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红叶 第九章
施光耀是在开会时被带走的。一次，市政府召开工作会议，会场上坐着各县（市、区）、市各部门和各直属单位领导。施光耀一人坐在台上，正在讲话，他讲得热了起来，起身脱掉上身西服，接过服务员小姐递过来的湿毛巾擦脸，擦完无意间往台下一看，只见会场后面座位上多出3个人，这3人他不认识，心里就“格登”一下，小腹也胀了起来。他讲不下去了，于是宣布休息15分钟，一是要去上厕所，二是要试探一下这3人有什么反映。当他快走到门口时，那3人站了起来，他的心又“格登”一下，真的来了？那3人中一个穿黑皮上衣的人，迎着他走过来，用很轻微但很清楚的声音对他说：“施光耀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的，现决定对你进行组织审查，请跟我们走吧。”
施光耀一下脸色惨白，紧张地说：“我要小便。”
3人中一个爆眼、平头的人跟着他进了厕所，另外两人在门口等候。施光耀站在小便器旁，尽管小腹胀得厉害，却是一点也尿不下来，起是着急越是尿不下来。他两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墙上有几个幽默段子，他面前的一个曰：“有一个中国城管，跑到美国抢了一家珠宝店。被抓获后审问时，语言不通，法官就对翻译说：‘告诉他，把藏财宝的地方说出来，不然就枪毙他。’中国城管听翻译说后讲出了藏珠宝的地方，叫翻译请求法官饶他一命。翻译对法官说：‘这家伙宁死不交，说你枪毙他好了。’”施光耀看了这则笑话，小便竟泄了出来，却没有听到“哗哗”的声音，低头一看，全尿到了裤子和鞋上。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和“嗡嗡”的谈论声中，被塞进了电梯。淮海和市纪委几名干部在楼下守候。淮海上次见到施光耀，还是在今年春节后第一天上班，施光耀和常务副市长郜大头带着市府秘书长几人来拜年，那次他虽已不再如往常那样神采飞扬，但依然潇洒轩昂，他已年过半百，又和那么多女人睡觉，但除前列腺经常发炎外，并没有影响他的身体健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留着长发分头，又很注重服饰仪表，颇有影视明星的风采。但今日再见到他，让淮海吃了一惊，大半年的时间，在他竟仿佛过了10年，个子也矮了，身体伛偻得很厉害，已显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脸上的皮肉皱巴巴地下垂，脸色暗淡、萎黄，鼻子也显得更加突出。
施光耀是“文革”前最后一届参加高考的大学生，“文革”中大学停办，他被分配到黄海县一个国营工厂当电工，后调至县革委会工作，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当上了黄海县某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从此进入仕途——成高计书记曾评价过施光耀，说自己当年和施光耀、邵林3人一起在黄海县革委会当秘书，晚上加班搞材料，他负责写材料，邵林负责抄材料，施光耀既不会写材料，字也写得不好，就负责给他们搞夜餐；但后来施光耀最早提拔，现在干部最大，其次是邵林，他最后提拔，现在干部也最小。在施光耀任海滨县副县长时，该县县委书记是当时省委书记的儿子，他成功地利用这个关系，当上了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以后又当上了市长。他在“当选”市长时说：“ 人民选我当市长，我当市长为人民”、“当一任市长，兴一方事业，富一方群众，保一方平安。”然而，他的表现却并不如他的语言那么漂亮，在任几年，除刚任市长那年，在一次被夸大其辞的所谓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涝中抗洪救灾26天不回家、因而受到省委、省政府表彰的突出政绩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圈点的东西——中国的官员，有许多平日里什么也不干，有的甚至干尽了坏事，但当地震、洪涝等灾害发生时，他们总能敏感地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救灾现场。这些灾害，虽说是天灾，其实绝大多数是他们平日不作为、乱作为搞出来的人祸，他们没有因为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灾难而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从“救灾”的作秀表演中受到表彰，捞取到政治资本——施光耀特别是在他任职后期，更多的是与他漂亮的言论完全相反的负面传闻。