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意外
十六岁的莘熏静静地趴在宿舍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对面的水塔,静静地思考着水塔的压强与自来水供应高度的问题。想着想着,视线锁定了一个身影,是偌折,他骑着一辆高大的三八自行车,后座是一个儿童防水布椅,有顶盖。看样子,“门神脸”要去接他心心念念杀鸡给猴吃的“猴子”了。
转身进宿舍,端着一盆脏衣服,去一楼。五楼自来水上不太来,错过用水高峰期,才能间断性出水。所以五楼的女生们,练就了“敌退我进”,“敌进我退”,“夜袭战”,“攻其不备”等等的用水战术。但这对于没用过自来水的莘熏来说,不会造成多大干扰。就是左边厕所那个味儿,夏风过,实在不忍下鼻,但又不能不呼吸。夏雨秋风,春去冬来,氨气分子填满大气分子间隙,臭气飘飘,臭苦臭苦的。
少男少女,总有些忧思百结的年少情怀。男女宿舍隔了十万八千里,某些织女牛郎即便隔着银河,也能迢迢暗渡。宿管阿姨雷厉风行,但也熬不住小女生们的软磨硬泡。于是,男生有事找女生,也能进入宿舍铁门站在一楼空地上喊话,有些小男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宿管阿姨代劳:“X零X,XXX女生下一楼,有人找。”
有时候太晚,女生们不方便下来。只能写纸条,包个石头和废弃钥匙之类的,扔到一楼。
只要听到楼下“嗷”地一声,就知道纸条安全着陆了,安全到达小男生头顶了,说不准满头包。
莘熏对那些小猫腻并不懂,简单地用思维处理为“班干部有事儿”或者“朋友找有急事儿”。
有段时间,她突然迷上了纸飞机。每天晨读完,会折个飞机从五楼飞下去。有时候飞机会寿终正寝落在楼底空地,有时候半道改航去了其它楼层,反正她是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空地上纸飞机越来越多,宿管阿姨比较费解,拆来拆去,拆出了几对鸳鸯。莘熏含着果汁糖表示十分无辜:“干我何事?我只是喜欢玩纸飞机而已。”
其实,这种现象于管理者来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理论上叫歪打正着。
她会在周六晚上的时候,吃过晚餐后去操场散步,回来跟宿管阿姨聊天。在小卖部买一包“洽洽”和几颗果汁糖,那时候的糖果跟现在的酒心巧克力一样,外面是糖果,中间是液态果汁。她一直十分好奇:那种果汁硬糖是怎么做出来的?
十六岁的莘熏依旧纠结在偌折的口头禅上,那语气那神情,实在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气不过,也打不过,那就用精神分析法分析一下,分析透了也就明白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在中国人民精神史上顽固存在的原因和必要性了。
咅更参加了一个饭局,觥筹交错之后,相互告别。他拎着西装外套走出包厢,静静地看着一个小女孩,坐在角落里剥着小龙虾。小小个儿,留着清爽的短发,嘴角沾满了红油。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莘熏。
“一个人独享大餐,这么多年依旧未变啊。”
“有没又搞错,碍着你了?肚皮饿了,瘪瘪的还不让吃啊?你不也刚刚战役结束,谁饱着肚子来这儿?这里又不是旅游胜地。”
他坐在她对面:“你吃的是什么?”
“香辣小龙虾。”她头也不抬,依旧漫不经心地拧掉虾头,剥着虾尾,用食指与大拇指捻着,仰头张开嘴,将白色的虾肉丢进去,抬头看了看咅更,“别白费功夫!我对已婚男士不感冒。”
“可不可以尝尝?”
“呃?”她双眼一瞪,又大又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露出一丝惊讶,指了堆满桌子的虾壳,“这个?漂亮小哥哥,加一盘小龙虾,一瓶啤酒。对了,你吃不吃辣?”
“一点点。”
“香辣小龙虾,微辣!”
啤酒上来后,她拿起啤酒瓶,倒了一杯,微微冒着啤酒泡:“小龙虾跟啤酒很配哦!”
“你喝不喝?”
她端起牛奶杯:“我怕辣,喝牛奶。”
小龙虾上来了,她让服务生将桌面收拾干净,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抓过他盘里的小龙虾,一个个剥好,放入一个干净的盘子。
“愣着干什么?吃啊!”她停下来,看了看他。
“我自己剥。”
她端过那个盘子,蘸了一点醋和酱油,一个个吃掉了。
“不剥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多大了?”
“二十。”她拿出一个小魔方,噼哩啪啦地快速转动,不一会儿就拼好了一面。
“我不喜欢吃小龙虾。”莘熏喜欢吃海鲜,有一次吃新鲜海鱼鱼丸,全身皮肤通红,又烫又痒,医生说是海鲜过敏。后来,吃小龙虾,发烧入院。再后来,喝啤酒全身起疹子。看着小龙虾和啤酒,咅更心有余悸,“你吃小龙虾不过敏吗?”
