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盘龙区邓区长的办公室里,尤主任正向他汇报杨琼的后事处理情况:杨琼的遗体在跑马山公墓火化,骨灰暂时存放在那里。等以后她的亲属来了认领。遗物值钱的就是一只红皮箱,其他的就是几件旧衣服,还有锅碗瓢盆简单的生活用品。住房是公房,还欠两个月的房租,服装厂已经付了。她路南县的一个姐姐接到电话,她说来不了,连买车票的钱也没有,而且生下孩子没几天。李明电话打不通,已经发了两份电报至今没有回音。孩子由我和我的婆婆照看着。有几家人要求抱养孩子,你看这个问题怎么答复。抱养人都说他们的家庭情况好,不会让孩子受屈。几乎每天都有到我家看孩子的,看过一眼后都说孩子聪明伶俐,要求抱养。这些人里面有公安局的,有省直机关当干部的,有铁路上的,还有粮站上的。……条件都不错。有的人出到二千块钱。
邓区长凝神思索着,一看到他的头,我们不由地想到了“聪明绝顶”的词语。头顶上的头发已定掉光,像是一个孤岛,更像是地方围绕中央。他眉心一展:“革命军人的后代不能随便给人,要给,必须联系到孩子的父亲并且征得他的同意。你再发一份电报给李连长。再写一封挂号信把杨琼的生病住院、治疗、后事出理、孩子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他。并且让他尽快回复意见。”
尤主任家里。婆婆马静兰抱着老二,给他一勺一勺地喂饭。她舀起一勺,移到嘴边吹吹,再凑近唇边试试。如果烫,她再吹吹,如果不烫,再送到孩子嘴里,如此反复。老二睁大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望着她。一束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他俩身上。她的皱纹里溢满了金色的光。白发上染上了绚丽的色彩,屋子里敞亮舒适。老二打了一个饱嗝,摇了摇头,跳下温暖的怀抱和刘青在地上玩起了玩具。老二活泼的身影,愉快的笑声,使马静兰陶醉了,她的皱纹像绽开的花瓣一样美丽。
山西泉沟村。太阳已经偏西,炎热渐渐退去。武主任家的院子里,鼓乐手滴滴答答地吹打起来了,凄楚哀怨的声音回荡在山沟里。青壮年男人们纷纷涌向窑洞里,他们手抬一具大红的棺木出来,簇拥着到了院子西边的墙根。这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灵棚,除了朝西的一边开口,其他的几边都是用干玉米秸秆覆盖上去的。棺木摆放在灵堂中的两条长板凳上。有人在灵堂前挂上了竹帘,有人把一张高桌子紧挨竹帘放好。一对披麻戴孝的亲属跟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身后。小孩是武主任和死者的儿子,他头裹白布,身穿白衣,腰系麻绳,低头弓腰,手端托盘。在哀乐声中一次次把祭祀品从家里端到灵前摆放在桌上。他边走边“妈妈,妈妈”地哭喊着,身后的亲属也咿咿呀呀地哭叫着对死者的称呼。哀乐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压抑哀伤的气氛笼罩着这个村庄。
幸福呆呆地站在灵旁,耳闻目睹着这悲壮的场面,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去世不久的妈妈。他极力回忆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记忆好像被清洗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一个完整的画面,只有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印记。他的心像被一把炖刀割拉一样,悲痛一阵阵袭来,这种深深的思念和牵挂折磨着他。他多想扑进妈妈温暖的怀抱,撒着娇甜甜地叫“妈妈,妈妈呀!”但是妈妈永远永远听不到他的叫声了。他不应该叫幸福,而应该叫痛苦!泪水像奔腾汹涌的江河倾泻而下。
“这娃想起他妈妈了。”郑有才对大家说。人们的目光先后投向了幸福。幸福没有听到郑有才伯伯的话,也没有注意到人们的表情,他深深地沉浸在悲痛之中,已经处于一种忘我的状态。不少人看着幸福也禁不住流下了热泪。多懂事的孩子!多可怜的孩子!难道今天这种状况当初就不能避免吗?打鼓的人一边敲鼓,一边用鼓槌指着幸福。人们把目光都投向了幸福,珍珠似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滑,然后扑簌扑簌掉在地上。
“幸福,你哭什么?”龙龙的话把他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幸福感忙用袖子搽拭着眼泪。
“这娃恓惶里,亲妈死了,亲爸也坐了法院。”郑有才哽咽哭啼。
“这娃俩岁上他爸把他从云南偷回来,小小的就是没娘的孩子,现在总算有了个后妈,可是他爸又坐了法院,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里。”杨队长叹息着说。
“哇啊——”幸福放声大哭起来。
“娃别哭,伯伯我会帮助你,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郑有才把幸福楼在怀里。不少人也过来安慰他。
阳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青绿的山峦透着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