他抓经济的特点，就是多上项目、扩大规模，许多优质企业因此而亏损、倒闭，黄海市标志性企业——黄海人民商场的领导，因没有同意他的接二连三扩大规模的要求，立刻就被免职。一次，他组织召开了一个以培植新的经济增长点为主题的工作会议，在这期间省党风廉政事迹报告团正在黄海作巡回报告，紧接着省反腐败斗争检查组也来黄海检查党风廉政建设情况。而在此时召开的经济现场会,却是走一处,吃一处、拿一处。在某县与会人员每人送一件真丝衬衫,在某县每人送一顶太阳帽,后又攀比再补送一件真丝衣服,在某区每人送一块手表,在某区每人送一件宝利莱衬衣、金利来领带和皮包,在某县每人送一双皮鞋、一件睡衣,在某贫困县每人送一捆卫生纸…… 每人所收礼品折币达3000元，100多人合计30多万元。此外，每到一处,都是大摆宴席,某区尽选1斤以上的甲鱼上桌,某区派专车到扬州去配菜,并提前十多天就排菜谱,并不停根据其它县区传回来的情报调整菜谱，竟吃得很多人拉稀。
施光耀在官场仅十余年时间，就由一个乡科级干部混到地市级干部，可见他是深谙官场升迁规则的。从下面一封他写给儿子的家信中，可以看出这个党的高级干部是怎样的一副灵魂：
孩子：
你的来信我已收到，对你在大学里的表现，我很欣慰。你要再接再厉。既然你选择了一定要走仕途这条路，你就一定要把我下面的劝告铭记在心：
1.不要追求真理，不要探询事物的本来面目，把探索真理这类事情让知识分子去做吧，这是他们的事情。要牢牢记住这样的信条：对自己有利的，就是正确的，就是真理。实在把握不了，可简化为：上级领导提倡的就是正确的，就是真理。
2.不但要学会说假话，更要善于说假话。要把说假话当成一个习惯，不，当成事业，说到自己也相信的程度。妓女和做官是最相似的职业，只不过做官出卖的是嘴。记住，做官以后你的嘴不仅仅属于你自己的，说什么要根据需要。
3.要有文凭，但不要真有知识，真有知识会害了你，有了知识你就会独立思考，而独立思考是从政的大忌。别看现在的领导都是硕士博士，那都是假的。有的人博士毕业就去应招公务员走向仕途，那是他从读书的那天起就没想研究学问，肯定不学无术。
记住，真博士是永远做不了官的。
4. 做官的目的是什么？是利益，要不知疲倦地攫取各种利益。有人现在把这叫腐败。你不但要明确的把攫取各种利益作为当官的目的，而且要作为唯一的目的。你的领导提拔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的下属服从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周围的同僚朋友关照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自己可以不要，但别人的你必须给。记住，攫取利益这个目的一模糊，你就离失败不远了。
5.必须把会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会做事。这里的做人做事你可别理解为德才兼备的意思。这里说的做人，就是处关系。做事是实际工作，会不会都无所谓。做人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点编织到上下左右的网中，成为这个网的一部分。记住，现在说谁工作能力强，一点都不是说他做事能力强，而是指做人能力强。呵呵，你看那些把能力理解为做事的人，有好日子过才怪。
6.我们的社会无论外表怎样变化，其实质都是农民社会，谁迎合了农民谁就会成功。我们周围的人无论外表是什么，骨子里都是农民。农民的特点是目光短浅，注重眼前利益。所以你做事的方式方法必须具有农民特点，要搞短期效益，要鼠目寸光。一旦你把眼光放远，你就不属于这个群体了，后果可想而知。要多学习封建的那一套，比如拜个把兄弟什么的，这都不过分。
7.要相信拍马是一种高级艺术，千万不要以为拍马只要豁出脸皮就行，豁得出去的女人多了，可傍上大款的或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的是极少数，大部分还是做了低层的三陪小姐。这和拍马是一样的道理。拍马就是为了得到上级的赏识。在人治的社会里，上级的赏识是升官的唯一途径，别的都是形式，这一点不可不察。
8.所有的法律法规、政策制度都不是必须严格遵守的，确切地说，执行起来都是可以变通的，法律法规、政策制度的制订者从没想到要用这些来约束自己，而是想约束他人。但你要知道，这些不是人人都可以违反的。什么时候坚决遵守，什么时候偷偷违反，让谁违反，要审势而定，否则宽严皆误。
