竹笋——腹中空空。

  拿起床头的暖水瓶,倒了一杯热牛奶,从镶着金边的瓷碟里拿了两个肉松饼,一手一个,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恬淡怡然。

  “吃得挺开心呀!”昱森微微皱着眉,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一点都不长脑子,还跟从前一样,没有一点城府。”

  “对啊,我就一吃货。”她左手放下馅儿饼,敲打着脑袋,“真笨啊!什么都想不起来。”满口的馅饼碎渣渣,说话含糊不清。

  昱森推开厨房的门,端出一个白色带盖陶盅。在床上放上小桌子,将托盘放上去,揭开陶盅盖子,香味扑鼻而来。

  “好香啊,好熟悉的味道。”她拿起勺子,“哇,是乳鸽粥。”

  “咸口还是甜口?”

  “你甜口,我咸口。”对白熟悉到不假思索,舀出两小碗粥,分别加入了晶体黄糖和海盐,“一起吃?”

  “我出去透透气!”他开门出去了,冷风在室内盘旋后门被阖上。

  香浓的玫瑰花茶,茶烟袅袅。她是喜欢乳鸽粥的,但是母亲从小就告诉她:不可食用五个爪的鸽子。因此她从来不在酒店吃鸽子汤,因为看不到鸽子,也就无法确定鸽子是四个爪还是五个爪。

  昱森进来的时候,莘熏已经睡过去了。他将冷掉的乳鸽粥端入厨房,放入冰箱,冷冻成块,时间久了,吃的时候热一下。

  偌奢一直在找莘熏,咅更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一遍遍地拨打咅更的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咅更,你在哪里?”偌奢登入莘熏的社交软件,联系咅更。

  “北海,你在哪里?”

  “我去找你!”

  “莘熏,你能找到我就来。”他发了一张狗尾草的图片过来。

  偌奢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半天,揉了揉太阳穴在思考为什么咅更突然给莘熏发一张狗尾巴草的图片。

  莘熏的梦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齐膝高的长草在夏风里绿浪翻飞。光着脚丫行走在茫茫沙漠,荒凉的戈壁滩,红色的面纱在茫茫风沙中渐渐飘远。浅浅的脚印,脚踝上的铜铃发出悠扬细碎的声响。咅更的脸在风沙里闪现后又消失,她变成一条蓝色的长尾鱼,静静地趴在一块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上注视着岸边一株蓝色的青草。鱼的记忆只有六、七秒,转瞬即逝的记忆存储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江南古镇:院落里的蓝色花布,花叶缠绕,孩童戏水,蓝底白面,古旧得像一面铜镜,马尾高束,眉眼刚毅,笑容明丽。荒草丛生的岁月,蓝靛草在浅滩上肆意疯长。

  塞北的荒凉,不懂江南的婉约。

  莘熏醒来的时候,昱森托着腮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做梦了?”

  “嗯。”

  “一直喊他的名字。”

  “谁?”

  “咅更。”

  莘熏沉默了,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唇边,咸咸的味道。

  “这辈子,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

  “因为一个人,这辈子每时每刻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昱森,你说我有那个命去为他拼命吗?”

  “为自己而活。”他一下下地抚摸她的短发,像一位父亲。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可爱的僵尸宝宝,他穿着小小的僵尸服跟着僵尸爸爸一蹦一蹦地跳过原野,跳过小溪来到我身边。”

  “不要太悲伤。”

  “梦里还听到一个小男孩一直喊我妈妈,一直喊,喊了三天。另一个梦里一个小小的孩儿,巴掌大小,在书桌一角如玻璃般碎后消失。”她固执地说着她的梦,眼泪一直流一直流,“与它缘尽,它便离去。”

  “你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

  “也许,缘分真的像夏秋季节的露水,天一亮就在阳光下蒸发,消失不见。”

  “雨露花草,世间的缘分,说不准的。”

  两个人去了一家游船餐厅,莘熏一边吃冷盘水果,一边等烤海鱼。淡柔的果酒,配上肉质偏硬的烤鱼,味觉上的盛宴。很多时候,吃东西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寻找丢失的味道。

  入夜时分去了一个海边小渔村,荒凉的村落,零星的灯光。坐在海边吹风,荒凉的景致,只剩耳边汹涌的波涛。午夜过后,两个人上了一艘捕鱼船。渔船上昏暗的灯光在海水里晃晃悠悠,机动船一直朝深海行驶。