她愣了愣:“我会事先吃抗过敏的药,喝酒前我都会先吃药。说半天你不吃啊?点个毛线!”说完叫来了服务生,“啤酒能免单吗?就一瓶而已。那个,剩余的小龙虾打包带走。”
自顾自地拎着餐盒径直走了,视咅更如空气。
“不是说好请我吃吗?”
“你可真拧巴。”莘熏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店,夜色弥漫,隐藏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你去哪儿?”
她用食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我认识吗?你属海的啊,管得倒是挺宽的。”
他大踏步地追了上去,抓住莘熏的肩膀,她挣脱后准备快步逃离,咅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拽着她来到走廊上,随手关上挂着绿色通道标志的门。
莘熏倔强地挣扎,他左手抓住她双手,按在墙上,强行索吻。她不停地躲藏,口红晕染嘴角。
“乖,不要乱动。”他声音轻柔,微微颤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
“呃?”她轻轻推开他,“我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高贵。你看这衣服,这裤子,这鞋子,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块。你看看你,马勒戈壁,一只袜子两百块。”
“我是说你跟陌生人随便搭讪。”
“救命啊!救命啊!有色狼!”莘熏蹲下来,双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吼叫。
“你别白费力气,没人听得到,这里的隔音效果比人心与肚皮的厚度还要好千万倍。”
“我不管,我就要吼!救命啊!有色狼!”
“你再吼,我用两百块塞住你的嘴!”
她突然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放下手,转过头,看了看他的鞋子,又看了看他那双白色的袜子,表情跟吞了个苍蝇似的。
“算了,给你省两百。”她站了起来,“你看我这小身板,美得前不着春后不着腚,怕你事后后悔,不停地要售后,招架不住。”
“跟谁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什么什么油?送你一瓶红花油好了。”莘熏故意装傻,欲图趁他松懈时,偷偷逃掉。
“你是不是莘熏?”记忆里的莘熏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单纯又可爱,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太过世故,像一匹脱缰的小野马。
她眼珠“骨碌”一转,顿了顿:“呃……那你说,是?还是……不是……啊?”她在思考是给肯定答案还是否定答案,亦或是像这样模棱两可。
“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吧?喝多少了?”他凑了过来,嗅了嗅,“没有酒味啊!”
“你再闻闻试试!”她抡起拳头举到耳朵边,一生气上嘴唇开始往上噘,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
“嗯!是这个味儿,玫瑰花香,还有那个标配的可以挂油瓶的嘴,没错了。”
莘熏困倦地躲在他怀里睡去,咬她嘴唇她也只是哼两声又继续沉睡。
“莘熏,要不要我?”他在她熟睡的脸上轻啄,“嗯?要不要?”
莘熏疲惫地睁开眼:“饶了我吧!我累了,先睡。”
咅更从左手小拇指褪下一枚戒指,带在莘熏右手小拇指上。他摸了摸她无名指上的戒痕,又将那枚尾指套在她无名指上。原本就是一对,丢了她都没察觉。
翻过身睡着了,莘熏轻轻地揽住他的肩,静静地抱住他,挺拔的后背,温热的体温,微微湿透的白色棉布衫,还有男性皮肤上散发出的独特味道,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莘熏,不要走。”他似乎在说梦呓。
莘熏笑了笑,将手放在他眼睛上,软软的眼睑,微微颤动的眼皮,温温的,像刚流出的眼泪。
这么些年,记忆像一个黑洞,吞噬关于咅更所有回忆。
莘熏轻轻地亲吻咅更的眼睛,他眼皮动了动,依然沉睡。拎着鞋子,光着脚蹑手蹑脚地下楼。
咅更一一打开走廊上的灯,沿着扶梯来到莘熏身边。坐下,轻轻地叫醒了她。她愣愣地看着他,侧身背对着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咅更将她转过来,浅吻轻啄,她伸手吊在他脖子上,头靠着他肩膀,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抱抱,我要抱抱。”
咅更将她抱回他的房间,替她盖上被子,阖上门出去了。
窗外开始淅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夜她很少失眠,清新的雨水浇掉浮尘,空气清新,湿润清凉。
雨后夜色凉如水,清新的夜空偶尔有迷路的小鸟飞过,淡雅的圆月,轮廓在淡若薄纱的云丝里被隐去。
午夜的风吹动窗帘,一只黑猫诡异地死去:一根白色的线悬空挂在窗户上,另一头套在猫的脖子上,死去多时。
桒氩看着窗台上的猫,瑟瑟发抖地躲在被窝里,无法言语,也无法思考,上下齿止不住地打颤。
术予库醒过来,抱着桒氩,亲吻她的额头:“不怕,不怕!我在这儿。”
桒氩紧地搂住他,将头埋在他怀里,情绪渐渐平息,安稳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