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这一片小得可怜的绿洲上,几人燃起一小堆火——好不容易在沙地上烤干了衣物,挑挑拣拣,在能用之物中,终于找到了引火之物。这一小堆火,抵不住大漠夜间的寒冷,但绿洲之上,风势还是要小一些。飞儿靠着小树,裹着释空的外袍,抱着双膝,闭目休息。她的长睫弯而翘,眉如远黛,玉鼻樱口,在火光忽明忽暗的映衬下,她西域女子那特有的精致容颜,美得运输 心魄。她到底是女孩子,应被精心的宠着,不应过这种危机重重、随时有性命之忧的生活。此时,她蜷成一团,缩成黑色的一团,躲在这世间的一角,暂避安宁。
晟王和慕容乾此时也没有了斗嘴的心情,两世为人一般,在慢慢沉淀自己惊恐万状的思绪。释空在一旁认真的拨着火。火光映得他月白的衣衫显聘抹柔和之色,不似平日里那般凛凛不可侵。今日若没有释空,这几人都不知死了几回了。终于,晟王还是对这位救命恩人,小心地开口问道:“释空,你当初同意和我们来西域,怕是不只是因为……”晟王没敢大声说,只是用眼睛瞟了一下不远处的飞儿。释空明白他的所指,但释空的身份,答是与不是,都不得体,只是在略一沉吟后,以他那种特有的曲终人散的语气,开口道:“从我最初听到这件事开始,就觉得疑点重重。‘定乾珠’是西域佛国的圣物,可以招集人马,聚敛财富,进而定鼎乾坤?听上去颇为可信,尤其传得久了,记不得源头在哪儿的时候,就更象真的,‘真’得不容质疑……然而,我佛慈悲,最忌发动征伐,修行今生来世,渡己渡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虽被谎言包裹,但‘定乾珠’确有其物,这就说明其中另有乾坤。我听师傅说过,确有一圣物遗在西域,若机缘巧合,能归至中原,一定供于宝殿,倾心供养,护佑众生……师傅说,圣物不可侵,不可巧取豪夺,一切要看机缘,福祉不能强求……我觉得二者之间似有关联,想一探究竟。”
说到此处,释空也略带歉意的看了飞儿一眼,似在回答晟王刚才的问题。伽蓝国是怎么覆灭的,几人仍心中存疑。伽蓝嘉雪知道得最清楚,但她是不会说的,眼前能给出答案的,也只有释空了。
“我推想。”释空接着说,“当初的伽蓝国是自毁崩塌的。”释空料定了几人的惊异,继续着自己的推测,“伽蓝国国王应是察觉到了伽蓝嘉雪的动机,所以,提前将定乾珠转移了。转移至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在最后关头,国一不知受了怎样的胁迫,不想将举国之财交于敌手,才选择自毁。我想自毁的机关应该就在王座之侧,因为那是国王最后的葬身之所。”
“那定乾珠又怎么会化掉呢?”慕容乾问。
“你可知道珍珠的来历?”释空问。
“差不多知道吧,不是说一粒砂子什么的,进入蚌中,然后,蚌吃痛流泪,一层层将砂粒包裹起来……所以,其实珍珠是蚌的眼泪。”慕容乾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你是说定乾珠……”
释空点点头,应道:“差不多吧,只不过,这不是一粒普通的砂粒,也不是普通的河蚌。蛟人幼时柔弱,躲在蚌壳之中,长大了,能够四处游走,也不会忘记家在哪里。将这颗舍利子层层包裹起来的,不是蚌的眼泪,而是鲛人的眼泪。鲛人用眼泪护之,用终生守之,这就是他一生的宿命。飞儿的父王在暗河底发现这玫特殊的‘蚌’,是有心寻找,还是出于偶然,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上古灵兽,若无人惊动,能够从洪蒙初开,睡到地老天荒,会一直保持在这种近似石质的休眠之中,一旦惊扰,他会随使命成长,尊奉主人。使命终结,他也就终结了。至于灵气重汇,在下一轮回重生,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晟王问:“你说,那个女魔头,当初乍死逃脱,会不会也是借助这条暗河?她就没有发现鲛人的秘密?”