  穿越琼州海峡,对岸就是海口。

  “想到对岸去。”

  “船上的柴油不够。”

  昱森开始往船上拉生蚝,找了五个点,取了三个网兜。

  莘熏喜欢吃生蚝,新鲜采摘的生蚝,撒上烧烤料,包上锡纸,打开碳烤炉烧烤。烤香后剥开锡纸,用手将生蚝肉捻入嘴里,生吃鲜嫩,熟吃有韧性。

  凌晨了,隐约能看到海对面入港的货船缓缓驶入港湾,汽笛声在海面飘荡。

  昱森关掉船上的灯,莘熏抱膝坐在黑暗里,静静地,沉默不语。昱森坐在她身边,靠在船板上,一起沉默。

  “莘熏,去荒岛上看日出的时候,你才多大?”昱森有些心累,闭着眼睛似睡将睡。

  “我只记得海边看日落,十八九岁的样子。穿蓝色背带裙,白色体恤衫,一双沙滩鞋,一顶黑色帆布帽。”莘熏摸了摸额头的伤,隐隐作痛。

  “不是海对面吗?”

  “一个很繁华的城市,住的地方是紫藤居。一群年轻人去海边,袒胸露背的小姐姐,麦色皮肤的小哥哥,只有我一个小屁孩光着脚丫坐在礁石上等日落。”她不喜欢回忆,想以前,头一阵阵地疼。

  “看日出那年你十八周岁,半夜把你塞车里,直接拖海边去了。你丫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两个人喝一瓶果汁,最后还是我背你回来的。”昱森笑了笑,年少的时光总是简单而快乐的。

  “对啊,海边别墅区进不了车的。我可没跟你嘴对嘴啊,可要说清楚了啊,我不喜欢暧昧。我倒一口入你嘴,你倒一口入我嘴,你别说我占你便宜。

  “我给你吃的可都是我的拿手菜,例如香酥猪小排。对了,那次海边日落我也在,只是没注意到你罢了。咅更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痛不欲生?”

  “那倒没有,去空间看过视频和婚纱照。没啥感觉,反正都忘光光。”莘熏突然“噗嗤”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痛哭流涕、伤心欲绝、要死要活地为他刷存在感啊?”

  “谁不知道你,没心没肝没肺,微博里第一句:咅更今天结婚,我笑得肝肠寸断。第二段:真乐,乐得都不思薯片了。配图是一袋经济版的薯片,一大袋,吃得不亦乐乎。你真行!”

  “开心啊!”其实是酒醉后昏睡一整夜,微博是提前写好的,定时发布。口是心非,没什么心理负担,不用解释太多,干脆利落。

  一周前昱森赶到医院,她已经在输液室输液。是医院给他打电话,她随身携带的日记本的扉页是几页通讯录,第一个号码是他的。

  他是为她拼过命的,第一次她来他的城市,两个人见面后,她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他一个人在高尔夫球场练球,第二天胳膊都肿了;第二次来他的城市里找他,没见到面,他半夜跑出去喝酒,第二天进医院;第三次来他的城市里,没找他,他开着车追她坐的大巴,两辆车差点相撞,大巴司机拍着方向盘骂骂咧咧。

  后来,他偷偷地找她。每次看到她,她都在哭。他从来都没看过那么爱哭的女生,两个眼睛跟泉眼似的,眼泪流个不停。

  牵着她的手逛小吃街,给她买冰淇淋,五块钱一管的蛋筒;带她去时装店里看衣服,她却偷偷地去夜市买同一款式的地摊货;给她买紫玉葡萄的冰糖葫芦,不想看山楂将她酸得龇牙咧嘴的;从老爷爷手里拿过棉花糖,吃得满脸糖浆……

  昱森没法忍受她对待陌生人一样地对待他,她看他的时候,眼神澄澈,没有多余的感情,跟看花看草看猫看狗一个样。他不清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对方生命里缺席了七年,记忆已经清零。

  “莘熏,冷不冷?”

  莘熏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起身在船舱里跳了跳:“回去吧!我累了。”脚已经冻僵了,失去知觉,海风刀刃般掠过脸庞。

  东方渐渐亮起来,淡黄色的朝霞一层层地铺满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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