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是我国最权威的正史,从《史记》到《明史》,囊括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风风雨雨,洋洋洒洒四千万字。然而毛泽东读后,却用不到四百字,一针见血指出,一部二十四史是假的。所谓实录之类大半也是假的。
这是怎么回事?传说史官都是刚直不阿的。古代史官,父子,兄弟,为记下历史的真实,一个被杀,另个接着记,有着动人事迹。怎么,他们记的历史,还不可靠?
可毛泽东有例为证啊。他说,一部二十四史,写符瑞、迷信的文字,就占了不少。各朝代的史书里都有。像《史记?高祖本纪》和《汉书?高帝记》里,都写了刘邦斩白蛇的故事,又写了刘邦藏身的地方,上面常有云气,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鬼话。
再就是“为尊者讳”。必是皇帝或父亲的罪行,或者隐而不书,或者把责任都推给臣下或他人。譬如南宋主和投降,实际上责任不全在秦桧,起决定作用的应该是背后宋高宗赵构。但却推到了秦桧身了,使他遗臭万年。赵构却无事。
还指出,洋洋四千万言的二十四史,写的差不多都是帝王将相。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大多只字不提。有的写了些,也是笼统一笔带过。把农民反压迫反剥削斗争,一律骂成十恶不赦的“匪”、“贼”、“逆”,这是最不符合历史的。
再如商纣王,都认为他荒淫残暴,被唾骂了几千年。然而郭沫若却翻了这个案。他指出,说纣王“万恶无道”,其源主要来自周武王伐纣时两篇檄文誓言——《尚书》中的《秦誓》和《牧誓》,后人是“深受了周人宣传的毒”。从他考证来看,其实纣王是个很有本事、能文能武的人。他经营东南,把东夷和中原统一巩固起来,在历史上是有功的。商朝老百姓很拥护他。后来伐徐州之夷,打了胜战,但损失也很大,俘虏太多,消化不了。周武王乘虚一击,大批俘虏倒戈,加上从内部分化,结果使商朝亡了。史书说,周武王伐纣,“血流漂杵”,这是夸张说法。孟子也不相信。说“尽新书,不如无书。”毛泽东看了郭沫若的《青铜时代》,十分赞同郭沫若的观点。还引用了一些古书进行了论证。
但毛泽东又说,如果因为大半是假的就不读了,那是形而上学。不读,靠什么了解历史呢?反过来,一切信以为真,书上的每一句话,都被当作证实的信条,那又是历史唯心论了。正确的态度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批判,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
看了这些话,我似乎从山巅跌倒了谷底,不知所措,于是冒昧敲开了著名历史学教授的门。
教授仍穿着长衫,看他感到陌生,便深深鞠了一躬。说我是中文系学生,有些历史问题,想来求教。
到底是大家风度,平易近人。叫我坐下说。听完我的话,笑着说:
中国崇史、重史,源远流长。据文献,古者“君举心书”,自《春秋》始,代有必记,年有必载。除二十四史外,还有《资治通鉴》,《史通》,史志,野史,仅《四库全书》统计,竞达2132部,三万八千二百三十七卷。真是汗牛充栋。德国大哲学家、柏林大学校长黑格尔曾惊叹“中国历史作家的层出不穷,继续不断,实在是任何民族比不上的。”
你还记得我们文科学生中流行的一句话,叫文史不分家么?这本是先秦两汉文学创作状况的概述。但也确实反映了历史实录与文学虚构混淆不清的关系。因此中国小说,从开始就带有史家之笔的胎记,史书又时时出现小说那种虚构的非历史因素。如《左传?宣公三年》晋灵公不君,大夫赵盾冒死强谏,灵公派鈅麂去暗杀。钥麂去后见了不忍,便触槐自杀。他自杀前一个人思想斗争,怎么知道的?显然,这是历史学家虚构的。
再者,在我国,私家修书的很少,往往都是奉旨写史。端别人碗,就要服别人管。历代帝王修史,无非是为了炫耀自己英明,自己家族的荣耀,岂容他人抖丑?于是代代相袭,以讹传讹了,其真实性就要打折扣了。有待后人去考证了。
再比如历代君王多在中原,所以就鼓吹中原文化中心说,对周边存在许多偏见。
对对,我抢着说,称周边为胡、夷、蛮。哪怕楚国那么强盛,也冠之以“荆蛮”。其实,一方沃土有一方文化。比如两广,被称之“百粤”地方,文化就比较发达。却被中原称之为“瘴雨蛮烟”之地。长期被鄙弃。五代时,中原长期混战,动乱不堪,而南粤却是“桃花源地”。波斯人李旬,到南海经商,目睹那太平繁华景象,十分惊喜。后来他和欧阳炯将所见所闻填进“南乡子”词中,形象生动。被收进《花间集》中。而《花间集》却长期被指责为脂粉重,被忽略。我发表了《南粤最早风土图》,重新赏析那些词,让大家一睹那新奇景象。
好,不步人脚。教授站起来称赞道。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弟读书入了门。朱熹说读书要从疑处始。学问就在疑问中。
“对对,凡事都要掂一掂,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最好半信半疑。否则后患无穷。马克思的座右铭不就是‘怀疑一切’吗?”
这是谁在插话呀?说得很对。但要作到,谈何容易?
醒来,我陷入困惑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