“怕也没那么容易发现。鲛人独自苦守,等有缘人现身,他若不主动现身,怕是很难被发现的。”释空说。
“这么说,我们是有缘人?”晟王问,见释空点头,便继续问,“接下去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释空坦然地说:“舍利子既与我等有缘,必是与中原有缘,自然归于佛门上 ,安心供养。”
“是了,这个刚才释空好像说过了。”晟王暗骂自己蠢,然后又说,那我求父皇重修庙宇……”
释空微笑摇头,似领其好意,否其言辞。为什么晟王的话不可行,在场的几人动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别忘了,还有一个伽蓝嘉雪呢!
战火不入佛门之境,佛舍利城寻觅一处安稳所在。然而,现在的中原,岂有宁静之地?况且,还有亲族性命,家国未来……
几人决定先走出大漠再做打算。
飞儿仍跟在释空身后,前面是晟王和慕容乾,还有他的小黑。虽然还未到晌午,黄沙已干热起来,连风也是热得。烘得人睁不开眼睛。飞儿明显走得越来越慢,释空起初牵就她,但后来也不得不催促她。谁知飞儿闻言突然一头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的躺在黄沙上。释空还以为飞儿晕倒了,连忙几步上前,正要俯下身查看,谁知就在这一瞬间,飞儿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释空的袖子,将他往自己身前一带。要是旁人,一定会扑倒在她身上,但释空岂是旁人,虽起先没有防备,着了飞儿的道儿,但毕竟功力相差悬殊,释空被拉住,不得抽身,但也没有扑倒在地。
飞儿并不羞愧,反而撒起娇来:“哎呦,你拉人家也不轻一点儿,拉得人家胳膊好痛。”可分明是她拉住的释空。晟王和慕容乾二人定住脚回头看看,知道飞儿不知又要耍什么心眼儿来捉弄释空,便会心一笑,继续走了。
释空被飞儿扯住衣袖,不肯放手,若要硬甩开,怕也不妥。正在为难时,只听飞儿又叫道:“被你拽得,我腿也痛了,我头也痛了,我走不动了。”
“那你要怎样,总不能在这里休息吧?”
“你们只管走,就让我在这里晒死好了,把我晒成人干儿,或者让路过的什么野兽吃掉我好了,你走吧,你走吧……”飞儿一边说一边闭着眼睛装死。见释空不答话,便又偷眼瞧。只见释空像洞穿女儿一切心思的慈父一样,无奈又平静地看着她……
飞儿的目的达到了,她伏在释空的背上,心里暗自得意。对释空来说,飞儿的重量不比一只羔羊重多少,倒也不觉得是什么负担。只是飞儿的脸就贴在释空耳侧。她还有意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圈得有些紧,这倒让释空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的手,能松一点儿吗?要想有人背你,总得让人喘喘气才好。”
飞儿闻言手稍松了松,然后在释空耳边忽然低低地说了声:“骗子。”
释空闻言并不气恼,只是平静地回她:“我如何成了骗子?”
“我以为你来西域是为了我,原来你另有打算,还不是骗子?”
“我来西域,是为了探寻圣物,普渡众生。”释空说,“众生之中,当然包括你。”
飞儿一听,面露一些喜色,悄声说:“那把你心中的‘众生’排排序,我是不是排在第一个啊?”
释空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默然继续前行。飞儿却不介意,只是笑得更开心了:“你不答,那就说明是了。”
“你话这么多,看来好了,下来自己走吧。”
“不,我头晕,我走不动。”
……
“释空,以后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
“我不需要人照顾。”
“那你照顾我呀!”
“晟王会照顾你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谁要那个死‘断袖’,我才不要。”
“不要乱说,出口伤人不好。晟王是怎样的,不重要,他是最适合照顾你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能在余生,保你周全。这个,旁人做不到。”释空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飞儿突然将他抓得更紧了,不再说话了,只将自己那小脑袋耷拉在他的肩上。
他们就这样继续走着。
“她就是一只羔羊。”释空又在心里对自己说。
……