孩子，以上这些都是做官的原则。现在要仔细想想，如果你真能逐条做到，你就能一帆风顺， 如果感觉力不从心，就马上另外选择职业吧。
……
然而，官场的结构如一座宝塔，越往上职数越少，竞争也就越激烈，到了施光耀这个级别，哪个没有背景，哪个不是花果山上的猴子。于是他在市长的位子上“搁浅”了，和他搭班子的两任市委书记都先后调到省里去了，他依然没有当上市委书记。但他当然不会放弃，他知道这一回他是没有找准关系。这时，黄海市石油化工总公司经理陈春平给他介绍了一个人，此人叫瞿小曼，一口京腔，自称北京人，说她认识中顾委的Ｘ老，她是给Ｘ老跑腿的，Ｘ老不出面，都是夫人出面，现在中央的领导哪个能不给Ｘ老面子呢，山西省ＸＸ县委副书记、国家ＸＸ部某副部长、ＸＸ军某后勤部长等等，都是她通过Ｘ老上去的。施光耀抓到了这根救命稻草，叫陈春平给瞿小曼10万元去活动。然而，瞿小曼拿了钱便再无消息。不久，陈春平又给他领来一人，也是满口京片子，自称是北京人，叫金前，口气更大，说Ｘ老现在已不算什么了，中央管干部的ＸＸ还是他的姑父呢，他对官场的“价格”烂熟，说在军队里，提一个排长１万元，提一个校官３万元，由校官升到将军比较贵，要１０万元，在地方上提一个副省级干部，至少20万……施光耀怀疑有诈，但他已是“病笃乱投医”，宁可信以为真，好在他是做“无本生意”，亏了不用他买单，就叫陈春平又给了金前20万元。不久，金前因涉嫌诈骗被公安机关拘捕。
陈春平为施光耀跑官花费了30万元，却从施光耀的权力中得到 一个液化气输运管道工程，获利300万元，施光耀便对陈春平说，他的大儿子准备结婚，没钱买房——其实他的儿子已分到一套公房，他的儿子能分不到房子吗——陈春平便又送施光耀50万元。以后，又通过施光耀将姚金水扶上了黄海商业银行筹建办主任的位置，并让姚在商行建立后当了行长。
市纪委到黄海商行调查，施光耀立即意识到，黄海商行的问题惊动了上级纪委，因为在黄海市还没有谁敢查这个“我们自己的银行”的问题，而既然是上级来查，很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又想到不久前市人大主任奚万岭被查，恐慌起来，立即通知陈春平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又叫市公安局加强对陈春平的“保护”；当他得到市纪委陈威武关于陈春平行踪的报告后，又打电话给他的亲家——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兼省公安厅厅长曹天民，让他设法在公路拦截。然而陈春平被弄进了省纪委，这使他非常不安。他又想到，他的经济问题远不止收受陈春平一人的贿赂，也都必须赶紧采取补救措施，于是开始一笔笔退赃： 某年，通过黄海邦杰贸易有限公司，收受娄某贿赂人民币248500元；某年，在自己家中两次收受宏大集团公司徐某贿赂人民币30万元； 某年， 五次收受海峡公司陈某贿赂人民币12万元。某年，在家中两次收受转业干部陈某贿赂人民币6万元 ……每次退赃他都带一个亲戚在场作证。他还曾为黄海鸿运公司工程部主任刘春顺利拍下一处土地搞房产开发，刘春将此项目所获利润的一半120万元分给了他，这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当时，他觉得直接收钱有风险，就和刘春合伙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将120万元“利润”，以施光耀两个亲戚的名字作为该公司的股东。怎样退掉这笔赃款呢？他以儿媳的名义给刘春写了一张120万元的借条，并订立一份还款协议；刘春提出此事让他一人兜下，施光耀再三考虑，让刘春将该公司他的两个亲戚股东的名字换成他儿媳哥哥的名字，并叫儿子迅速还款给刘春……
然而，亡羊补牢，为时已晚，陈春平在省纪委交待了他与施光耀之间的经济来往，骗子金前和施光耀的一个情妇，在狱中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也向省纪委写信揭发了施光耀受贿和嫖娼的问题。于是，省纪委决定对施光耀进行立案审查。省纪委书记曹建明事先向省委书记和省长作了汇报，并得到了同意，可是在省委正式召开常委会研究时，却未能通过。省委书记说：“查处一个地级市的主要领导，对省委、省政府影响都不好。还是从教育出发吧，可以给他调换一下工作位置。”省长说：“听说这几年黄海城市拆迁搞得力度很大，可以让他来当省建设厅厅长。”显然是有人做了工作。于是，曹建明将事情捅到了中央纪委，结果，施光耀被立案审查，他的亲家曹天民也被调到一个边远省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